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


    “什麽?”王振轉過頭,奇怪的看著他的搭檔,他剛才說的話讓他無法理解,“你剛才說的是什麽?什麽叫做‘人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


    “沒什麽,是一位希臘哲學家曾經說過的名言。”伊斯特•哈特曼聳了聳肩,接著又搖了搖頭。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會想到赫拉克利特的這句名言,並且還將它說了出來……真是太奇怪了。


    王振不能理解他的困惑,他隻是覺得,說那句話的家夥腦子一定不正常。“我想那家夥一定是個神經病。人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開玩笑,我小時候每天都在同一條河裏來迴走七、八次……”


    “這是兩迴事,王。兩者之間有區別……”哈特曼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向王振解釋一個深奧的哲學問題,他不懂什麽叫做哲學,也不知道誰是赫拉克利特。所以他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了嚐試。


    他把話題轉移到其他方向。“看看周圍那些日本人,他們看你的目光很不友好。”


    “沒錯。所以我早就對你說過,我想待在旅館裏。”王振歎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已經犯了兩個錯誤:第一,不應該接受哈特曼的引誘,到馬關休假,第二,不應該接受哈特曼的引誘,到街上閑逛。


    從四周的日本人眼裏射過來的、充滿敵視的目光讓他感到很不舒服,而且也使他感到很不安——尤其是那些浪人。雖然日本政府早就頒布了“廢刀令”,但誰知道這些家夥會不會在自己的和服下藏上一把短刀呢?


    王振覺得自己所在的位置並不是喧鬧的大街,而是茂密的深山老林,並且已經被一群可怕的野獸包圍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唯一讓王振稍感欣慰的是,他和哈特曼身邊簇擁著二十名公司內務部的特勤隊員,這些精心挑選出來的白人壯漢成功的消除了日本人攻擊他的企圖,否則……


    王振幾乎不敢去想象那樣會有什麽結果。


    “日本人都是瘋子。”他咕噥到。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哈特曼完全同意他的看法。日本人的目光讓王振感到惶恐不安,也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因為他們就在一起,所以一些敵視的目光也落到他的身上。“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國家。”他說。


    “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立即離開這裏。”王振現在倒很想迴到聖迭戈去,在那裏他過得很愉快。


    何況現在他們也應該迴去了,瑞切爾給他們的任務時跟隨兩艘軍艦到上海,將她們交給南洋大臣。現在任務已經完成,為什麽還要在外麵亂跑呢?


    但哈特曼還不想迴去。“我還想等一會兒,打聽一點消息。王,你們的北洋大臣正在這裏與日本人談判,難道你不想知道和談的結果嗎?”


    王振搖頭。“我就是一個做生意的。國家大事與我沒有關係。”


    “顯然,你犯了兩個錯誤。”哈特曼嚴肅的看著他,告誡到:“作為一個中國人,如果你足夠愛國,你就應當關心中國的重大政治事件;作為一名商人,如果你想賺錢,你更應該關心全世界的重大政治事件。”


    “但我們中國人的傳統是,莫談國事……呃,也就是不要談論政治……”


    一陣突然爆發出來的喧鬧打斷了王振的解釋。他和哈特曼奇怪的看著四周,大街上的日本人正在向一個方向湧去。似乎是在爭先恐後的想要目睹什麽。他們看向日本人聚集的方向,似乎是通向……引接寺的道路?


    哈特曼知道,李鴻章下榻的地點就是引接寺。他對王振笑了一下。“這些日本人似乎對你們的北洋大臣很感興趣。”


    “我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王振想到了日本人看他的目光,身體輕輕哆嗦了一下。


    “不用那麽擔心,王。無論日本人有多麽瘋狂,我想他們還不至於愚蠢到刺殺一位前來談判的外國大臣。”哈特曼安慰到,“這可是嚴重的極其嚴重的政治事件。”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日本人的愚蠢程度。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人群中就傳出了兩聲槍響。


    有人行刺李鴻章!王振被剛剛發生的事情嚇住了,對著哈特曼大叫起來:“伊斯特,你剛才在說什麽?日本人不會愚蠢到刺殺一位前來談判的外國大臣?老天爺。他們已經那麽做了!”


