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徐州府的雪比往年都要下的稠和密。


    陳家這邊剛貼上春聯,又一場雪便又落了下來,紛紛揚揚的雪越下越大,不到一個時辰,積雪便沒到腳脖子去。陳雪嬌穿著羊皮造的靴子跑到外頭和陳雪娃、陳齊平一起在玩雪。昨天晚上,李氏燒了一大鍋開水,陳雪嬌和陳雪如、靜好洗了澡、洗了頭,幹幹淨淨的迎接新年的到來,此時頭發上散發一股子淡淡的桂花清香。


    他們三個在打雪仗,陳雪嬌團了一大團雪朝陳雪娃擲去,臉頰手指都叫凍的紅透紅透。在自家門口玩的不過癮,陳雪嬌提議來到小淮河邊去玩,三個人便帶了鬥笠去了河邊。小淮河上結了厚厚一層冰,此時已經有人下去滑冰了。遠處,還有人鑿了冰窟窿,在抓裏麵的魚蝦。


    雪越下越大,遠處白茫茫一片,河岸上的橋都叫大雪覆蓋住了。


    來到小淮河邊,陳雪嬌不禁想到了趙一鳴。還是臘月中旬見的他,他來給陳雪嬌送墨刻本子,也是這樣的大雪,他在大雪中對著陳雪嬌笑,還說等到了正月十五那天,給陳雪嬌雕個冰燈出來。


    不曉得他今年新年過的怎麽樣,陳雪嬌家給繡坊的女工發放年禮,趙一鳴的娘自然是頭一份,想來他們家會過一個殷實的年。但也是趙一鳴的爹死後的第一個年,想必豐足中也會有幾許遺憾。


    陳齊平團了一大團雪球,趁著陳雪嬌發愣的瞬間,擲到她身上,早上新換的一件新襖褲滾滿了雪,幸虧脖子裹得嚴實。雪才不曾鑽到脖子裏頭去。


    陳雪嬌在打雪仗上頭卻是吃不了虧的,趕緊彎腰團了一大團雪球,朝齊平丟過去。齊平笑到了河對岸,和對岸的孩子們一起混打起來。陳雪嬌和陳雪娃以及村子裏其他女娃兒,站在河的這一邊,兩隊人便隔著河道打起雪仗來,他們把雪團得孩子得臉那樣大。使勁得朝對岸擲去。有的人小使不上勁,扔到半途就掉到河裏,還有那勁頭使大了得。扔到人家得房簷上,惹的家裏的大人伸出頭一頓笑罵。那罵也是虛張聲勢的,並不是真罵,他們自家孩子也都在打雪仗呢。


    因為新年。大家的脾氣都變得溫和了。


    忽然一個雪球擲來,打在陳雪嬌的身上。濺起的雪花模糊了陳雪嬌的眼睛。陳雪嬌一發狠,顧不得擦額頭上眉毛上的雪,團起一隻大雪球,便朝河岸擲過去。


    隻聽那邊一聲驚慌失措的大叫聲。倒像是陳齊平的聲音。


    陳雪嬌心下慌了一跳,隻怕方才她那一使勁,將雪團子打在陳齊平的臉上了。鄉下孩子皮實。俱不怕摔打,特別是打雪仗的時候。你擲一團過來,我扔一團出去,常常不是打了身子便是打了腿,好在冬天都是穿得厚棉衣,打在身上不覺得疼。可打在臉上就不一樣了,在皮實的孩子,臉若是被雪團擊中,也會疼得招不住。


    聽齊平叫這樣大聲,陳雪嬌就以為是打到他的臉了,方才她使出那樣大的勁,團了那樣大的雪團,打在齊平的臉上,可有得疼了。


    便急急忙忙穿過橋,跑到對岸,因為雪下得密集,也沒有注意齊平身邊的人,便一把扯著齊平的手問:“我看看打到哪裏了,臉沒事吧!”


    陳齊平的臉被陳雪嬌一揉搓,使勁從陳雪嬌的腋窩裏鑽了出來,仰著臉道:“二姐,你沒有打到我,你打到思源哥哥了。”


