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脈象虛浮,是風寒入體之兆,不過並無大礙,隻消一劑藥方便可。」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一邊收起脈枕,一邊顫巍巍地起身。他看向站在邊上眉頭緊鎖的林修儒,捋了一下胡須,溫吞吞開口道,「小姐身體底子虛,平日的調養萬不可大意,老朽過來時,看見院子裏有一方小池塘,那池塘離屋子近,濕氣未免有些重,加上這院子裏竹蔭密蔽,實在不是讓小姐調養身子的好住處,林老爺還是尋一處向陽的院落好些。」


    林修儒靜靜地聽完,眉頭慢慢地攏起,對上老大夫略帶幾分指責的目光,他不偏不躲不閃,微頷首,道:「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地方,也勞盧大夫一一指出。」


    盧大夫拈須點頭應下,跟著蓮枝到外間提筆寫下藥方,仔仔細細地叮囑了煎藥時須得注意的問題以後就離開了。


    蓮枝捧了藥方進到內室,見林修儒雙眉緊鎖地盯著尚未醒轉的自家主子,不由埋下頭,走上前屈膝跪下,輕聲告罪:「奴婢照顧姑娘不周,請老爺責罰。」


    因為林婉宜喜靜,院中伺候的丫鬟不多,貼身的大丫頭更是隻有蓮枝一人。這會兒林修儒雖然心裏對蓮枝的疏忽心存不滿,但是念及她是老嶽母宋老夫人送給林婉宜的丫頭,到底不好說出什麽重話來苛責她,隻冷著臉說教了兩句,末了吩咐她說:「好生照看著,姑娘醒了立即給前院傳個話。」


    蓮枝應了聲「是」,目送林修儒出去,而後折迴臥室,換了幹淨水打濕巾布,小心翼翼地為林婉宜擦拭。等幹完了一切以後,便輕手輕腳地退出來,親自往小廚房去熬藥。


    另一邊,林修儒沒有急著迴書院去,打發小廝去書院遞了信後,就闊步地朝小宋氏的院子而去。


    林修儒到前院的時候,小宋氏剛從小佛堂出來,見到他不由有些意外。她迎上前,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柔聲問道:「老爺今兒怎麽沒往書院去?」


    林修儒沒有應聲,沉默地進了屋,坐下以後,深深的歎息一聲,抬眼看向小宋氏,道:「濃濃病了。」


    「啊?怎麽會……」小宋氏尚不知此事,聞言立馬變了臉色,擔憂道,「有請大夫嗎,大夫怎麽說?不行,妾身得去菡萏苑瞧瞧。」說著就要起身往外走。


    林修儒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搖搖頭道,「你別著急,大夫說了沒事,隻是這會兒人還沒醒。」他示意小宋氏坐下,抿了抿唇,繼續道,「我過來找你是有一事想跟你商議。」


    「老爺你說。」


    林修儒便把盧大夫說的話簡單地複述了一遍,而後看向小宋氏,用商榷的口吻與她道:「我想過了,也不必給濃濃挪換院子,隻找些工匠把菡萏苑裏的池塘和竹林修整修整,再移栽兩株杏樹過去。」


    小宋氏有些遲疑,「可盧大夫不是說向陽的院子更好些麽,依妾身看,不若讓秋寧搬到我這兒,把雲瀾閣給婉宜住也便宜些。」見林修儒猶豫,她便又道,「若是雲瀾閣不成,卓兒院子邊上的秋水居收拾收拾也不錯。當初也是我思量不全,隻想著婉宜住菡萏苑可能更習慣些,卻忘了那兒大則大矣,可到底陰涼潮濕了。」


    林修儒不大理會後宅的事宜,原先猶疑是顧慮女兒不習慣換新院子,這會兒聽小宋氏如此說,覺得有理便點點頭,道,「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勞你多費心思了。」


    小宋氏微微一笑,走到他跟前,輕輕地替他揉捏肩膀,語氣微嗔:「老爺總與我這般客套,莫不是還拿我當外人呢?」說著,故意輕聲一歎,幽幽地道,「我知道自己遠不如姐姐在老爺心中的地位,但是老爺既娶了我,也生了秋寧,為何就不肯跟妾身交交心?」


    當初宋氏纏綿病榻,小宋氏不遠千裏從江南過來侍疾,親眼見過林修儒對宋氏的情深意重,心中豔羨不已。後來宋氏撒手人寰,林修儒依宋家人的要求續娶了小宋氏進門,雖相敬如賓十多年,但小宋氏心中一直清楚地知道,他心裏至今仍隻有宋氏一人。於她,不過是責任,是愧歉。


    抬眸看向林修儒微微染霜的兩鬢,愈發俊朗有韻味的麵龐,想著他尋常待自己的客套,小宋氏心中微澀,低聲道,「老爺可知,婉宜病了,你過來尋我,妾身更願意你責罵我對她顧看不周,也不想你幾次三番跟我說‘有勞’。」


