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摧毀,步兵占領,標準戰術程序,接受過訓練的專業軍人清楚所有細節,明白他們要做的隻是按部就班的完成每一個步驟——所以,在炮擊結束的那一刻,盡管炮彈製造的噪音和硝煙尚未完全消散,德國士兵和布爾士兵還是爬出戰壕,一邊發出英勇的喊叫,一邊衝著敵人的陣地。


    於是這次孤注一擲的進攻的**部分也就正式上演了。


    衝鋒,然後是死亡,英國陸軍首先對逼近的威脅做出反應:僅僅過了一會兒,大概不到三十秒,李.恩菲爾德步槍的狂暴的怒吼就在他們的陣地上爆發出來,整齊,響亮,又快得就像是有幾十挺機槍正在猛烈開火——當戰場上有幾千個士兵以每分鍾十五發的速度傾瀉子彈的時候,遭到迎頭痛擊的倒黴蛋們的感受就是如此——顯然,為了報複戰爭開始以來布爾人和他們的盟友曾經做過的一切,尤其是剛才的持續一個小時的炮擊的迴贈,英國人的脾氣變得有些暴躁。


    他們就在戰壕裏麵,臉色陰沉,咬牙切齒而又一言不發把槍口對準任何一個進入視線的人影,開火,開火,持續開火,直到打光已經裝好的子彈,才會暫時停止下來,把兩個彈夾壓進彈倉,然後繼續開火。


    就算遠離前線,隻能通過望遠鏡觀察那裏的情況,考斯特還是能夠感受到英國人的情緒當中的歇斯底裏——前所未有的第一次。這不禁讓他有些懷疑:克龍耶的士兵是否有能力衝破英國人的攔截,或者,他們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完成任務。


    當然,到現在為止,布爾士兵還在進攻,但那隻是因為英國人的射擊精度太糟糕,而且他們的炮兵還沒有投入戰鬥。一旦戰場的局勢進一步惡化……


    考斯特轉向一個參謀。“告訴科爾納上尉,如果他還有多餘的炮彈,就把它們全部丟到英國人的陣地上去。”


    一個倉促選擇的可能存在的補救措施。考斯特隻希望科爾納確實還有多餘的炮彈,並且不會把它們丟到錯誤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不要砸到克龍耶的士兵。然後,上校把他的視線轉到戰場的另一邊。


    是美國雇傭軍的陣地。因為克龍耶將軍的堅持、警告與威脅,作為妥協和一種形式上的補償,它是德國士兵的攻擊目標。而現在。當英國人的陣地已經變得如此喧鬧的時候,那裏卻保持著死一般的沉寂,沒有反應,沒有聲音,沒有人影。就像膽小如鼠的美國佬已經丟下他們的陣地落荒而逃了。


    但他們肯定沒有逃跑。考斯特很清楚,不管德國人和布爾人有多麽希望那些毫無道德和榮譽感、腦子裏隻有金錢的職業殺手拋棄雇主,就這麽脫離戰場,那些家夥始終會待在他們挖出來的壕溝裏麵,等著與對手大幹一場。


    他們就在那兒!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斯蒂格勒突然說。


    “鎮定,中校,我們馬上就會知道答案了。”考斯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連他自己都沒有聽清楚——他的精力都在戰場上,最前列的士兵已跨過被炮火摧毀的第一道鐵絲網,距離仍然保持完整的第二道鐵絲網還剩不到十米——美國雇傭軍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一個短暫的、充滿喜悅的叫聲響了起來,大概是“幹得漂亮”的意思——是克龍耶的喊叫。看上去科爾納真的有多餘的炮彈。而且把它們丟到了正確的地方,也許得到他的幫助以後布爾士兵已經衝進英國人的陣地。不過考斯特沒有轉頭去看那一邊的情形。德國士兵與第二道鐵絲網已拉近到五米以內,如果美國人再不做點什麽,恐怕他們就沒有機會了。


    但是,出乎他的預料,美國雇傭軍還是什麽也沒有做;當德國士兵隻要再跨一步就可以摸到鐵絲網的時候,他們依舊選擇默不做聲;甚至當拿著鉗子的士兵開始在鐵絲網上麵剪出缺口的時候,這些家夥仍然像死光了一樣不見蹤影。