    哈特曼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倒不是因為自己的預測錯誤,而是……北洋大臣閣下是公司的重要客戶,也是他唯一認識的中國高級官員,如果他現在死了……難道自己在中國的推銷活動又要重新開始?這可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該死的日本豬!他在肚子裏大聲詛咒著刺客。並對王振和神色緊張的特勤隊員喊到:“我們過去看看。”


    聽到他的唿喊,一群人開始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最開始的時候,哈特曼認為這可能有些困難,因為有許多日本人擋在他們前麵。但很快,這些日本人開始向兩旁退開,似乎在逃避什麽——答案很快揭曉了。當人群完全散開以後,哈特曼看見一個拿著手槍的日本男人正在向著自己衝過來。


    人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


    正如從三月二十日開始的談判與秦朗知道的那次談判有所不同——在他知道的曆史裏,日本在談判開始時並沒有停戰,提出停戰的是李鴻章,而且由於條件不能滿足日本胃口,被伊藤博文與陸奧宗光拒絕;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差異——在新的一**五年裏,行刺李鴻章的小山豐太郎也選擇了一條不同的逃跑路線。


    他沒有跑向雜貨店,而是跑向了另一個方向,而在這個方向上,哈特曼、王振和二十名攜帶武器的特勤隊員正在趕往出事的地點。


    他們理所當然的相遇了……幾乎相遇了。


    在雙方的距離差不多還有十米的時候,小山豐太郎已抬起手,將槍口對準了檔住自己道路的白人。“讓開!快讓開!”他大叫著。保護李鴻章的日本警察就在後麵,如果他被這些白人擋住……哪怕隻擋住一小會兒,他也會失去逃跑的機會。


    絕對不能被擋住!小山豐太郎又叫了一聲:“讓快!快讓開!”


    但不管是哈特曼、王振還是內務部的特勤隊員,他們都聽不懂日語;而他們雇傭的日語翻譯聽到槍聲後完全被嚇住了,現在還愣在原地,根本沒有跟上來。


    所以他們沒有讓開,隻是停下了腳步。同時,由於多年養成的習慣,特勤隊員們不約而同的將手伸進了外套裏。


    小山豐太郎並不理解他們的動作有什麽含義,不過他現在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刻,短暫的猶豫了一下以後,他扣動了扳機。


    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甚至還不到五米——無論他的槍法有多麽糟糕,小山豐太郎總能打中某個不怎麽走運的特勤隊員。因此槍聲響的同時,走在最後方的特勤隊員發現自己的左手被子彈擊中了。


    “見鬼,我被擊中了!”他叫起來。


    陪伴他的喊叫聲的是另一聲更響亮的槍聲。走在最前方的那名特勤隊員已經拔出他的“水蟒”手槍,送了一顆子彈給小山豐太郎的腦袋。


    一顆.44馬格南口徑空尖彈的彈頭鑽進某人的腦袋裏隻會產生一個結果。它從小山豐太郎的前額鑽進去,變形、碎裂、翻滾,最後再擊穿日本人的後腦勺,連同大腦裏的血液和腦組織一起猛烈的噴發出來。


    這是絕大多數日本人都沒有見過的壯觀景象,甚至連趕上來的日本警察也被嚇住了。因此在寂靜了那麽一小會兒以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很快在大街上響了起來。


    “我的天,這實在太可怕了,哈特曼。”王振看了看正在慢慢圍過來的一些膽大的日本人和日本警察,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他有點驚訝自己竟然沒有吐出來,不過現在,似乎有更嚴重的麻煩了。


    他很頭痛。“我們剛剛打死了一個人。”


    “一個行刺中國談判代表的殺手……一個危險份子。”哈特曼顯得相當冷靜,但心裏仍感到慌亂。在美國,要處理這種事情很簡單,然而這裏是日本……等等。他轉頭看了一眼正抱著手臂大叫的特勤隊員,笑了起來。“王,別擔心,我們是自衛。而且……”


    他換了一副憤怒的麵孔,氣勢洶洶的走向一名正皺著眉頭檢查屍體的日本警察,用英語大聲咆哮著:“我抗議!我要向你們提出嚴重的抗議!”


    看著哈特曼的背影,王振愣了一會兒,接著開始搖頭。“我總算明白什麽叫做惡人先告狀了。”


    然後他將目光投向刺殺發生的地點。“希望李大人平安無恙。”王振咕噥到,“否則,公司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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