    不妨小宋氏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的林修儒愣在了當場,迴過神來,卻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他起身走到小宋氏身旁,攬住她的肩膀把人拉進懷裏擁住,聲音低沉地道:「我一直以為,給予你足夠的尊重是對你好,不會讓你心存芥蒂,不想卻讓你誤會至斯。」


    「我的心不是石頭鑿的,也不是木頭雕的,這十多年來,你為這個家盡心竭力,待濃濃和卓兒如親生,這與我是恩,是情,我一一記在心裏。在我心中,素月是無可替代,你也亦然。我不為濃濃的事苛責你,是因為錯不在你,與你無尤,怎生你還喜歡討罵?」說到最後,林修儒的語氣裏便多了些揶揄。


    小宋氏嫁給他這麽多年,鮮少聽到他這樣說話,一時竟由不得老臉一紅,輕嗔道:「天下都說繼室後娘難當,卓兒自幼跟著妾身也還罷了,婉宜在江南住了九年,妾身本就不知該如何與她親近相處,偏生你又總不管這些,妾身心中難免沒底,這才胡思亂想許多,倒叫老爺拿來取笑了。」


    今日既已刺探出些許林修儒的心裏話,一顆橫亙在小宋氏心中多年的刺終於微微軟了下來。她並不強求林修儒如待宋氏一般待自己,所求也不過親近一二罷了。


    輕輕地推開丈夫,小宋氏捏著絹帕揩了揩眼角,而後才笑吟吟地看向林修儒道:「老爺隻管放心好了,迴頭我就讓人把秋水居收拾出來,至於菡萏苑,便修整一番給婉宜當書齋用也就是了。」


    秋水居不似菡萏苑般偏遠,院落向陽又寬敞,的確是個好居處,加上離林卓住的地方近,方便她姐弟二人親近,林修儒自然沒有異議。


    小宋氏本性一貫雷厲風行,這會兒便立即吩咐了人去收拾秋水居,待事無巨細地交代明白,她迴過身,笑看坐在一旁喝茶的林修儒道,「這會兒已近晌午,老爺是先去書院還是先用飯?」


    心裏還記掛著女兒,林修儒便道:「讓廚房備飯吧。」


    見小宋氏「噯」了一聲又要去張羅,他也沒攔她,隻添了句,「順道讓廚房熬些米粥。」


    知道這是為林婉宜準備的,小宋氏笑道:「照顧人的活計,妾身難道還不如老爺麽?」


    說完便轉身出去忙活了。


    小米粥熬好的時候,林婉宜也蘇醒了過來,雖然仍有些昏昏沉沉,但是整個人的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林修儒得知消息後過來看了一眼,之後方才安下心來迴書院去處理事務。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但林婉宜這一病還是臥床了好些時日。


    這一日,林婉宜精神大好,由蓮枝扶著在院子裏轉了一會兒,又去正在收拾的秋水居看了一迴,迴到菡萏苑時,恰看到薛寶盈領著兩個小丫鬟從外頭進來。


    「寶盈姐姐,你怎麽過來了?」林婉宜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她,對她這會兒突然登門造訪不免有些意外。


    薛寶盈不急著答話,快步走到她麵前,拉著她的手將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發現人比上迴見麵愈發弱不禁風了,不由目露憐憂,道:「好好地怎麽就病了,看看瘦得都快沒了骨頭。」說著又道,「前些日子我出城去了,今兒迴來才知道你病了,如今可大好?」


    林婉宜心頭微暖,牽唇淺笑,輕聲道:「隻是偶感風寒,吃了幾貼藥就好了。不過我一向憊懶體弱,才休養得久了些,教姐姐擔心了。」


    她麵色的確紅潤,薛寶盈稍稍放下心,牽著她走進屋後方讓身後的小丫鬟把捧在手裏的錦匣呈上來。


    兩隻錦匣一大一小,薛寶盈指著其中稍小的一隻道,「這是我這次去嶺西得來的老參,給你調補身子剛好,每日取一點熬些湯水喝,可不比苦哈哈的藥汁好許多?」


    林婉宜輕輕頷首,目光又落在另一隻匣子上。


    薛寶盈瞧見了,抿唇一笑,「呶,那是阿斐托我捎的東西,你自己看看是什麽。」


    林婉宜伸手挑開匣子上的扣鎖,打開,隻見裏麵放著一隻小小的撥浪鼓,鼓皮上畫了隻正在伸懶腰的貓,模樣十分精致。


    薛寶盈從一旁伸手把鼓取了出來,拿在手裏晃了晃,咚咚咚的響聲不大不小。她掌不住笑意,不由道:「這阿斐……還拿你當孩子呢。」心裏卻是不住搖頭,暗歎弟弟不會討人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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