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沐蕭竹病倒在鹽場。


    積勞成疾的她,病如膏肓,鹽場主事找來的大夫看到骨瘦如柴的她不禁連連搖頭,隻歎小姑娘即將在豆蔻年華香消玉殞。


    祖宅中的沐秀聽到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她唯一的親人即將離去,從此在這世上她再無依靠,想到蕭竹的爹,想到孤苦的自己,想到那個可恨又可憐的侄女,她不禁急出病來,吃了幾帖藥也不見好轉,終日纏綿病榻。


    少了沐秀這個得力總管,整個林府內外頓時失序,亂如一團麻。何嬤嬤見狀,忙為沐秀及沐蕭竹求情,老夫人思量到跟隨多年的沐秀,也想到沐蕭竹吃夠了苦,方應允帶沐蕭竹迴府裏治病。


    看到一線希望,沐秀拖著病體自鹽場迎迴沐蕭竹,用盡半生積蓄為她請大夫、配補藥。一個月下來,原本迴天乏術的沐蕭竹挺了過來,這一年的夏末,她已能慢慢下地走動,沐秀也逐漸恢複健康。


    隻是這看似重歸平靜的日子忽地又翻起巨浪。


    這一年的中秋之夜,林星源與友人駕船出海飲酒賞月,那夜風疾浪大,醉酒後的林星源不慎掉入海水裏,雖然月色明亮,但畢竟海上水深浪急,友人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林星源從海中撈起。


    人是好不容易撿迴了一條命,但他的三魂七魄好似被海浪衝走了,從那以後就變成了活死人,昏睡不醒,無論誰喚他,他除了唿吸,再沒有別的反應。


    一見最愛的孫兒如此,老夫人又急又氣,茶飯不思,沒過多久,她那一頭灰白的頭發徹底化成根根銀絲,傷心之餘,她還是打起精神來命沐秀與何嬤嬤盡一切可能尋找能救醒愛孫的良醫。


    跟隨林家多年的沐秀及何嬤嬤兩位老奴用盡所有辦法,花費巨資,四處尋找良醫及方子,她們也跟老夫人一樣,希望林家的梁柱能早日醒過來。


    那一年,林府前庭後院不知道迎了多少苗醫、藏醫、神醫傳人,購賣的藥材屯滿倉房,但一切努力皆是枉然,林星源依舊沉睡。


    林家的生意在這件慘事之後走向衰落,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老夫人隻好將林家城外一萬畝良田出讓一半,換取銀兩維持家計。泉州的其他大富之家見林家如此光景,紛紛落井下石,林家越發困頓,差一點連船塢都要抵給錢莊。


    困苦之際,發配在廚房做事的沐蕭竹勇敢站了出來。


    “老祖宗,請給我兩個月時間,奴婢一定重振林家的生意,奴婢會去收迴那些賒出去的鹽款,讓更多的商賈訂我們林家的船,隻要您答應放手讓奴婢來做。”她胸有成竹地說道。


    星河離開了,沒有任何消息,不管她怎麽打聽都沒有結果,但隻要留下船塢、留下林家產業,也許就是能再次見到他的契機。如果林家還存在著,杳無音訊的他說不定有一天還會迴來一解思鄉之苦。


    “你?”昏黃的老眼閃過一絲驚詫。


    “老祖宗,奴婢算帳可能很笨,但奴婢以往都跟著大少爺待在船塢,船塢的事務奴婢熟稔於心,鹽場就更不用說了,裏裏外外奴婢都熟得很,奴婢絕對有信心重振林家事業。”


    “幾個主事都請辭了,偏是你這個小丫頭衝在前麵。罷了,這林家也就如今這樣子了,死馬當成活馬醫,你去吧,想做什麽就隨你心意。”已經到山窮水盡這一步,也沒什麽好顧慮的了。老夫人點頭答應。


    “謝老祖宗、謝老祖宗。”


    那一天以後,沐蕭竹穿起了男子的長袍馬褂,梳起了男子的頭發,棄掉繡花鞋改蹬男靴。


    她由女人搖身一變成了沐二爺,除了林家幾個相熟的主事及船塢的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外,天下人都被她高挑細瘦的身材和俐落的北方口音騙了過去。她行走在鹽場與船塢之間、行走在碼頭與林家之間、周旋在五湖四海而來的商人之間,終於在四個月後將林家拉出衰弱的泥潭。


    林家各項進帳很緩慢,但鹽場和船塢已重振起來,人心也慢慢聚攏,逐漸恢複元氣。


    行商以來,沐蕭竹不怕吃苦,不怕熬夜,不怕喝酒,不怕追著鹽商到處跑,然而有時候,有些應酬她會特別心虛。


    青樓!


