夜幕籠罩的大地上,僅憑著一點微弱的月光的指示,一支軍隊正向它的目標快速前進。


    三洲田村。在太陽將要落下、部隊準備離開宿營地的時候,數個小時前,下級軍官和士兵終於得到目標的名字,並且得知他們的任務。它與一起叛亂有關,根據最新的情報,絕大多數準備參加叛亂的陰謀份子已經到達那兒,他們的工作,就是逮捕這些人。


    所有人。命令很明確,不能放走任何密謀份子,如果有人反抗,立即處決。


    每一個軍官和士兵都將這個任務視為一件輕鬆的工作:隻是八百多個沒有受過軍事訓練、大部分使用的是日本製造的村田單發步槍的叛亂份子,小意思。但作為他們的最高指揮官,林深河卻沒有這麽輕鬆。


    有幾個問題,是他一直擔心的——其中兩個來自他的新老板,第一,為了省錢,劉學詢沒有給衛隊配備迫擊炮,隻購買了十挺機槍,而且除了貼身保護他的那個中隊的兩百名雇傭兵之外,別的雇傭兵裝備的都是predator步槍;第二,劉學詢僅僅派出四個中隊執行任務,八百名雇傭兵,隻有步槍,沒有一件自動武器——這兩個問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至於另外兩個,它們隻能藏在他的心裏,因為一個是雇傭兵的問題,還有一個則與他自己有關。


    他擔心雇傭兵裏可能存在同盟會的成員,或者同情者。他不認為自己的懷疑是杞人憂天,或者會傷害雇傭兵的感情,雖然所有人都曾為umbre工作,但umbre從未調查雇傭兵與**組織的關係,以及他們是否有**傾向……或者公司進行了調查,但是那份報告被鎖在內務部的保險箱裏,隻有極少數人可以看到。


    不幸的是,林深河正好不是有資格閱讀內務部的機密文件的“極少數人”中的一個,也沒有一個人在這次任務之前告訴他哪些人值得注意和警惕。盡管這似乎表明沒有哪個雇傭兵是同盟會的會員或者同情者,都很幹淨,然而他就是忍不住要懷疑,腦子裏麵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如同患了強迫症。


    而所有這些猜測匯集起來,也就形成一個新的問題:如果雇傭兵裏麵存在同盟會的會員,或者同情者,他就會警告那個組織,甚至直接警告三洲田村的密謀份子。盡管他已經采取了許多預防措施。包括一直隱瞞真相直到部隊離開宿營地之前的那一刻,並且隨即宣布警戒等級提升到“紅色”——意味著所有雇傭兵禁止單獨活動,必須留在自己所屬的分隊,不得離開——然而林深河仍然覺得不夠保險。


    畢竟,在夜晚,如果某個人偷偷離開隊伍,他的行動可能會在很久之後才被發覺,而在那個時候,無論做什麽都已經太晚了。


    這個不妙的猜測一直困擾著他。


    它是一種疾病。在某些時候,當他短暫的停止擔憂。林深河就會感到自己確實患上了那種被稱為“強迫症”的東西。他知道它的根源,也就是他擔心的最後一個問題:他是最高指揮官,但是沒有指揮如此多士兵的經驗,而且需要自己製定一個長途奔襲計劃,並且執行它。


    更糟糕的是,沒有一個人可以協助他:四位中隊長的情形隻是比他稍微好一點,隻需要指揮自己的中隊,不是整個部隊。在umbre的時候,他們和他一樣,都是連軍士——區別在於。他的最後階級是e7,四位中隊長是e6——事實上沒有太多差別。


    這不是他們的問題,這是umbre的問題,體製問題:軍官都是白人。黑人和華人隻能擔任軍士。雖然有些時候,軍士也有機會短暫的代替軍官指揮士兵作戰,但是這種情況十分罕見,很少有人遇到,幾乎不可能讓軍士們獲得指揮大規模部隊的能力。


