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對紅樓世界中露臉更多的大丫鬟角色一肚子的抱怨,偏偏對金釧兒這樣一個小龍套青眼相加。


    因為這丫頭有一個萌點端端地戳中了她。


    書中說:“王夫人在裏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斜乜著眼亂恍。


    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帶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這麽著?”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舍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裏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裏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隻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麽!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有你的隻是有你的,連這句話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麽去罷,我隻守著你。”隻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_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她說:‘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兒同彩雲去。‘


    這一句才是毓敏最中意的。


    毓敏還在讀書的時候,就熱衷於跟其他女生聚在一起竊竊私議:班上的誰誰誰聽說跟誰誰誰好上了!有奸_情啊有很大奸_情。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當時就恨不得身邊能有兩個給力的丫鬟,專門替小主追蹤那些大八卦去。


    毓敏就是天生熱衷八卦。


    金釧兒那麽一說,倒正中了她的下懷。


    雖然金釧兒之死是個悲劇,可是毓敏每次腦補起金釧兒攛掇著寶二爺去東小院子抓了環哥兒的奸_情這個梗。就忍不住想要發笑。免不了就會迴想起自己那些曾經荒唐的學生時代。


    賈府風紀被王夫人大力整頓之前,還當真是夠亂套的,好熱鬧,好八卦,好好玩的樣子。


    揣摩著紅樓夢中諸人麵臨這同一件事兒的時候,各自都會有不同的個性範兒。


    倘若是花襲人拿了這樁緋聞去跟寶釵告密的話,寶姐姐一定會一本正經像個班幹部似的柳眉倒豎。嚴正申明道:“呸!這種事情豈是咱們姑娘家應該議論的?趕緊閉了你的嘴。再不許這樣八卦。”


    但是,倘若跟寶釵提供這個八卦線報的人卻是她的親信小丫鬟鶯兒的話,寶姐姐假正經嚴肅訓斥之後。興許又會牽著對方的袖口,低聲悄悄問道:“真地假地?你這是哪裏聽來的?消息可靠嗎?”


    林妹妹那頭就再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任哪個丫鬟也不敢跟林妹妹跟前說起這種低俗笑談來。


    遇到惜春的話,一心想要遁世的小蘿莉也許會捂著耳朵跺腳道:“我不聽!我不聽!別說了!再說我明兒個就做姑子去!再不迴這亂七八糟的大宅院裏來了。”


    遇到探春。探春就一定會冷笑:“這種話豈該是說給我聽的話?你們怎地不把這話趕緊地迴了璉二奶奶去?”


    遇到花襲人才是最可恨的,她大概會跑去跟彩雲姑娘偷偷拉著手說:“好妹妹!咱們做下人的不容易啊!你如今有了這樣的福氣。姐姐也替你高興。加油!我看好你哦!日後你一定會成功晉級成姨奶奶的,雖然不是正房,卻也是挺好的歸宿了。”


    然後,轉過背兒就跟王夫人跟前疾首痛心檢討道:“家裏某些小院子裏頭的風氣好亂啊!我替少爺們著急啊!我好擔心!我好著急!”


    所以金釧兒的表現看上去雖然是有些賤賤的樣子。毓敏卻並不特別瞧她不起。


    首先是金釧兒根本不敢得罪了少爺,其次寶二爺一向萌萌噠,每個丫鬟都蠻喜歡他。這種情形下,金釧兒沒有像多姑娘兒那樣被有錢的大爺一碰就軟得來爛泥一灘似的。就已經馬馬虎虎可算是有點小節操。


    話說,跟一個沒受過教育的婢女又能講什麽節操呢。


    明明是賈寶玉不好,身為少爺跑去調戲一個丫鬟。


    金釧被寶玉弄醒,最先是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可見得這是個渾渾噩噩置身事外的無知少女,全沒把自己當作一個求包養求推倒的賣弄風情之人,“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這舉動裏透著自家兄弟姊妹在夏日午睡時那種熟悉自然的態度。金釧兒當時大概是忘記了自己已然是個大姑娘,權當是自個兒沒性別,放心坦然跟同樣沒性別的另一個小姐妹在相處而已。


