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肥足的年,家裏大大小小零零碎碎開支,所剩下的銀子很快所剩無幾。


    陳秀才秋天裏落下的傷經過精心養著,也好了個徹底,傷筋動骨一百日,何況是背後砍了三道大口子,也養了三個月有餘,等立春身子好了,把家裏大小叫來,商量一下自己要走一趟微山湖,把那鹹鴨蛋的生意拾掇起來。


    一個秀才要去做生意,說出去總歸不好聽。李氏苦勸了許久:“又不是隻有咱們村一個私塾,滿徐州府大著呐,哪裏找不到教書的地兒,你若是礙著黃秀才的麵不好意思在咱村私塾呆,就是去外地教書也是一樣的。”陳秀才想的確是,這些年讓妻兒跟著吃了這許多苦,小閨女差點被換親,自己死去的娘每年得不到祭祀,一條條一樁樁俱是自己之前太過於淡然所致。


    幸虧自己小閨女是個要強的,那麽小就想出賺錢的法子,他一個當爹的在不立起來,靠著閨女在外頭拋頭露麵,自己都要戳著自個的脊梁骨相罵。


    他不是那等死讀書之人,年輕時候也當過賬房先生,摸過算盤盤過帳,滿肚子裏頭不隻有聖賢書也有生意經。他和妻舅大哥以及韓掌櫃商量了一番,不僅僅鹹鴨蛋生意要做,別的生意若得了本錢也要沾染。


    陳秀才不像那等一輩子從未出過白土鎮的一般鄉民,他曾經跟著馬隊去過江浙糊廣,那些地方比徐州府富裕,靠水的地方養蠶桑魚荷,靠山的地方伐竹種茶。徐州府看起來風調雨順,一般人家也隻是指望自己田裏的嚼用。真的物產卻沒有多少。就拿小淮河來說,裏頭的魚蝦沒人吃,兩邊的土包沒人種。


    年輕那會馬隊裏有個販茶商,他說起茶葉經一套一套,茶葉輕易存放,比綢緞更易運送,隻要把裝茶的瓷器口或是布袋子紮緊了。不受雨水不黴壞。運到北方就能販得出價去。


    徐州府的茶葉不都是從江南運來的,不光茶葉,包括絲綢等物產俱是南邊來的。


    當時年輕。一門心思想要尋著機會讀書往上走,倒不在意生意和財富。


    現在看到一大家子的生活,且雪嬌想出來的生意經,心裏頭的水又活泛了。


    遂決定自己親自去一趟微山湖販那鴨蛋。為今後下江南做點本金。日後,在不必讓雪嬌出麵。齊安也可以安心走科舉之路。


    說到齊安,昨兒個和黃秀才聊了半宿。齊安不是那等鍾靈毓秀之人,天資一般,但勝在勤奮踏實苦學。求的就是一個穩字。科舉之路漫長,需要有非一般的毅力,且耐得住寂寞。這一點齊安倒是具備。光有這一點還不夠,若想培養出一個舉人。所花費的銀子都可以打一個齊身高的人了。


    他當年就因為家貧無力繼續科舉,此番再也不能讓兒子走自己的老路。


    立春一過,陳秀才開始啟程。


    此番去微山湖和李雲天一起走的是水路。鎮上橋塌,陳秀才負責撰文布告,熟識了知府身邊的師爺。師爺專找了個風評好的常走水路的絲綢商人,托他帶著一同上路,那掌櫃的本來就敬重陳秀才的人品,走水路既輕便又快。這商人想趕著清明之後新綢上市,考察一番山東的市場,趁著價貴,把江浙一帶的絲綢送過來。


    既然是知府身邊的師爺相托,一起吃了兩頓飯,便熟識起來,特意囑咐一句眼光應該放在江南,絲綢和茶葉才是賺錢的大買賣。


    雖然立了春,可天氣依舊冷颼颼,房前屋後的雪還未化,土地凍的硬實實。李氏怕陳秀才受凍引發傷口,把冬天的厚襖全部包了起來,囑托哥哥好好照看他。


    陳秀才帶了十五兩銀子當本錢,文英、韓掌櫃、李家各借了五兩,他一走不要緊,李氏卻沒了著落。


    家裏一下子失了主心骨,萬事都由李氏一個人操持,雖湊夠了銀子,可俱是借來的。好在家裏有幾個孩子俱是懂事的,靜好自打給徐州府的繡坊繡花繡出名堂來,雪如和李氏也相幫著,賺幾個銀子補貼家用。陳雪嬌送走了爹心裏是高興的,這個社會女人的能量畢竟有限,爹出麵親自打理經濟則要好的多,富貴暫且不提,最起碼日後的生活會保證無憂,日後爹迴來了鹹鴨蛋的生意少不得她也會操持著。在家裏,閑來無事,她又不擅長繡花,偶爾從趙一鳴那借些話本來看,餘下的時間則帶著齊平念三字經,今年春天齊平就要開蒙去私塾念書了。外頭山高水長,爹這麽一出去還不定什麽時候迴來,家裏的銀錢掏空了,總得尋個營生有點進項才能過得下去,雪嬌日日都在琢磨賺銀子的事情。


    陳秀才外出第二天,黃蜻蜓來陳家,帶來了梅園裏最後一枝晚開的碧梅。她過年期間天天往陳家跑的勤,十五過後不大來了隻說要給爹漿補衣裳,陳雪嬌去看過她一迴隻覺她神情懶懶的,還以為她是每逢佳節思母所致。