    太奇怪了。考斯特咬著嘴唇,注視著他的士兵。勝利似乎已經唾手可得,然而他卻滿腹憂慮。憂心忡忡。沒有什麽是比這更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了。


    隻是這件離奇的事情還在繼續發展,德國人沒有遇到哪怕一點困擾——唯一的困擾是參加戰鬥的士兵接近三千人,但鉗子隻有幾十把,不過這與美國人毫無關係——他們迅速而且輕易的剪開鐵絲網。然後在缺口旁邊重新聚集,一個接一個穿過它們,跳進壕溝,衝向最接近的交通壕,準備向縱深發展……


    一切都很順利,幾乎隻是一會兒。已經有數以百計的士兵進入壕溝。然而考斯特卻感覺他就快要喘不過氣了。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他轉向斯蒂格勒,實際上卻是在自言自語,“那些美國佬應該就在那兒,難道不是嗎——”


    考斯特感到他的心髒劇烈的跳動了一下。


    接著又是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雇傭兵終於決定打破這場戰鬥開始以來他們一直保持的沉默。依舊隻是一會兒,火焰便從每一個機槍火力點噴射出來,火網瞬間張開,而曳光彈指示的彈道清晰的表明了它們的射擊目標:德國士兵在鐵絲網上麵打開的幾十個缺口。還沒有進入壕溝的士兵都在那兒,擠成一團,毫無防備,以至於操縱機槍的雇傭兵根本沒有認真瞄準;他們隻是把槍口對準那些缺口,開火,結果德國人就像鐮刀割過的麥子那樣倒下了一大片。


    然後,所有德國士兵都倒下了——不過不是被子彈打倒。嚴格的軍事訓練讓這些士兵迅速做出正確反應:散開,臥倒,還擊,同時尋找更合適的掩護。與英國陸軍的陣地發生的一樣,雇傭軍的陣地也陷入了一片嘈雜的喧鬧當中。


    當然,與戰場另一邊同樣保持高度一致的是,德國士兵所處的不利位置。他們幾乎沒有掩護,大多數人找不到敵人的位置,隻是盲目的向著自己認為有敵人的方向開火,最後他們還不能撤退。因為沒有命令而且壕溝裏還有幾百個他們的戰友。除非到了必要的時刻,軍人不應該拋棄他們的戰友。


    隻是這些士兵並不清楚他們的戰友的處境。進入壕溝的德國士兵遇到了更嚴重和致命的威脅:當他們在與戰壕一樣曲折的交通壕裏轉來轉去,最終看到壕溝的底部時,會發現那裏已經有一道用沙包堆砌起來的掩體。並且一群殘忍的美國佬就在掩體後麵,趴著、蹲著或者靠著牆壁,舉著手提機槍或者短步槍——有一些還的嘴裏還叼著點燃的雪茄——舉起左手向自己打招唿。


    也許是“hi”,也許是“hello”,也許是別的什麽相似含義的單詞。不過這些對於德國士兵來說沒有什麽意義,這隻是他們最後聽到的一個問候,如同眼前的情景就是他們看到的最後的畫麵。


    在下一刻,雇傭兵就會讓他們的武器開火,把既沒有辦法逃走也找不到地方躲藏、而且處於驚愕當中、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對手掃成篩子。並且對於這些已經見了上帝的士兵來說極為遺憾的是,他們的戰友還在繼續前進,繼續撞到美國人麵前,接著迅速加入到地麵上那堆不斷增加的屍體當中去。


    開始的時候就是這樣,而最終,壕溝裏的士兵會停止前進。但又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沒有事情可以做,不能反擊,不能撤退,也不能停在原地,因為隨時會有雇傭兵從那些遭到忽略的岔道鑽出來,向他們掃射,讓他們與其他人再次匯合——在天堂,或者地獄。


    在一個陌生而且充滿危險的環境裏,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我們被困住了。”德國士兵終於意識到他們的困境。而戰鬥還在這麽繼續進行著。


    傷亡在快速增加。


    “這是陷阱!”考斯特終於弄清楚美國人的計劃是什麽,隻是現在已經太晚了,除了把幸存的部隊從陷阱裏麵帶出來,他什麽也做不到。


    而且。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有機會把部隊帶迴來。


    但願上帝保佑。


    “撤退!讓我們的人撤迴來!”考斯特叫到。


    “上校?”最靠近他的參謀有些不知所措。撤退?至少已經進入壕溝的部隊永遠不可能撤迴來了:當他們試圖爬出壕溝時,美國人會從背後把他們全部殺掉。至於那些還沒有進入壕溝的士兵……


    “讓所有人撤退!”考斯特用更強烈的語氣重複他的命令,“我不能讓我的士兵參與一場近似屠殺的戰鬥!”


