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彌,去,把九龍坊、華廷鏢局、一元堂、得天閣、翠亨樓、海年堂的老板主事通通給我找來,如果他們不肯來,就是押也得給我押來。”


    “是,如彌這就去。”


    “張成,你去一下西河四坊最盡頭的那個宅子,取一萬兩來送到碧河山莊,契約今日就定下,利錢一月三分,利滾利,跑腿錢一千兩,若是他們不願給,以後再不來往。”


    “是。”


    吩咐完這些事,林星河自己也查看起來去年的帳冊,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


    “主子這是怎麽了?”某個帳房先生瞧了瞧林星河的臉色,不由得心驚,悄聲跟同僚耳語道。


    他到主子手下做事已有四年,從來沒見他這般焦躁,那份不可錯認的煩悶下,是讓人不安的情緒。


    “不知道,這是我來的第五年,我也沒有……”


    “郭二?你在嘀咕什麽?你應該是甲組的人,還不去搬帳冊?”


    “我……”跟同僚嘀咕的郭二臉一陣紅一陣白。


    林星河藏著風暴的眼一瞪,他的三魂七魄差一點被嚇飛了。


    “我什麽?我來問你,若是借銀五十兩,月利收取兩分,三個月後,你該連本帶利收迴多少錢?”


    “我……我……我這就算、這就算。”郭二靈活的手指連忙在烏木算盤上撥弄著。


    可還未算到一半,就聽林星河朗聲道:“連本帶利共收八十六兩四千錢,再加收定契約的跑腿費用,共收銀九十兩。”他不用算盤便很快得出了結果。


    “小的、小的不才。”


    “不才?既然不才,帳房不適合你,來人啊,把他送到馬房,當個馬官。”此話一出,帳房們人人自危,有些膽小的甚至已經汗濕了後背。


    今日他們都得當心啦,可別被主子揪住小辮子,否則丟了這份月入百兩的差事可就麻煩了。


    “主子,老板們都已在三樓候著了。”高大又不失幹練靈活的如彌上前稟報。林星河冷冽地環視了努力撥著算盤珠子的帳房先生們一遍,才闊步邁向三樓。


    今日他點名的這幾家均是他有參與經營的鋪子,大多都是爺傳孫的老鋪,多多少少都存在著經營問題,他今日決定拿他們開刀。


    可想而知,三樓這些候著的老板被罵得有多慘,其中得天閣文弱的丁老板更是被嚇得吐了一地。


    處理完這些經營有問題的鋪子,林星河茶也不喝,膳也不用,直接叫如彌找出今年的契約過目。


    “主子,天快亮了。”


    天已經亮了嗎?已經忙得忘了時間,他從成山的契約書裏抬頭。


    的確天亮了,窗紙上透著瑩藍的曙色。


    他閉眼深吸口氣,本想藉由繁重的公務去逃避再次見到沐蕭竹的衝擊,然而辛苦了一夜,折騰了一宿,胸口中的痛意竟然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再次見到無情又言而無信的她,他又再次敗下陣來。


    她為什麽在九江?一想到她,林星河就扼製不住心頭的牽掛,隻是當柔軟情感眼看就要占領他的心時,他又會突然記起她已經是林星源的妾了,急著抱曾孫的祖母應是早早給他們圓了房,而沐蕭竹應該也不會拒絕。她要林家的安穩、林家的富貴,她怎麽會不答應呢?


    她是大哥的妾了,說不定已誕下數子……


    腦海裏浮現她投入林星源懷抱的樣子,一再一再地折磨著他。


    這些年,他狠絕地切斷一切聯係,決絕地不再迴頭,這些都隻是因為太愛她,愛到無法看著她為別人挽起發,無法親耳聽別人喚她的名字。


    該死!該死!沐蕭竹你為什麽要在這裏出現?!林星河扔下手中的筆,發了瘋似的推倒身前的書案。


    “如彌,出去!”他不要任何人看見他的脆弱。為何事隔六年,他對她的感情竟然比在一起時還要濃重?是因為求不得,還是因為有緣無分?


    他這一生恐怕都無法擺脫沐蕭竹的折磨。他很篤定的想,她一定會折磨他到死吧。


    她始終是他藏起來又好不了的傷,每每午夜夢迴,或是獨處迴想時,他哪次不被想她的念頭吞沒?哪一次不被夢裏的她反覆糾纏?


    該死!