    陳雪嬌這才看到顧思源,就站在陳齊平身後,正用手捂著臉,呲了牙,一張俊臉扭曲成一團。


    饒是這樣,茫茫大雪中,依舊顯得長身玉立。他今兒倒是沒有穿的少,外頭套著李氏送的羊皮大氅,腳上穿著厚厚的鹿皮長靴子。


    “還不道歉,方才你那雪球那樣大,打到臉了。“陳齊安站在顧思源身邊,一臉焦急。


    陳雪嬌自知理虧,朝顧思源福了一福,不好意思地說:“是我大意了。“


    心裏卻頗為不平,茫茫大雪又看不到人,誰知道他這樣巧撞上去了,雪球又不長眼睛。


    “迴頭到家裏,讓娘煮兩個雞蛋滾一滾便好了。“有時候陳雪如和靜好熬夜繡花,早起眼睛腫了,李氏便煮雞蛋給滾滾。


    陳雪嬌隻當這砸傷的和熬夜敖紅了眼睛是一樣的,便說出用煮雞蛋滾滾之類的話。


    顧思源嘴巴抽了一抽,朝陳雪嬌望去,見她一臉絲毫沒有愧疚,反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頭上的銀簪子上有一對銀蝴蝶,笑起來,蝴蝶翅膀一顫一顫。


    “無妨,無妨。“顧思源揉了揉臉,臉上被揉的越發紅了,還笑著同陳雪嬌說,“我好幾年不曾打雪仗了,方才也怪我,見那樣大的雪球滾來,想劈手去抓,倒是砸到了臉上。”


    就聽到張氏喊陳雪嬌和陳齊平的聲音。


    “哎。“陳雪嬌和陳齊平答應了一聲,四個人便離開了河岸,踩著雪一路向前,雪已經沒過腳脖子。


    鄉下人家過年氣氛很濃,將將暮色四合,各處已經響起了鞭炮聲,空氣裏都是濃鬱的煙灰香氣。


    顧思源打小金食玉粒的吃著長大,這還是頭一迴在鄉下過年。


    村子裏熱鬧生隔的很遠便已經炸開了鍋,家家燃起炊煙,空氣中飄蕩著飯菜的香味,這大冷的天,還有的大門敞開來,炭火燒的足足的,擺了飯桌子,點起了銅鍋,就對著雪在涮肉。


    經過一戶人家,男主人正端了酒杯在喝酒,身邊纏著兩個小兒女,裏間女主人大叫一聲端餃子,那個梳著總角辮的男孩便起身去裏頭端盤子,男主人笑嗬嗬的拿了一雙筷子朝酒杯裏一涮塞進小女兒嘴巴裏,小女兒嘴巴一碰咧開嘴皺著眉頭便要哭,那女主人從屋裏聽得動靜,便端了一盤餃子出來,叉著腰就嗬斥男人沒心沒肺給閨女喝烈酒。


    男人迴了嘴巴。女主人擱下盤子,挽起袖子,便要拎著男人的耳朵,男人笑嘻嘻的朝女主人拱手作揖。


    一對兒女便圍著桌子在笑一會,鬧一會,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朝盤子裏的餃子抓去。


    顧思源顧不得臉疼。竟然看呆了。


    這樣活色生香的日子。這才叫居家生活,哪裏像自家,外頭看著一團錦簇。其實裏頭每天鬥得風湧雲起。旁的不說,隻說自家爹,那一屋子的鶯鶯燕燕便足以令人想逃離。


    陳雪嬌看到顧思源眉間有鬱色,便猜到他這是觸景生懷了。心裏歎了一口氣。如此英俊的小少年,有了心事。在作出一副成熟冷漠的樣子,心思卻藏都藏不住。


    她前世也看過宅鬥的書,想來豪門大族裏頭的彎彎繞繞很多,哪裏像鄉下這樣簡單的生活。


    陳家在茅山寸算是最不平靜的大院。因為有陳老太太的罵聲、吵鬧聲,可她那心思都是擺在心裏的,最毒的計謀也隻不過是讓李氏改嫁和給齊安下咒。


    “咱們這裏幾乎家家戶戶都這樣。“陳雪嬌輕輕地說。”但是鄉下人家也有鄉下人家得苦惱,真沒有煩惱。那隻有天上的神仙知道,可咱們又哪裏知道神仙苦惱不苦惱。“


    顧思源聽了這話,抬起頭看了看陳雪嬌。見她嬌俏的扭過身子,從雪地裏快速的穿過橋,頭上的銀蝴蝶顫顫的欲飛。


    “雪嬌,吃點呀,剛出鍋的餃子。”方才那叉腰的女主人,見陳雪嬌打她家門前經過,開口熱情的招唿。


    “不了,秀蓮嫂子。“這媳婦也在陳雪嬌家上工,她做不來細活,卻手腳有力氣且幹淨,陳雪嬌便安排她燒火,別看她長得不好看五大三粗,可招自家男人寵,整個茅山村,她最先戴上金戒指,手指頭勒出一層層肉出來,陳雪嬌想了一迴。便笑著道,”我娘也正在包餃子呢。“