    但在這一刻,幾個不具備指揮能力的軍士卻被放到了原本應該由軍官擔任的職位上。雖然他們全都具有豐富的戰鬥經驗。然而這樣的狀況卻使他們變得與離開軍校沒有多久的菜鳥軍官一樣……


    幾乎一樣。


    林深河覺得他擔任連軍士的時候獲得的經驗能夠發揮一點作用,雖然不是完全相信,不能阻止的他胡思亂想,並因此心情沉重,為了可能不存在的問題擔憂,不過至少可以幫助他完成任務……


    應該可以。


    他又開始擔心起來。


    沒有一個軍官和士兵察覺他的想法——他們全都忙著趕路。經過數個小時行軍,這些雇傭兵已經計算出結果,那個聚集著幾百個陰謀份子的村莊仍很遙遠,還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到達那兒,在那個時候,太陽或許已經在地平線上了。


    這不是好兆頭:農村的居民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等到黎明的時刻,可能村子外麵的農田裏麵已經布滿正在勞動的農民,然後,整個行動就會從突然襲擊演變為強行進攻。


    沒有一個雇傭兵喜歡這個推測。根據情報,那些密謀份子沒有受過訓練而且大多數使用單發的村田步槍,即使現在,這依舊是個好的消息,然而再仔細想象,他們不是手無寸鐵,手裏的玩意兒也不是木棍,仍然可能打死某些不走運的家夥。


    誰也不想成為不走運的家夥,但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人品是否足夠維持好運,最後,新的老板,劉學詢,出於他的做事方法,也沒有給任何人買保險——當然,他會給死掉的人發撫恤金,然而那筆錢大概隻夠買一副棺材——沒人缺這點錢,也沒人需要它。


    新的老板,新的收入,是的,這需要新的做事方法。


    四位中隊長陸續聚集到了還在考慮他的問題的林深河身邊,然後用手勢選出一位發言人。


    “河大人。”這個軍官的音量不大,不過正好足夠喚醒林深河。


    “什麽事?”他問到。


    “沒什麽,隻是我們覺得,要麽加快速度,爭取黎明之前到達那個村子。要麽放慢速度,然後在某個地方休息一天,等待明天晚上到來。”軍官建議到,“我們不能白天發動進攻。”


    他提出了一個選擇。但是對於林深河來說,沒有選擇——他的擔憂讓他隻看到一個答案。


    “加速前進。”他嚴厲的說,“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他的命令立即被傳遞給了所有士兵。這支私人軍隊的速度慢慢加快了,一開始還是行走,但是最後。它變成了小步奔跑。


    與此同時,在這支雇傭軍的目的地,三洲田村,武裝起義的領導者們正在舉行一個會議——臨時召集的會議。所有已經休息和還沒有休息的頭領級別的人物都被鄭士良叫到他的屋子,因為他有一個消息要宣布。


    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們已經期待了很久的消息。


    “不能再等了,明天發動起義!”


    鄭士良的聲音不大,卻顯出從未有過的氣勢——山田認為是怒氣,一半對他的同誌,一半對雇傭兵。同盟會的蹩腳的密謀份子造成的不斷拖延本身就是極嚴重的問題,而雇傭兵又把它加重了:他們重新評估之後開出的、據說還打了折的價碼是每天六百元。每隔七天結算一次,允許分期付款,首付金額百分之五十,利息百分之三,每天,是累進的。


    對於貧窮的、成員能夠為了僅僅數百元的資金的用途爭得麵紅耳赤的同盟會來說,這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而且,雖然鄭士良是最高領導人的孫醫生委派的前線指揮官,但是他不能在所有方麵代表同盟會或者它的領袖,特別是財務。


    可以想象。用不了幾天,雇傭兵的賬單就會讓他宣布破產;或者,他把賬單交給同盟會,讓它償還這筆債務。而這就意味著他要麵對一大群憤怒的革命同誌,承擔失去職務和前途的風險。