    不清楚為什麽這些商賈這麽愛拉她上青樓?坐在泉州最大的妓院裏,沐蕭竹大口喝著酒,卻始終如坐針酕,邊上的花娘正對她動手動腳,眼見就要穿幫了。


    “沐二爺,何不到我房裏來?奴家想跟你共賞今晚的明月。”青樓裏的頭牌花魁,風姿撩人的未央姑娘及時出手相救。


    “我這就來,我這就來,我的小乖乖。”行商這久,作作戲對她太簡單了。這個時候,她一般會揚起猴急的怪笑,曖昧地跟著未央離開眾人。


    “哎呀!我怎麽就不能長得像沐二爺這樣清俊啊!”


    “得了吧,再長十年你也沒他那麽高,未央姑娘看不上你的。”


    “未央姑娘,別光想著沐二爺,還有我呢。”


    “未央姑娘,沐二爺若是體力不支,你可得來叫我幫忙啊,哈哈哈哈。”


    身後總是響起這樣下流的調侃,但他們都不以為意。


    走到層層簾幕後,兩人都鬆懈了下來。


    “多謝未央姑娘今天又救了在下一次,嗬嗬嗬。”喝得滿麵紅光的沐蕭竹在離開眾人視線後一個勁的傻笑。


    “快迴去吧。春葉會領你去後門。”


    “未央,我是女娃!”她笑著拉起未央的袖。這酒就是不能多喝,一喝多就愛說實話。她實在不吐不快,好喜歡這個未央喲!


    美得不可方物的未央白了她一眼,“廢話!若不是早看出你是女子,我怎會每次都帶你脫身?”


    未央心中料想她可能也與自己一樣,也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拋棄名節、拋棄姻緣來到妓院。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自然對這個“沐二爺”多幾分照顧。


    “你知道呀,嗬嗬嗬嗬,我們義結金蘭吧。”沐蕭竹藉著酒氣大膽提議。


    “好麻煩,不要。”


    “不麻煩的,一會就好、一會就好。”


    她拉著不情不願的未央跪地起誓。兩人在這一夜成了異姓姐妹,自那以後,但凡沐蕭竹應酬被硬拉上青樓時,兩個女娃就會想法子脫身,躲在未央的暖閣裏說著體己話。


    有了未央相助,沐二爺的行商歲月走得越來越順,六年過去,沐二爺已是泉州商界有點聲望的角色了,林家也轉危為安,平穩前行。


    “主事,我此次去襄陽,一來是為了給鹽商吳老爺賀壽,二來是想去南昌拜會一下於老板,他上次特地從南昌趕來與我們商談造船的事,這幾日還特意捎信過來說,他在南昌九江的朋友都想跟我們訂船,此次必定要在九江好好與於老板商議此事。所以這次會在襄陽和九江久留,船塢的事就全權拜托你處理,要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待我迴來再說。還有潮洲李家的船得趕一趕工,希望我迴來時能駕它出海試水。”


    沐蕭竹挺起胸膛雙手負後,氣派又不失親和力地與下屬吩咐公事。


    六個寒暑,將那個聰明的女娃養成了一個沉穩、勤勞的商人。


    “二爺,你放心上路,船塢有我看著,不礙事。”


    得到主事的保證,她上了路,用了大概十天時間趕到襄陽給吳老爺賀壽。在吳老爺的宅子裏,她靈活地與不熟的鹽商攀上了關係。


    “聽說那個‘布衣財神’可真是神通廣大,湖廣境內的大小官員見到他都得禮讓三分。”


    “是啊,要是我有錢送給他,讓他拿著銀子為我生銀子、利滾利,我叫他一聲爹都行啊。”


    宴會當中,耳聽四麵八方的沐蕭竹被這兩句話勾起了興趣,她執著酒,溜到兩位圓胖的商人邊上仔細聽。


    “也不知道他的來曆。”


    “整個江南湖廣都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有熟的都叫他布衣財神。”


    “聽說他的宅子呀,大得好嚇人,騎著良駒跑半個時辰都跑不完呐。”


    “嗬嗬,聽說他喜怒無常,有時候會一夜之間救下快要倒閉的毛筆作坊,注入銀兩,招來得力的主事,讓其起死迴生,有的時候會在一怒之下將前去借銀子的大老板趕出門外,令對方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恐怕是銀子已經盆滿缽滿,如今以玩人為樂。”


    “隻能是這樣了。你想想呀,他借出去的債很少有收不迴來的,有的時候利滾利,一百萬兩用三個月就能生出七十二萬兩的利錢!我們要用三十年賣出幾百萬斤米才能賺到這個數啊。”


    “有時候債收不迴來,他也不吃虧,他總是在借銀子出去的同時要借債的人拿出房契或是地契以作抵押。這湖廣之內,做生意誰都有周轉不靈的時候,求他的可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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