    寶玉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裏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向金釧兒口裏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隻管噙了。


    這時候的氣氛便略有些兒奇怪了。


    有人也許會說金釧兒這時候就不該這麽沒規矩隨隨便便。但毓敏就不這麽想。毓敏倒覺得金釧兒丫頭渾金璞玉似的天然坦白性格,這時候她是不敢吵到了寶玉媽媽,當然不能夠跳起來火燒屁股似的的倉皇逃走。


    她又不是大小姐,嘴裏自然也說不出“公子請自重”之類的莊重話兒。


    最教人無奈的就是這冰凍三尺並非一日之寒,寶二爺一直便是個這樣的人,多年來他自己這樣忽悠得習慣了,丫鬟們也是習慣了的。最悲劇的事情是在此之前寶二爺還隻是個沒那能力的小孩子,陪他忽悠完全就是小孩子作家家,並沒有任何不妥當的地方。寶二爺終於突破了童身境界,悄悄推倒了珍珠姑娘,這隻是最近的事情,大家夥兒一時還沒來得及驀然間改變小時候玩玩鬧鬧的舊習慣。


    總之金釧兒這時候並沒有像水滸傳裏小潘那樣,充滿挑_逗意味地說一句:“公子你是逗我玩呢?還是當真要勾搭奴家呢?”


    金釧兒在這個夏日午後迷迷糊糊地斜乜著眼打瞌睡,家裏最受大家歡迎的妖孽少爺躡手躡腳地給她嘴裏塞了個棒棒糖,於是她便噙著。那時的氣氛應該是安安靜靜,那時的心境應該不像是花襲人那樣熱情洋溢地陪著少爺一起去練武打戲,而更像是迴到了幼稚園裏,做家家,吃糖糖。


    在這一刻,這劇情倘若到此為止的話,這是多麽溫馨和諧的有愛地主一家人啊!


    隻可恨賈寶玉那孩子的幽默感來得很不靠譜,是他的亂調_戲亂取樂紈絝習慣毀了一切,他竟然說,“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


    這顯然是個開玩笑的意思。大家都曉得他身邊已經有了大珍珠和小麝月。他哪有那麽好的氣力貪得無厭,他就是忽悠慣了。整個賈府和大觀園裏寶二爺不敢忽悠的對象,就隻有寶姑娘一個。寶二爺遇到寶姑娘,心中自帶幾分凜然,不敢冒犯。


    寶二爺是連林姑娘也要調_戲的,而且調_戲的力度非常非常的大,他竟然敢於把紫鵑去比喻紅娘,當著黛玉的麵調_戲紫鵑說:“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教你疊被鋪床。”


    這是西廂記裏的典,不舍得讓丫頭鋪床的意思那就是要收了紫鵑做小咯。


    這寶二爺著實可恨!雖然他天真爛漫,又是真心憐惜各路美少女,可是,蠻族紈絝公子見一個調_戲一個的衙內病,早已深入骨髓,再也改不了的。


    林姑娘當時也是拿寶二爺完全沒有辦法,她是哭著說:“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拿來取笑兒。我成了爺們解悶的。”這樣含蓄地暗示寶二爺:你不尊重。


    林姑娘尚且隻能如此,金釧兒一個丫頭還想怎樣?


    反正金釧兒的表現,感覺總是比花襲人好些。花襲人當年是埋著頭一聲不吭,直接就乖乖的那啥那啥。表麵上是溫良柔順的一枚好奴才,骨子裏的潛台詞卻是:好啊好啊!人家偷偷盼著這一刻好久了。


    至少金釧兒是真心沒想過那麽輕易就被少爺給推倒的,她後頭所說的一切,完全就是有心岔開話題,付諸一笑,在不挫傷少爺熱情的前提下,笑謔間推搪躲閃過去的意思。


    隻可惜她頭腦簡單,料不到王夫人當時根本就是在裝睡,金釧兒不知道輕重深淺,她是沒文化,壓根不知道危險兩個字多少筆畫,不合法的走鋼絲舉動一下子就給玩砸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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