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才一封一封往家裏寄信,每隔幾天信裏頭會夾一些銀票,俱被雪嬌收了起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匣子裏頭。


    初伏天一到,迎來了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知了成日裏叫喚,日頭愈發毒辣辣的。陳雪嬌出生在一年當中最熱的伏天,不知是否因著出生季節的原因,她最怕熱,一天洗三四次澡,依舊熱汗直流,夜裏床腳也要擱一盆打來的深井水降溫,手裏的扇子更是搖個不住。


    距她生辰還有三天,陳秀才遞來了書信,隨著書信來的還有一口大箱子。


    箱子裏頭擺了成套的衣服,頭麵、筆墨紙硯。頭麵是給李氏的,衣裳是給三個姑娘的,筆墨紙硯自然是給倆兒子的。都是江南上好的絲綢,比上迴在鎮上絲綢店買的不知貴多少倍,就是鎮上的大戶人家也不見穿這樣好的料子。


    三個姑娘,每人三套夏裝,件件俱是綾羅綢緞。雪如、靜好的三套衣裳自不必說,都是江南女子流行的樣式,俱是天蠶冰絲織就的雪絹裙。待李氏從單獨的包袱裏抽出雪嬌的衣裳,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都說徐州府最講究的人家是蔣家,上迴去雲龍寺請觀音,在廟堂裏遇到難得一見的蔣家女眷燒香,透過馬車簾子匆匆瞥了一眼蔣家姑娘,饒是那通身的華服都比不上雪嬌這一件。手工活計俱是見都沒有見過,靜好的繡工好,但設計上在這條裙子前明顯落了下乘,石榴紅的八幅湘裙,密密麻麻繡了翩躚的蝴蝶,金絲線兒勾出來大團立體的玫瑰,褙子外衫腰封一個不少。


    裙子底下壓著一雙精巧的鞋子。平頭小花履雲頭,每隻繡了一半的蝴蝶,並在一起成了展翅欲飛的整蝶兒。


    蔡氏看見歎個不住:“大哥真疼閨女,這一件足夠莊稼人一年開銷的。”她伸了手去摸,又怕自家手粗勾花了料子,這輕薄薄縷金百花雲緞裙,風一吹輕飄飄的晃人眼。往光下照都能透出肉來。


    這樣貴的衣裳給了雪嬌。李氏還怕雪如、靜好吃味,描補道:“若不是生辰,她一個小孩子倒不必穿這樣華貴的衣裳。”


    雪如和靜好倒不覺得不公。笑嘻嘻的拉著雪嬌換了這身衣裳,她年紀小,穿了這樣的衣裳說不出的活潑靈動。


    蔡氏在一邊道:“雪嬌穿上這衣裳十足十的小姐樣子了。”


    鞋子底下是首飾,一盒子成色上等的洛瓔墜子。幾對紅玉珠串,俱是小姑娘帶的。不消說是給幾個女孩子帶的。


    待李氏抽出下麵兩副沉甸甸的頭麵,一看就是實打實的黃金,蔡氏當場捂著胸口嘴裏不無羨慕的道:“大嫂趕上城裏的貴婦人了。”


    李氏原先陪嫁的那些金銀頭麵,俱被當掉補貼家用了。現在頭上帶的幾個珠花都是鍍銅的,日常挽頭發的簪子是根桃木的。這兩副頭麵,一副點翠鑲紅寶石金菱花。一副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紅寶石紅的滴血。白玉成色通透,握在李氏手裏,整個屋子滿是珠光。


    雪嬌在身邊一把拿過那副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往李氏頭上戴,李氏臉上飛起一抹紅暈,急忙摘下來,用綢布包好鎖進匣子裏。她曉得陳秀才的性子,不是那等小氣之人,手裏的錢沒個數,先前沒錢,有了銀子不緊攥著,對妻女最大方不過。陳雪嬌的那身衣裳不曉得具體是什麽布料,想來極其難得,她的兩副頭麵恐怕要四五十兩金子才能打得,加上鑲嵌的珠子寶石,少說也要上百兩銀子。李氏心裏高興,麵上不表現出來,這樣貴重的頭麵,丈夫也不想想,她這樣的農村婦人戴不戴得出去。


    最下麵一層壓著些零零碎碎的簪子、珠花,樣式大方樸實,上頭雕著茉莉花、玫瑰花、薔薇花,林林總總的一大把。李氏看了看便笑了,這些東西好,倒像是日常戴得出去的。還有幾匹尺頭,李氏一並拿了出來,攤開來,織金織銀的滿屋子都亮了。裏頭有一匹藍底白花的錦緞,與別個不同,李氏曉得這是給她裁衣裳的,扯在身上比劃一下,雪如給娘插上一枚茉莉銀子珠釵,雪嬌已經拿來了鏡子樹在李氏麵前:“還是爹懂娘,這料子娘穿起來又大方又顯年輕。”


    李氏把布料從身上扯掉:“就你會誇人。”


    靜好笑著走向前來,重新拿起料子朝李氏身上一比劃:“大妗子,迴頭我來給你裁,這料子最適合做寶相花紋服。”


    這麽貴重的衣料首飾平時穿不著,穿了這樣的衣裳怎麽做活,上頭的絲一鉤就破。李氏把它們分類攏在一起,鎖進了櫃子裏頭。


    陳秀才不在家的這些日子,交好的人家俱都忙幫,收麥子、種玉米、打聽消息,李氏心裏存著感激,把布料、珠釵分揀出來,打算給文英、娘家、趙家、韓家、青玉送過去。抽出了一匹洋紅色的布料,送給蔡氏,這樣貴重的料子,蔡氏別說接了,都不敢伸手去摸,恐怕一把粗手把料子上的花構脫線了。


