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黃酒樓約莫午時飯點兒時,送來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還有三壇陳年老汾酒。


    此時,小少年帶著小巴哥也瘋玩歸來,興許是玩累了,沒有了前幾日的調皮,乖巧的跟各位長輩都打過招唿,又幫著莊正德從屋內取了板凳,與大家一同落座,準備午飯。


    莊雲吩咐莊正德和謝聰,從飯菜酒水中取了一些,敬到土地爺的供桌前。


    莊正德眾人在聽到白老爺子講述的一番故事後,都唏噓不已,雖然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內容,但對於白老爺子肩負的重任,幾個年輕人都感覺十分沉重,這種擔子挑在肩上,一輩子的生活就已經無法安穩度過,白老爺子數十年如一日,還得飄在江湖四海為家,其中之艱辛又是哪個普通人能夠體會和承受的。


    莊正德突然覺得,每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都是一個活靈活現的角色,不管是入朝為官,還是上山為寇,不管是綠林好漢,還是煙花柳巷的娼妓。各自都有各自的喜怒哀樂,這些事情,與你身份高低,品質好壞,都無關係,因為人與其他生物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人有信仰和情感。


    生而為人,最難抉擇的便是小家和大義。莊正德有小家,雖無妻無子,但老父親莊雲在世一天,莊雲就有這個小家一天,莊雲可以為莊正德遮風擋雨,這就是莊正德的小家;莊雲有大義,為官一任,為了這麽多百姓的小家能夠安居樂業,這就是莊雲的大義。但試問這亂世,又有幾人能做到為大義拋家舍業。


    所以,在莊正德幾人看來,白老爺子是個值得敬重的人,一個年輕人在最需要施展抱負的時候,卻選擇了一條不求名、不求利的道路。這對於莊正德和謝聰夫婦來說,放棄了本應該舒適的生活,卻自討苦吃四海為家,隻為了黎民百姓能夠安安穩穩的生活,進而奉獻了自己幾十年的青春。


    白老爺子一時之間感覺到這午飯的氛圍有些沉重,便挑頭提了一杯酒,“諸位也無需多想,天將降大任,這該是你想躲也躲不過的劫,與其費心抗爭,不如順其自然。雖不能完成年輕時候的夢想,去做個教書先生教書育人,桃李天下。可老漢現在做的事情,上對得起蒼天大地,下對得起父母百姓。要麽不做,苟活一生;要麽做,就要做到最好。我老漢話多嘴雜,也希望各位不要嫌棄。”


    眾人同起一杯酒,敬過白老爺子。小少年早已等不及下筷,看大家放下酒杯,便急著一筷子插進了剛才蓄謀已久的燒雞之中,分了一塊給圍著桌子轉圈的小巴哥,隻見這地上早已被小巴哥的口水畫了個圈,眾人是忍俊不禁,心中的陰霾一掃而散,就是一番觥籌交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莊正德糊了糊滿是油水的嘴巴,“白叔叔,這小少年是您的孫子?”酒是打開話匣的良藥,不管關係有多陌生,隻要能同坐一桌喝兩杯酒,那就是仇家也能聊上兩句。


    白老爺子放下手中酒杯,砸吧砸吧嘴,細細品味了這陳年汾酒的味道,說道“我老漢哪來的如此福分,自從接了這大先生的衣缽,就從未有一刻停歇,光靠見聞錄中的那些記錄,遠遠不夠。這每日不是在雲遊的路上,就是馬上要去雲遊,居無定所的.雖然年輕時候那些年也有過幾個相好的女子,可咱不是不想耽誤人家嗎。再者說,這來不來就要與邪祟拚個你死我活,對家人沒個交代。我自幼喪父喪母,說句托大的話,若不是做了大先生,我老漢這會可能也是個得道高僧了吧,哈哈。”


    “至於這個小少年,我給他起名叫延四海。這孩子挺可憐的,是我當年在延安府時撿來的,當時正是寒冬臘月,四海在路邊乞討,那會可能也就五六歲吧。我便把他收留在身邊,也算給我老漢找個能養老送終的人吧。”


    小少年延四海吃的興起,一聽著話摔下筷子氣哼哼的指著白老爺子鼻子說道,“白老頭,呸呸呸,不許胡說,你才不死呢,你得活到九百九十九歲!快點,呸呸呸,不許胡說!”


    一幫子人都被這小小少年逗樂了,白老爺子哈哈大笑,“好好好,呸呸呸,爺爺胡說的,不作數,爺爺活到九百九十九。”


    莊正德隻是有些奇怪,這小少年看起來也有十五六歲的樣子,說起話來倒像是個七八歲的小頑童。


    白老爺子繼續說道,“想必你們也看出來了,這孩子哪兒哪兒都好,可惜我當初見到他的時候,這三魂七魄有些缺失,缺了一個爽靈,爽靈也就是心智靈,少了以後這心智就比普通人要發育的晚很多。有些爽靈缺失厲害的,就是天生癡呆。不過四海這孩子還好,除了心性發展的慢,其他與常人無異。我也不求他能繼承衣缽,隻希望四海在我身邊能夠安安穩穩長大。”


    莊正德幾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總感覺這個小少年總是做些與年齡不符的事情。聽白老爺子這麽一說,也就明白了。


    莊正德自飲了一杯,“白叔叔,這病,就沒得治嗎?”