    此時的她正坐在炕上和靜好齊並肩,一針一線在繡著一隻精巧的筆袋。


    那筆袋是秋香色的綢子,白淨的布上繡著兩隻上下翻飛的蜻蜓。兩隻蜻蜓的其中一隻眼睛繡斜了,靜好給她指點了一下,黃蜻蜓拆了重新繡,依舊斜。靜好忍不住從她手裏接過,三下兩下繡好了,兩隻眼睛一樣大,活靈活現,比之前更添加了一份靈氣。


    黃蜻蜓仿佛賭氣一般,把靜好繡的重新拆下,配了絲線自個重新繡,仿佛賭氣一般,把一根繡花針戳著筆袋發出滋啦滋啦響的聲音。陳雪嬌看她這樣笑了一迴,從桌子上拿起一隻橘子剝開遞給她,她偏偏不吃梗著頭說:“我偏不信我自個繡不好。”


    心裏在較勁呢,雪如和靜好勸她,一時半會繡不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陳雪嬌塞了一瓣橘子在嘴裏。許是在家裏放了一個冬天的緣故,橘子的水分蒸幹了,吃在嘴裏木木的隻餘下一絲甜味兒:“你這筆袋給誰繡的?”


    黃蜻蜓微微不自在,垂下了頭,眉眼盈盈:“給我爹繡的。”


    眼神裏的一波春色倒是沒有流瀉出來,陳雪嬌等人自然沒有發現。


    她這筆袋是給齊林繡的,自打年前在雪裏被齊林撞碎了一枝梅花。她心裏就播下了相思的種子。


    日日來陳家。借著找雪嬌玩的由頭,就是為了看他一眼。黑色的綢緞袍子,一雙鬱色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雪中的少年舉著一枝殘敗的梅花微微蹙眉,隻那一眼就落在她的心底。


    隻有那一迴兩個人真真切切的站在一起,剩下的時間她再也不曾在院子裏撞過他。即使見過也是隔著上房的簾子遠遠看上一眼。


    有一次,他去私塾求教黃秀才一個問題。站在一樹梅花下,第一迴對她展開笑臉。


    那是十五元宵節的早上,他隨手掐了一掌梅花,淡淡的問她:“晚上不去看燈呀。”


    她的心砰砰直跳。


    晚上她去鎮上看燈。就是為了遇見她。擠擠挨挨的人群裏,在燦爛的煙火中,她和他立在橋的兩端。他衝她微微一笑。


    忽然,所有的人群往下湧。一陣天旋地轉,橋塌了,她落入水裏。


    他扒開重重人群衝進來,踩著橋墩,一把拽住了她。身上那條新做的石榴紅裙子被水浸透,冬天的水冷的人骨頭都碎了,他脫下自己的棉衣緊緊裹著她,一直把她送到村口才迴去找妹妹雪妙。


    黃蜻蜓隻如三魂去了六魄,渾身軟綿綿的無力,身上卻滿麵紅暈,手都在發顫,胸中一口氣提不上來,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他竟救了她,還對她笑。


    正月十七齊林便去了白馬書院,她滿腔的話想要問他,他卻走了。


    他的袍子還未來得及還給他,她悄悄的洗了,疊齊整日日壓在枕頭下,夢裏俱是那個人隔著一樹一樹的梅花對她笑。


    上房知道陳秀才要出門做生意,心裏頭各懷心思。


    陳老爺子想著前頭的劉氏剩下這麽個兒子,打小教會他念書。劉氏臨死之前拉著他手說,再苦再難都要讓他讀到舉人。想到這裏,心頭倒是湧進了愧疚,陳秀才走後塞了五百文錢給李氏過活。


    陳老太太肚裏把李氏罵了十好幾遍,說她是麵上憨厚心內藏奸。就拿今年過年來說,在一起過年的時候她心裏惱,大房單列門戶過年她更惱火,所有的主意都是李氏和雪嬌挑唆的,陳秀才走後她越發不待見上房,心裏頭暗詛咒陳秀才死在外頭才好。


    雪姚的嫁衣繡的隻剩下兩隻袖子未鎖邊兒,單等著春風起二月來就出門子。雪姚稱丁府大奶奶身子骨若,不能理家,她是正經二房夫人,嫁過去就理家。趙氏聽後眉毛愈發舒展了,盤算著日後讓雪姚在徐州府盤處宅子,她帶著雪妙和齊林住在裏頭,說不定借著丁府的光,雪妙能嫁個非富即貴的好人家,這樣想著便著手給雪妙裹起腳來。


    可不是,雪妙十二歲了,剛抽開身子的少女,猶如桃花初綻一般美好。該是說親的年紀了,雪姚這麽大時已經是丁府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了。


    鄉下人為了做活計,極少裹腳的。雪姚的一雙腳尖翹翹,穿著水紅撒花軟鞋要多嬌媚有多嬌媚,她的金蓮八歲時丁府老嬤嬤給裹的。


    雪妙一聽說裹腳,倒抽了一口冷氣,以前她做夢都想像姐姐一般進入富貴人家,可自打十五橋塌遇到貨郎再也不做他想了。


    貨郎日日都來,她一聽那吆喝聲腿兒就往外頭邁。她同那個小貨郎兩個成日裏眉來眼去,眉梢眼角遮也遮不住的春色。


    趙氏卻一點兒沒發現,她滿心思要給雪妙裹腳,花重金在鎮上尋來一位牙婆,據說能裹出一對三寸金蓮。


    雪妙被脫去了襪子,坐在炕上,趙氏按著她的腿和手臂,牙婆展開一條長長的白布。


    隻聽哢嚓一聲,雪妙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遍了整個院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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