    “咱姊妹客氣啥,你哥在信裏囑咐了,撿上好的料子給你和雪娃、妍姐兒做身衣裳。”李氏把料子塞給蔡氏,豪不避諱從門口一閃而過的張氏,朝雪娃招了招手,給她頭上戴一枝溜銀喜鵲珠花。


    另外一隻箱子裏壓著給兩個兒子的筆墨紙硯,俱是徽州產的。裏頭還有一根鑲著羊脂玉的煙袋,李氏一瞧就曉得是送給陳老爺子的。


    自打媒人進了李家的門,李氏心裏頭就有一根刺,這些日子以來再也不曾踏進上房一步,此時那根刺依舊尖厲的紮在心口窩上。東西帶來了沒有不送的禮,李氏收拾一番,把煙袋連同裝煙袋的精致小匣子一並拿了,朝上房走去。


    盡管從北廂房到上房幾步路的事情,李氏依舊換了身新衣裳,插戴了新的珠花簪子,雪嬌跟在後頭,也是一身的新衣裳,手裏捧著煙袋,母女倆喜氣洋洋往上房去了。


    張氏隔著門簾看了一眼,縮迴頭對陳老太太道:“上房來咱家裏了。”


    陳老太太斜斜依靠在炕上,手裏在縫著一件中衣,往年她的衣裳鞋襪都是李氏來做,分家後落到了趙氏的頭上,趙氏去了徐州府,陳老太太不放心張氏的手藝,隻有自個親自動手做。


    這些天張氏和陳老太太日子俱不好過,陳子長去了徐州府,借著丁府的勢盤了個鋪子賣各色幹貨,遞信迴來讓陳子貴過去幫忙。陳子貴去了不幾日,便去青樓喝酒,被一個富家公子打傷了頭不說,反而賠了對方三十兩銀子。


    為了跟陳子長發筆財,陳子貴不知道使出了什麽法子,將陳老太太三十兩銀子掏去做了本錢,錢沒賺到反而賠了一筆。


    張氏一聽自家男人受了傷,在家背著陳老爺子和陳老太太天天鬧。不敢叫陳老爺子知道詳情,當他麵隻說兄弟倆發了大財。


    李氏進了上房,陳老太太依舊耷拉著一張臉,張氏倒是笑容滿麵的遞過去一碗茶。雪嬌把煙袋從匣子裏取出來,頂端那枚閃閃發光的翠玉晃得張氏一雙眼都直了。


    “爹,這是齊安他爹在餘杭特意給您尋的。”李氏從雪嬌手裏接過,雙手捧著親自遞給陳老爺子。


    陳老爺子的臉都笑花了,他倒不在意煙袋貴重,哪怕是個木頭一根草也是老大的心意,不比老二老四,說是在徐州府賺了大錢,卻至始至終不見半文往家裏寄。


    陳老太太一眼瞥到翠玉上,心裏不是滋味兒,臉上的皺紋都僵了,老二去城裏享福這些日子可是連一根線都沒有捎迴來。


    “齊安他爹在信裏說了,問爹想吃什麽用什麽,盡管給他說,凡是有的他都給你帶來。”李氏這話故意刺陳老太太的心,果然陳老太太的臉都綠了,張口就沒有好話:“帶玉的煙袋吐出的煙是朵花還是咋?”


    陳雪嬌很不喜歡這話,當下掩袖笑道:“吐出花的煙袋隻等二叔四叔給爺帶了。”


    陳老爺子接口道:“這柄煙袋我喜歡。”當下就裝上煙葉,吞雲吐霧起來。


    陳老太太被刺的說不出話來,更是一點好臉色都不留。


    張氏剛才在院子裏,瞧見李氏給蔡氏一匹布、雪娃一支釵,當下大喇喇的道:“大嫂給了三嫂一塊布一支釵,咋不給娘?”


    這話李氏隻當沒有聽到,陳老太太歇著眼睛瞅了一眼李氏頭上的插戴,珠花簪子俱是新的,看來老大真的發了大財,當下心裏詛咒,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一介書生天天在外頭跑船,就不信所有的浪頭都不長眼睛。


    略坐了一坐,陳老太太忽然臉上帶了笑,對李氏道:“難為老大想著你爹,今兒中午就在這裏吃飯吧。”


    陳雪嬌和李氏對望了一眼,這老虔婆啥時候轉性子了,剛還一張臭臉,咋變化給畫皮一般。李氏推辭了一番,帶著雪嬌迴了北廂房,陳老太太去鍋屋給了一碗雞肉讓張氏帶過去。


    張氏迴來忍不住埋怨:“娘咋地給他們一碗肉?咱自家都舍不得吃,咋地還給他們,他們如今發了財也不想著咱們。”


    陳老太太揚了揚眉罵道:“怎麽討了你這麽個蠢貨,秀才走了狗屎運發了大財,我瞧著他倒是個好性兒,現在咱們籠絡一下大房,等他來家裏,讓老二老四也跟著他走一迴,多少的銀子賺不到。”


    老二老四在徐州府做生意,因著打人的事情,銀子賠的不少,陳老太太那三十兩銀子足夠莊稼人家生活幾年了,如今全部折進去了,得想個法子尋迴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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