    白老爺子沉默了許久,也是倒滿酒杯酌了一口,歎了口氣,“治是能治,可我不能治。這傷天害理之事,實在不是我老漢能做出來的,要想治了這孩子,必須從另外一個身體健康的同齡孩子身上,把他的爽靈抽出來,轉嫁到四海身上。我老漢一生嫉惡如仇,若做了這種事情,還怎麽對得起這大先生的稱號?”


    莊正德很傷感,替四海傷感。但仔細想想白老爺子說的話,如果做人連起碼的道德底線都沒有了,若人人都這樣,這世道還有個什麽意思。莊正德一直都認為,這世間人各有命,什麽事情都是強求不來的。


    白老爺子愛憐的摸了摸小少年的頭,小少年本來吃的高高興興被人打擾,有些生氣,扭頭翻了個小白眼。


    白老爺子也不生小少年的氣,“四海的父母,我也找了很久。在延安府四處打聽,也有一點線索,這孩子還小,但口音又不是延安府口音。倒像是長安府那邊的口音,也不知怎的,就跑了這麽遠。興許是跟隨父母遠遊,走丟了?可惜這缺了爽靈,智力又與常人相差,若不是這周邊鄰裏鄉親接濟,恐怕早就在野外橫死了。”


    白老爺子總是心存善念,其實當時已經有很多為人父母的人,看到孩子有缺陷,便棄之不顧,由著小孩兒自生自滅。這種事情在白老爺子雲遊的時候,見過不是一次兩次。能幫的,白老爺子都盡量幫助。或找尋合適人家,或送到周邊寺廟等地。但在延四海遇到白老爺子之後,這個孩子卻一步都不肯遠離白老爺子,連睡覺都要抓著白老爺子的衣角,就怕白老爺子丟下不管。


    一些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刺痛了白老爺子的心,同樣,這也讓白老爺子下了一次決心,決定不管有多麽艱難,也要把延四海撫養成人。


    自從收留了四海之後,這個孩子變得越來越乖巧懂事。不管白老爺子去哪兒,都跟在身後,有外人在的時候,延四海就站在旁邊不聲不響,安安靜靜的看著。白老爺子外出收拾那些邪祟,延四海也會乖乖的在所住之處等著白老爺子平安歸來。這也讓白老爺子覺得,有人掛念的感覺,真好。


    董麗一看這氣氛又變得壓抑,趕忙開口接了話茬,“白大先生,您說您這一個人要管這麽大地皮,這不得累死個人?我和我們聰哥這每日奔波,身體都有些吃不消的。您年紀都這麽大了,還得受累。可是要保重身體。”


    白老爺子點點頭,“哈哈,這到無妨,那你說剛才你們胡三太爺是怎麽來的?這道行深淺,自然辦事方法也不一樣。現在有了四海,我也不好到處亂跑。其實這中原大地,也不止我一個大先生忙活。你們東北自有仙家;咱們中原中部、東部,有我老漢;西部有大活佛;南部有大真人。各管一地,若有事互相之間又神遊幫忙。這幾年我老漢身體也不太好,便偷了個懶,每去一個地方行醫之後,便告訴當地人的主事之人,若有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症,或是邪祟作怪。我便讓他晚上睡覺前在床頭放上滿滿一大碗水,這就跟去醫館排隊一樣。我自會趁夜裏神遊之際,一家一家處理。”


    莊正德和謝聰董麗夫婦已是聽得嘴巴都長了老大,隻有莊雲在一旁還算沉穩,慢悠悠拿著筷子夾菜吃。


    莊正德感覺自己的世界已經被顛的翻來覆去無數次了,那會看西遊記,教書老先生都說是杜撰。可怎麽到了這會,都成了真的了?


    謝聰也是恍然大悟,剛跟白大先生碰麵的時候,隻感覺天靈蓋一熱,就聽著胡太爺自報家門,又告知謝聰董麗二人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白大先生。不過仔細想想,每次請神唱調,人家也沒有真邁著兩條,哦,不對,是邁著四條腿兒跑到關內來呀。


    謝聰狠狠的衝著白老爺子抱了抱拳,“白大先生果然大拿,小子還有一事不明,想問問白大先生,為啥我們老仙家都叫您二郎真君?”


    白老爺子告了聲罪,起身先把延四海和小巴哥兒安頓的迴了屋子,讓小少年午睡去了。出來後坐定,“今天也都是自家人在這,我老漢也不藏著掖著了。這件事,除了我先前的大先生知道。其他人我還從未講過,我希望你們聽了,也不要四散傳播。雖然也不是什麽大事,但總歸算是我老漢的小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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