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把分到的肉細細割成長條,用麻繩串起來,和大蒜、玉米、紅辣椒一起,一溜兒掛在屋簷下,顯出一派興旺出來。


    一盆子豬血灌成血腸。這血腸原不是徐州府的風物,是李老爺子年輕時在外頭販馬,往關東呆了兩年,學會了做法,來家裏頭教給了李老太太,李老太太又教給了李氏。天寒地凍的時候,割一串下來,配上蔥蒜薑大料,大白菜剁大塊,熱熱的油,扔在鍋裏一起咕嘟,一碗下去暖心又暖肺。


    李氏這邊灌血腸,陳雪如帶著靜好、雪嬌把半盆一寸來厚的豬膘煉出半鍋油,裝滿了三罐子油壇,撈出來的油渣打算包餃子。


    陳雪嬌愛吃豬油渣,就著盤子下去了一半,吃的滿嘴角流油。


    這樣的日子太幸福了。


    過不了幾天就要過年了,李氏算了算要忙活的事情還很多。炸丸子,蒸饅頭,剁餡子,炸麵果,過油,一樁樁一件件都要準備齊全,不準備齊全不算是過年。


    趁著今日日頭好,不若就今天把這些整全乎,也省的擱在心裏頭是個事兒。


    李氏看了看房梁下掛著的雞鴨魚肉,這樣豐足的年可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以前未分家時,即使過年,大房大人孩子在陳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頂多撈點肥肉潤潤嘴,團年飯上伸筷子多夾一塊肉,陳老太太的目光嗖嗖的飛過來。這還不算完。過後非要磋磨李氏一番不可,大冷的天讓洗衣裳,不許用熱水。不許用院子裏的井水,隻能去小淮河裏洗,砸爛了冰厚重的冬衣下進去在拎上來都是冰渣子,凍出滿手的血泡。李氏第二個流掉的孩子,就是那年冬天在小淮河裏洗衣裳,迴到家顫抖了一夜,五個月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早在兩天前。韓家、文英、趙家、賈嫂子紛紛送來了年禮。李氏收拾了一番,備了幾份厚厚的禮。讓陳齊安推著平車一一給各家送去。


    因著隔壁香蓮家對自家平日裏照應多,李氏割了一塊後腿肉、拿了一罐子豬油、十隻鹹鴨蛋,放進竹籃子裏,讓雪嬌挽著送去了。


    雪嬌迴來時。籃子裏多了一些果餅,是香蓮奶奶硬生生算進去的。


    這也是今年的年貨備的足,往年想送也送不了。


    按照鄉村風俗,殺了年豬,要請親朋好友一起吃殺豬菜。


    陳老太太一向孤拐,唯恐別人占了自家便宜,隻請了娘家人和文嫡一家子。想著文嫡離的遠,把分給自家的豬肉割了一半,命陳子富給送去。


    昨兒剛送過年禮。今兒又去,成什麽樣子了。且昨日陳子富落了水,一大早起來咳嗽個不停。滿心裏不願意過去,又不敢在娘麵前說半個不字,蔡氏挺著肚子在上房哭訴了一番。


    陳子富去不了,陳老太太讓陳子長和陳子貴去。趙氏臉當時就白了,去文嫡家要經過鎮上,萬一自家男人被翠花樓的狐狸精青碧勾搭走可就壞了事。陳子長一聽是送東西。死活不願意,大冷的天。踩著冰雪,想想就骨頭疼。輪到陳子富更不願意惹這茬,大肥的豬肉還沒有吃到嘴,就要送出去,心裏頭是一萬個不願意。


    陳老太太坐在炕上,咬著牙罵了一句:“我沒有一個好兒子。”


    張氏站在炕邊,嘴裏磕著瓜子兒,伸手又想拿桌子上的橘子,一粒粒咽盡了瓜子仁兒,才開口道:“娘,就這麽點子肉,大房分了一半,剩下的還不夠咱們打牙祭的,送給了文嫡,咱們咋過年哪。”


    話音剛落,陳老太太冷颼颼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飛到張氏臉上。


    張氏剝了一瓣橘子塞進嘴裏,一個激靈,咬到了籽兒,擱的牙疼,咧了咧嘴吐出去老遠:“誰不知道娘疼妹子,隻要娘願意,哪怕把整頭豬給了妹子也不為過。可妹子現今是段家的人了,就算把所有的豬肉都給了妹子,到她嘴裏的能有多少?”