    她來到他的地盤又怎樣?他要獨自舔傷,不要見她。


    林星河重振起精神,警告自己不要被心頭如同困獸的激烈衝動驅使,衝到她麵前,他怕自己會做出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


    他要躲她遠遠的,與她形同陌路。


    “來來來,大家都舉杯,為沐二爺送行,明日他就要迴泉州了。”


    “多謝各位對沐某的信任,沐某保證,一定用林氏船塢最好的師傅給各位老板造船。”沐蕭竹強掩歡笑舉杯,與在座的船行老板們共飲。


    “你的船真的畫得不錯,希望做出來的船也會像畫的那樣威風。”


    “定不負所望。”


    “大家一起敬沐老板一杯。”


    “該我敬各位老板才是。”她與眾人推杯換盞,毫不客氣。


    “沐二爺,你要不要慢一點?看你臉都紅了。”見她喝得又急又快,有人擔心地提醒。


    “嗬嗬嗬,這酒不錯,再滿上滿上,大家幹杯!”果然是酒過三巡能消愁,幾杯酒下肚,心好像沒有那麽痛了。不行,還是痛,一想到那個紅衣美婦,她又痛得不能唿吸。


    “沐二爺,聽說前兩日你有遞拜帖到布衣財神的宅子裏,怎麽?難道是……”


    沐蕭竹眨眨有些迷蒙的眼道:“的確是遞了拜……拜帖,嗬嗬,不過財神爺沒見到,他的下人把……沐某給趕出來了。”她還是想見見他,隻為跟他說說林家的巨變。


    說說大少爺的病情,說說這幾年蒼老的老祖宗對他的態度已有些轉變。


    老祖宗已經意識到以前他說的全是實話。


    而她,她不會說自己有多愛他,不會說自己有多想他,她隻想讓他知道,林家需要他。


    “這個……”


    “各位不要擔心,我跟財神之間是要說一些私……私事。”


    “沐二爺以前跟財神認識?”在座的人驚奇的問。


    “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布衣財神來曆,沐二爺你快說說,他是怎樣的人?”


    “他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嗬嗬嗬,來,於老板,我們喝!”


    不好,一提起他就不能唿吸,好難過。沐蕭竹隻得端著酒大口喝下,壓下心頭鬱結。


    “好好好,喝!”


    “對對對,喝。”


    沐蕭竹又灌下一杯濃酒,滴滴熱辣的酒劃過喉頭,她有些蒙著醉意的腦子拋開一切,決定用酒解愁。


    喝了半個時辰,她與於老板合力把所有在座的人都灌醉了,再過一巡,於老板自己也倒下了。


    “都、都……暈了,就我沒醉。”沐蕭竹搖晃著站起來,撫著酒家的雕花扶攔一步一步慢慢尋找著茅房。


    忽地,她自窗口瞄見樓下馬房中,一輛烏亮寬大、四角墜著玉蝙蝠的馬車正停靠在那裏。


    是他的車!沐蕭竹在酒力的作用下放開膽子,快速衝下樓去,奔向那輛馬車。


    【第七章】


    同間酒樓的冬字房裏,林星河正與幾位商界友人商談來年的借款事項,說到一半,如彌突然帶著兩個小廝,麵有難色地來到他身邊,悄聲告訴他,“爺,請移步馬房。”


    林星河挑眉,如彌的臉色從未這般有趣過。自從五年前秋茗認祖歸宗,成為湖南首富南家四少爺之後,如彌就代替秋茗一直跟在他身畔,他還是頭次看到老成持重、飽讀詩書的如彌如此無措。


    “各位,林某先行一步,三日之後我們納蚨樓見。”


    “恭送林爺。”其他幾位紛紛起身相送。


    辭別友人,林星河跟著如彌下來,還未走至馬房外就聽見吵鬧聲。


    “你們不許拉我……不要拉我!”


    “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巴著我家馬車不放,快滾。”人高馬大的護衛心急地叫。


    “不放不放就不放,我要見二少爺,我就要見二少爺,不要你管!”嘶啞的叫喊極其驚人。


    “快下來吧這位老板,一會我家爺出來就不好辦了,你別害我丟了差!”


    “大家用點力把他拽下來,一會林爺要用車怎麽辦?”


    “快一點。”


    “我不!我有話……對二少爺說,我不走……啊你們拉痛我了,嗚嗚,人家不要走!”


    是她!聽出是沐蕭竹的哭聲,林星河心口像被人踢了一腳,疼痛難當。


    “爺,我們已經拽了他半個時辰,車軸都壓彎了。”如彌低聲補充。


    他深吸口氣,快步走到馬房前麵。“都給我住手。”


    他的十二個隨從聞言,紛紛放開沐蕭竹,跳下車排成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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