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繡坊生意越來越紅火,文英雜貨鋪子裏頭隔開的兩間櫃台都擺滿不下那些繡品,鄭豁子又在櫃台後頭搭了兩塊板子,每天一大早擺滿了繡品,不到黃昏罷市便被挑揀幹淨了。


    有的大姑娘小媳婦一買買好幾塊,不是為著送人也不是為著自家用,就是為了研究那帕子上的鉤針花色,一樣的絲線一樣的布一樣的蹦架,怎地就是繡不出像繡坊這般鮮活的花樣。買過去仔細看了又看,照著上麵的走針穿線,依舊繡不出那股子韻味。


    要知道,繡坊的花樣俱是靜好花費極大的心思描的,看似兩塊帕子都是一樣的,可細看卻有千差萬別,她每天都向繡坊遞送不重樣的花樣,哪一針下手重那一針下手輕都是有講究的,她也不怕別個買了帕子學上頭的繡工,樣式他們能學的走,可裏頭的靈韻確是盜也盜不走的。


    繡坊隻賣帕子、抹額、腰帶、荷包等必不可少的小繡件,要說那些繡娘對李氏存著一份恩,全部的心思都在繡件上頭,個個活計是頂頂好,她們隻這些進項,又精又快,繡出來的就跟活的一樣。隻是如今繡坊裏頭要麽是寡婦要麽是和離或者被休棄的婦人,名聲上不吉利,不好置辦嫁妝這宗大活計,實在是可惜了。要知道,白土鎮是人來人往的繁華商埠,幾乎每天都有披了紅綢的嫁妝穿梭在小淮河裏或者官道上,雖然嫁衣是出嫁閨女自個繡,但並不是每個姑娘俱是心靈手巧的,有那等嬌生慣養的撚不動針穿不了線,訂完了親怕嫁衣披在身上粗糙的針腳熱惹人笑話。便裁了幾尺布買來幾斤肉去央那心靈手巧的姑娘家。若是開個喜鋪,這宗生意便能攬得了。


    李氏是個心善之人,開了繡鋪打定主意先請那些孤寡人,因著孤寡人的忌諱,一些有意來繡坊做活的大姑娘小媳婦便不肯來了,她們清清白白的人家,和孤寡人聚集在一起做活。萬一名聲傳出去一門的姑娘都別想著嫁人了。因著這個原因。家境在艱難的人家,都不敢不顧名聲上門了。


    李氏和雪嬌商議繡鋪的事,如今她們手裏有銀子。但不像外頭傳的那樣發了大財,想要開個喜鋪也不是立馬就能開的,且如今陳秀才從餘杭到了四川去販蜀錦了,他在船上跑的那些日子。李氏日日夜夜焦心,唯恐他折了本。她那手裏的銀子是留著遇到急事好有個章程的。


    “愁個啥,有吃有喝的管那麽多幹甚?”李老太太給李氏端了兩碗甜茶過來,拍了拍掌,“我前幾日去你那鋪子裏瞧了。繡的活兒多鮮亮,隻是可惜了她們的好手藝。”


    如今陳家大房不比從前了,吃的用的喝的俱是比村裏一般富戶還要強些。李氏想著當年家窮的揭不開鍋。要不是娘家人幫襯著,哪裏就有這麽好的日子。於是隔三差五的往娘家送東西,這幾日更是接了娘來家裏過活。


    李老太太見閨女開了鋪子,喜的顛顛,在一問得知那繡坊俱是雇的苦命人當繡娘,當下便皺緊了眉頭,暗自埋怨自家閨女心眼實,你給了別個一條活路,別個給不給你做生意的機會,這又不是鄉裏相鄰,沒吃的給一碗飯,這可是實打實的做生意,你家繡活在好,嫁娶生子喜慶事都輪不到你。李老太太踮著腳獨自去繡坊看了一遭,見繡坊裏頭一片熱鬧,繡娘不像她想的那般悲苦,臉上掛著笑,俱是一身素潔的衣裳,手腳不停的刺繡紡織,李老太太當下心裏便喜了起來。


    她聽說過蘭娘的事,別的繡娘指給她看,她見蘭娘臉上還掛著傷,分針走線的在忙活,身邊跟著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給穿針。


    “挨千刀的畜生,咋不死呢。”李老太太拉著蘭娘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歡,想到她前夫那般作踐她,忍不住出聲替她不平。


    她想著就在倆月前,傳來女婿沒了,她猶如萬箭穿心,隻歎可惜了閨女,幸虧是虛驚一場,否則李氏也如同這些孤女一般,被人視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待,這樣想著看那些繡娘的心又濃了幾分,恰巧該到吃晌午飯時,鄭豁子用小推車送來了飯菜,李老太太一拍胸脯掏出幾百錢做主每人添了兩塊雞肉。


    待迴閨女家,蘭娘把她送出去老遠,她進了北廂房的門便感歎:“那蘭娘上輩子沒積德呢,竟尋個這樣的人家。”又真心實意讚李氏,“虧得你給她們一條活路,若不是繡坊,那些孤女日子可不就給寒窯似得。你這事做的對,是積了福,這福報不報你身上,也得報你幾個孩子身上。”


    李氏喝了一碗甜茶,把嘴裏的核吐出來,對老娘說:“我也正和雪嬌商量喜鋪子的事情呢。”