    陳老太太不出聲兒,四兒媳婦的話有道理。文嫡的日子不好過啊,上頭的嫂子壓製著,婆婆一心袒護大兒子,她嫁過去這些年隻兩個閨女,迴迴來家裏訴苦。要不是陳老爺子阻攔著,陳老太太早想去會會那個老虔婆了。


    張氏自以為說服了婆婆,不禁得意起來,吧唧嘴吃個沒完。陳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心肝疼的亂顫,把桌子上的果碟囫圇撤下,鎖進了箱子裏頭。張氏撇了撇嘴,甩著帕子嘟噥了一句:“平時吃不著,過年也不給吃。”


    這時,就聽外頭一聲大嗓門咋胡起來:“妹子,在不?”


    陳老爺子已經招唿上了:“哎呦,嫂子來了,還有寶柱,都來了,好啊。”


    陳老太太站起身子,就要出去,簾子還沒有掀開,她嫂子王老太太已經進來了,後頭跟著王寶柱夫妻倆。


    王寶柱手裏拎著四包果子,兩壇子燒刀子酒,一隻羊腿,一溜兒放在桌子上。陳老太太瞅著包果子的紅豔豔紙包,透新透新,知道是新買的,笑的見牙不見眼,心裏直感歎自家嫂子轉了性子了,上迴自己扭到了腰,讓侄子又送藥又送吃的,這迴來家裏吃殺豬菜還帶了這些禮。


    往常可不這麽著,家裏頭的東西就是發黴發爛也別想往外掏。


    於是,看向嫂子的眼神愈加親熱了。


    趙氏和張氏兩妯娌上了茶,陳老太太親自開了床頭櫃子的鎖,從裏頭端出剛才掃進去的果碟,招唿嫂子和侄兒吃。


    王老太太不客氣的從裏頭撿了一隻紅蘋果,哢嚓一口咬下去,扯著陳老太太的手攀起了家常。


    青玉當著陳老太太麵給自家婆婆倒茶。親自嚐了一口試試水溫才端給婆婆。她端茶的手勢好看,一直笑眯眯的。


    照顧完了婆婆,青玉去了大房。


    陳老太太盯著青玉的背影感歎:“原先以為是個過不住日子的。不成想到是個低眉順眼的。”


    “那可不是,日常我的洗腳水都是她端,把整個家照顧的妥妥帖帖。”陳老太太哢嚓兩口把蘋果吃完,得意起來。


    有一樣她沒透露,青玉好是建立在她和寶柱識相的基礎上,她可不像死去的文繡那般好拿捏。她手裏頭有銀子,一個不好就翻臉。上迴寶柱來了性子要打她,她出聲要告官要和離。嚇得寶柱再也不敢吭聲。


    表麵上她對婆婆恭敬有加,對寶柱溫順和睦,可私底下都是她當家。


    李氏在北廂房把最後一串血腸掛起來,青玉就進來了。


    幾個孩子都在屋裏。趕緊起來讓座,端茶倒水,青玉未語先笑,拉著靜好的手細細看了一番。


    陳雪嬌細細打量她,她穿著一襲青色收腰小襖,帶著大毛領,下麵著同樣青色的石榴裙,裙上繡著朵朵淡雅的百合,那白裏透著點紅,就猶如那白皙紅潤的臉龐。頭發簡單的束起。鬆鬆插著一根銀色簪子,耳朵上帶兩粒金米粒。


    她坐著和李氏說話,發覺雪嬌看她。柔和的笑了笑,低頭打開了隨身帶的包裹。


    吃的玩的衣裳都在裏頭。她一一拿出來,兩件文房四寶送給陳秀才和陳齊安的,吃的玩的送給陳齊平,李氏的是一件竹青刻絲裙子。又拿出三件一溜百褶裙,一樣的天青色。上頭繡著點點綠梅,裙角繡著落英繽紛。穿在身上旋轉起來,給花仙子似得。


    “這三件是給雪如、雪嬌、靜好的。”青玉笑盈盈的說。


    三個女孩子行禮道謝。


    李氏看滿桌子東西,知道這些東西是單單給大房的,心裏頭不好意思:“怎地帶這麽多東西......”