    夜幕降臨,陳家大院門口掛上了兩隻大紅燈籠,大蛋正爬了梯子,在點火。


    這大紅燈籠自然是陳老爺子掏錢買的,陳老爺子講究麵子,每年除夕門口的大紅燈籠都是長夜不熄滅。


    陳雪嬌等人跨進了院子門,北廂房屋簷下不像往年隻點兩隻大紅燈籠,而是點了一排大紅燈籠。


    裏頭的蠟燭已經點燃,暖暖的紅紅的光透了出來,氤氳一片。


    陳雪嬌喜歡這樣喜慶的紅燈籠,覺得這才是過年該有的熱烈氣氛。


    顧思源心裏頭一片黯然,他想起了顧家大宅,此刻隻怕也燃起了大紅燈籠,隻不過,他娘的院落隻能淒冷一片,而自己的爹近日卻不知道留戀在哪個姨娘房裏。


    外頭的鞭炮聲更加熱烈。


    今年陳雪嬌家買了不少鞭炮,韓家還給送來不少煙花。


    石頭已經準備好了火鐮,時不時跑出來放上一掛。見陳雪嬌、陳齊平、陳齊安迴來了,愈發興奮,笑著道:“我已經把煙花都搬出來了,這煙花好,在空中能開出各色花朵。“


    大家聽了都很好奇,尤其是陳齊平,直嚷嚷晚上怎麽還不到。


    陳齊安帶著顧思源進了屋裏,將毛巾給他敷麵,顧思源連連擺手:“哪裏就那樣嬌貴了。“


    隻能外頭一聲巨響,卻是陳雪嬌帶著陳齊平在放炮仗。


    “怎麽不炸死。“陳老太太正在親手準備年夜飯,剛好打院子裏經過,那炮仗聲嚇了她一跳,忍不住衝著陳雪嬌的身影罵,”一個小丫頭,瘋瘋癲癲沒個正行。“


    陳雪嬌又放了一掛,衝陳老太太道:“大過年的,奶就不能說點吉利話。“


    陳老太太翻翻白眼,陳雪嬌也不去理會,自顧自的放炮仗。


    她知道陳老太太心裏頭正難受,老二一家在徐州府不迴來吃團年飯,老四自然跟著不迴來,他們大房一家早都說好了自家單獨過年。如今上房,隻有陳老爺子、陳老太太二老,加上三房一家、以及四方張氏、大蛋、二蛋、三蛋。


    這對於一向喜歡掌控陳家大院的陳老太太自然感到措手不及,心裏頭不痛快。


    陳老太太不喜歡聽響聲,按照她的說法,除夕放炮仗炸的人耳聾,除了是必要的兩掛鞭炮,她從來不讓孫子玩炮仗,有時候陳齊平和大蛋偷偷撿了炮仗玩,都會被她罵個狗血噴頭。


    今年則不一樣了,大房這一股人已經起來了,再也不受上房控製了,雖然陳老太太對他們的行為不滿,但也隻在背後抱怨幾句,卻再也不敢揚著嗓子罵了。


    天已經黑透,李氏在屋裏帶著陳雪如、靜好在包餃子。


    陳雪嬌迫不及待的讓石頭將煙花打開,撿了一掛牡丹花樣的拖到雪地裏,她躍躍欲試,親自點火。


    “彭“的一聲,煙花升上了天空,炸開一朵朵五顏六色的牡丹花,在暗夜裏格外璀璨。


    就聽到不少孩子在歡唿,這是村裏頭一遭放煙花,以前在在鎮上見過。


    一會的功夫,村子裏許多半大毛孩子都聚集在陳雪嬌家院子門口,好奇的張望。


    陳齊平見狀,也拖出了一掛出來,這次放的是一大朵梅花。


    陳雪嬌一扭頭,見顧思源站在雪地裏張望,便朝他招招手:“你也來,好玩的很。“


    顧思源家裏年年都放許多煙花,他卻從未認真看過,家裏有著成堆的小廝,自然也輪不到他放煙花。


    見陳雪嬌一張笑臉被煙花映的瑩潤光潔,便走了過去。


    “你拿著火鐮。“陳雪嬌將手裏的火鐮遞給顧思源,耐心的教他,”這根線是煙花頭,你將它點燃,放在地上,然後站遠一點便是了。“


    顧思源礙著陳雪嬌的身子,隻覺得她頭上飄來一陣清甜的桂花香。


    煙花點燃了,升騰到半空,炸裂開來,是一朵一朵盛開的荷花,五顏六色的花瓣炸開又飄落。


    陳雪嬌仰起頭去看,一雙大大的瞳仁映著荷花,清涼涼的猶如六月天氣的露水。


    顧思源也仰頭去看,臉上終於綻開一抹笑容。


    他打小到大從未仔細的看過煙花,隻覺得太平常,家裏過年放,遇到生辰也放,平日園子裏聽戲吃酒也放,卻從未想到在夜空裏炸開竟然這樣絢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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