    正說著話,就聽外頭雪如的聲音:“蘭姑姑來了。”


    她這會子來作甚,李氏眉頭微微一皺,莫不是繡坊裏頭又出啥事了。


    不等思量,雪如便把蘭娘領進了屋,蘭娘一身暗底蘭花素淨的衣衫,挽了光潔的髻,插一根烏銀嵌圓珠子發簪,臉上帶著盈盈笑意,進門就要先屈膝行禮,朝李氏喚了一聲:“太太。”


    自打繡坊置辦起來,那些繡娘俱簽了活契,裏頭的繡娘見了李氏便稱“太太”,到現在李氏還不習慣這個稱唿,聽蘭娘這麽一喊,擱下手裏的紅棗茶,急急拉她起來:“按照輩分,我理應喊你一聲姐姐。”


    蘭娘抿嘴一笑:“您該當一聲太太。”


    李老太太已經另端了一碗茶過來,雪如擺上了兩盤子香梨,雪嬌把香梨推到蘭娘身邊招唿:“吃梨,可甜了。”


    李氏打眼瞧過去,把她扶住了往椅子上鋪上墊子拉她坐定,自上往下打量一迴,歎道:“你瞧著精神好多了。”


    雪嬌也跟著細細打量她,自打那前夫被刺配發配了,她心徹底鬆弛了下來,人看著鬆快了,自然就顯得精神起來。才不過十幾日短短的光景,如今再看大不相同,臉也紅潤了背也直了,舉步抬眉都帶著笑意。


    “你這會子趕來了,可是繡坊裏頭出了啥事了?”李氏見她眉眼帶笑,隨口一問,心裏並不當真繡坊會出啥事,自打蘭娘前夫鬧過一迴,韓掌櫃幫著使了勁,給捕頭塞了兩瓶好酒管了幾頓飯,那捕頭每日巡街都特特從繡坊繞個幾迴。


    “繡坊都好著呢,今兒的繡活出的比昨日更多些。”蘭娘喝了一口茶,滿麵帶笑,“聽徐姐姐說咱家哥兒不幾日要參加秋闈了,我特意繡了一副文曲星帶來,給哥兒討個好彩頭,隻願金榜題名,惠兒,把那文曲星給太太。”


    雪嬌和李氏這才瞧見門口站著七八歲未留頭的小丫頭,這丫頭也是白土鎮人,家裏為著生計欲將她賣做童養媳,她拚死不從,恰巧遇到蘭娘便被救了下來,蘭娘收她做了幹女兒,這事李氏早已經知道了,還允許她進繡坊和蘭娘一起住,見倒是頭迴見。那丫頭圓圓的一張臉,帶著喜氣,上前朝李氏行了一禮把盒子打開來,裏頭一幅三尺來長的絹,拎起來是一幅文曲星像,魏然端坐,一手拿書卷,一手持筆墨,絲線裏頭挑了金絲銀絲,卻是貴重的絲線,一般富戶都極少用。


    李老太太看見就立起來道:“乖乖,趕緊供起來讓齊安早晚兩柱香的供。”走上進前摩挲著絹布,還不敢碰那文曲星的臉:“這一幅,別人來請,總要幾十兩銀罷。”這麽細的活計,這麽長的絹布,又用掉這許多金絲銀絲,可不是幾十兩銀子。


    李老太太嘖嘖稱讚,李氏也覺得這份禮實在貴重了,雖說蘭娘在繡坊裏頭賺的錢最多,可置下這麽一副文曲星可不就傾盡所有,別的不說,隻那金絲銀絲都要花費掉一大半錢去。


    “我那裏還有一副剛起了頭,是保平安的藥王爺,是特特給老太太的。”蘭娘望著李老太太笑著說。


    李老太太上迴去繡坊,和她閑聊,順嘴說了自家老爺子有個不能吃肉的怪毛病,蘭娘竟記在了心裏頭,隻不過見了她一麵,便送這麽貴重的禮。李老太太喜得合不攏嘴兒,搖著手兒,李氏心下讚歎蘭娘是個知恩圖報的,她在繡坊沒日沒夜的做活,手裏就那麽點銀子,繡兩副像得花費多少錢,她又不比旁人,這可是傍身的銀子,隻能日後尋著機會補給她。


    待蘭娘走後,李氏把那文曲星像掛在了齊安的房裏,親手點了三炷香,折迴堂屋不住嘴的感歎:“讀書人家哪一家不請文曲星,這樣一幅像費時費力的,一些讀書人就是使了銀子也不一定請的到。”


    李氏隻不過隨嘴一說,陳雪嬌忽然心裏一動。既然繡坊的繡娘沾不得嫁衣嫁妝,單靠帕子、抹額、腰帶賺不了大錢,何不做那繡像的主意。


    數月前,李氏想給陳秀才請保平安的觀音,都要去徐州府才請得到。徐州府一帶本來就廟宇眾多,家家戶戶喜拜菩薩,每日都有人家去請菩薩,這門生意行的通了可不來錢快。像繡娘都是手上有功夫的人,平常日日聽經念佛,繡得的觀音地藏,肯定有人願意花大價錢來請家去,掛到牆上晨昏三炷香的拜著。


    陳雪嬌思量了一迴,細細給李氏說了,不等說完,李氏便撫掌讚歎:“還是雪嬌心思活絡,我看著路子行得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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