    “表嫂可別說這話。”青玉擺擺手,扭頭衝靜好笑,“我們家大姑娘在你家住著,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李氏是個單純善良的人,聽了這話,心裏頭先暖起來,對青玉青樓出身的偏見早丟了。


    日頭到了晌午,又是年節的,趕緊準備晌午飯才是正理。


    吃殺豬菜越熱鬧越好,陳老爺子一錘定了音,今日兩房一起吃飯。


    做飯的任務自然落在了李氏、張氏、趙氏三妯娌身上。


    李氏起身去做飯,青玉跟著一起去了。


    雖然王家隻有三個人,人再少也是陳老太太的娘家人,非要做一大桌子菜不可,否則陳老太太該說是嚇她的臉了。


    李氏本以為青玉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沒想到她刮魚、切菜、剁肉,倒比趙氏和張氏麻利。


    趙氏和張氏礙著自己良家婦女的麵子,頗有點看不上青玉,凡青玉摸過的菜再也不肯摸,青玉不以為意,笑盈盈的和李氏有商有量的配菜。


    很快,案板上滿刮好的魚,堆著砍好的排骨,碼著切好的蔥蒜薑。趙氏和張氏幹站著看李氏和青玉默契的配合,實在熬不住了,推脫聞不得腥味,一溜煙走了出去。


    李氏已經習慣了,抹了抹手,麻利的把醬牛肉切了盛在碟子裏。


    四個大菜,四個炒菜,四個冷盤,兩個湯,一共十四個菜全部是李氏和青玉完成。


    陳老太太一晌午淨聽嫂子說青玉的好處來,一桌子吃飯,故意讓四個兒媳婦站著給她立規矩,一溜兒捧著筷子站在後頭。


    男人一桌在廳堂,陳老太太帶著女眷在裏間擺了一桌,四個兒媳婦站著的陣勢陳老爺子自然看不見。


    在嫂子麵前,她是有意壓一壓兒媳婦,不擺出點婆婆的款來,怎麽在嫂子麵前展現威風來。四個兒媳婦站在後頭,一個個輪著給她夾菜。


    “我不吃這排骨,擱的牙疼。”陳老太太見趙氏夾了一塊排骨,張口便教訓起趙氏,“我年紀大了,這菜能吃?滿桌子菜不夾別的,盡夾這些不中吃的。”


    趙氏跳了跳眉毛,若不是日常陳老太太愛吃排骨,她哪裏敢夾。這排骨燒的酥爛,肉入口即化,又不是讓她吃骨頭,有啥吃不動的。


    這話她自然不敢開口,忍著委屈,笑容滿麵的:“是我沒有留意,忘記娘不能吃這個。”


    張氏夾了一塊魚過去,這魚李氏特意過了油,用麵裹了下進油鍋裏,刺全部酥了,配上豆腐用砂鍋燉了,要多香有多香。


    “給我吃這個?這魚刺多,想紮死我?”陳老太太依舊不滿意。


    張氏早饞的流口水,不敢和婆婆硬頂,吞咽了口水笑著說:“娘說的是。”


    到了李氏這裏,她給婆婆夾了一筷子炒菠菜。陳老太太日常愛吃菠菜,用葷油過了,綠瑩瑩仙靈靈,不鹹不淡吃了正好,陳老太太嚼了半日挑不出毛病,淡淡來了一句:“油放的太多了。”


    陳雪嬌飛快的接口:“用的是我們家的油。”


    陳老太太欲言又止,狠狠剜了一眼陳雪嬌。


    青玉抿了嘴笑,給王老太太夾了一筷子魚,說:“娘,您吃這個,香著呢。”


    又夾了一筷子素雞遞給陳老太太,笑著說:“姑母,我娘疼我,我自然孝敬娘。我這幾個表嫂,個個都孝敬您,想必你應該更疼她們才對。”


    陳老太太聽了這話,眼皮子跳了跳。


    “是的,咱鄉裏鄉下的哪裏有讓兒媳婦立規矩的,趕緊地,讓幾個外甥媳婦坐下。”王老太太自然向著青玉。


    陳老太太不吭聲,指了指板凳,四個二媳婦一溜兒坐下了。


    李氏感激的朝青玉笑了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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