    然而還有更糟糕的,如果黑島機關長不同意向同盟會提供用於支付那筆傭金的資金援助——似乎沒有理由懷疑他會那麽做——同盟會當然沒有償還能力,因此,鄭士良仍然需要自己償還債務,同時丟掉職務和前途。


    他的前景有一點暗淡。陰雲密布。當然,隻要他能在賬單上的數字變得驚心動魄之前了結他與雇傭兵的合約,那樣的情況就不會發生。


    他一定看到了,所以在半夜將他的同誌們召集起來,情緒激動的對這群要麽打著哈欠要麽心不在焉的家夥宣布,明天發動武裝起義。


    急不可耐!急不可耐!


    是被逼的。


    山田側過臉,向靠在門框上的雇傭兵頭目投去讚許的目光。不管怎麽樣,黑島機關長和孫醫生用了接近兩個月也沒有獲得任何成效的事情,這個令人厭惡的家夥隻用了七天。


    效率驚人,成績顯著,值得嘉獎——盡管那不是他的本意。


    但是阿信仍然察覺了。他一直在暗中觀察山田,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在鄭士良召集到這間屋子的所有人裏麵,隻有山田擁有官方身份,日本帝國陸軍的工兵大尉,爆破專家。他是有價值的人物,如果抓住他,老板定然非常高興,因此不能讓他逃走,也不能讓他自殺或被某個衝動的家夥打死,所以必須將他置於嚴密監視之下,直到林深河完成他的任務。


    而在那之前,他和其他人都會一直盯著這個日本人。阿信不在乎需要用多長時間,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十個小時,一天,兩天……在浪費那麽的多時間以後,再浪費幾天也不是需要大驚小怪的事情。


    是的,當初說好是三天,結果三天又三天,從他得到任務的時候開始計算,這個無聊的任務已持續了十天……或者以他打入密謀份子中間的時刻作為起點,七天,不管怎樣,用掉的時間都太多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在意時間問題呢?


    反正,林深河的部隊總會到達這兒,任務總會結束。而且山田也不是一個有危險的人物。


    他是日本軍隊的爆破專家,不是菲律賓的自殺性人體炸彈,也不可能變成那種玩意兒。阿信甚至覺得,他可能從未聽說過菲律賓的那些一邊高唿“ah-akbar”一邊衝進毫無防備的美國士兵中間,然後“砰”的一下爆開的瘋子——有人說,那些瘋子是umbre幫助菲律賓軍隊訓練的,為了在美國與西班牙的戰爭時期配合聯邦陸軍進攻馬尼拉,他們的口號也是某個顧問教授的,然而沒有哪個雇傭兵不害怕他們,隻是從未碰到,在雇傭軍抵達之前那些瘋子就已被聯邦軍隊消耗殆盡了——但是山田不會變成那一類東西。


    他沒有危險性。當然,如果一定要指出他具有的潛在危險的話,那就隻有他攜帶的一支日本製造的二十六年式轉輪手槍——按照他的測驗,這種密謀份子高層人員全都攜帶著的武器隻有一個明確無疑的用途:自殺。它發射的那種九毫米口徑子彈的威力比雇傭兵使用的任何一種子彈都低,可以打死人,不過必須命中要害部位。


    自然,理論上,沒有哪個雇傭兵會有如此倒黴,而且,雇傭兵通常不相信理論上會發生的事,所以,為了保護自己和同僚,他們不會給這些蹩腳的密謀份子開槍的機會……


    或許林深河的人會,但是他的人不會。


    阿信的信心非常充足。他的人都是精心挑選的精英,並且接受了一些特殊訓練,不是普通的雇傭兵,就算碰上日本陸軍,也能用最小的損失完成任務。


    沒有什麽需要擔心。他知道他隻需要在意一件事情,就是在換班之前一直盯著山田,同時等待林深河。


    事情總會有一個結果。(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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