    “遵命,上校。”參謀慌忙跑開。


    考斯特轉向下一個參謀。“讓科爾納把剩下的所有炮彈都發射出去,瞄準美國人的機槍火力點。就算不能直接摧毀它們,至少也能幹擾它們。”


    敬了一個禮,這個參謀也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動作快點!”考斯特還在他的身後大叫。然後,上校轉身,準備下達第三個命令,但他隨即發現克龍耶在看著他。“有什麽事,將軍?”


    “我是不是可以命令我的士兵撤退了,上校?”克龍耶問到。德**隊遇到的陷阱讓他感到恐慌,同時又慶幸他的士兵還沒能衝進英國人的陣地——也許那裏有相同的陷阱——按照現在的情形,這場戰鬥似乎沒必要繼續了。最好,在士兵還能撤出的時候,把他們全部撤迴來。


    “可以,將軍。讓你的士兵撤退吧——在情況還沒有變得更糟糕之前。”考斯特的迴答既幹脆又迅速,一方麵,他確實認為應該結束這場戰鬥,另一方麵,他對克龍耶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感到惱怒。


    他真會挑選時間。考斯特想著,一點也沒察覺自己已經忘掉了第三個命令,就這麽重新把目光投迴戰場,暗自祈禱剩下的士兵能夠全部撤迴來,又滿心希望自己擁有一支可以挽救局勢的力量。


    一支強有力的預備隊,一個彈藥充足的炮兵團,一些隨便是什麽總之可以砸開美國人的陣地的古怪玩意兒——當然,都是妄想。上校自嘲的想著。如果他真的擁有這些,他也就沒有必要投入幾乎所有力量去砸一顆堅硬的釘子了。


    “這真他媽的該死。”考斯特詛咒自己。就像所有那些打了敗仗的軍官,這個時候一切不好的情緒都在他的腦子裏翻滾著,而他又異常清楚,責備自己其實對於挽救局勢沒有任何幫助。


    隻有那些更直接的東西才有幫助,比如幾顆炮彈——科爾納的炮兵又開火了。考斯特猜測這是自發的行為,因為那個傳達命令的參謀絕不可能跑得這麽快;再過了一會兒,困在鐵絲網前麵的步兵也結束他們與美國人的交火,開始撤離那個危險的地方——看上去還是自發的行為,開始是混亂無序的,後來幹脆就是亂糟糟的一團。


    “我們的士兵在潰退。”斯蒂格勒毫無表情的說到,然後再沒說一個字。


    這是恥辱。不過考斯特又他自己的看法:隻要能夠讓士兵迴到安全的位置,不要讓傷亡數字變得過於難看,他不在乎到底是有組織的撤退和無序的自發性潰退。現在隻有那一件事是重要的。


    “快跑!”上校揮舞著拳頭,低聲叫著,“快跑!”


    就好像聽到他的焦急的唿喚,那些幸存的德國士兵開始加快速度,雖然依舊有人被子彈擊中,然後倒下,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在考斯特看來,隻要再過一會兒,就可以脫離那道該死的火網。


    隻要再過一會兒,隻要幾分鍾……


    上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然後它僵住了。


    他聽到一種陌生的尖嘯聲,來自空中,很密集,從遠處迅速接近,然後就在地麵上變成另外一種他熟悉的、更為猛烈的響聲。


    是爆炸。劇烈的爆炸,接連不斷,此起彼伏,而且永無休止——就在潰敗下來的德國士兵中間,以及前方。


    幸存者不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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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戰爭寫得我鬱悶,不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種我完全沒辦法的情節了


    ps2:明天開始,可能會恢複正常速度(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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