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馬麵朝鬱壘拱手一禮後,領著梓毓、長冰及數眾陰兵朝著八百裏黃泉路進發。


    八百裏黃泉路並非是沿著黃色泉水所行的路,而是八百裏黃沙地。那些黃沙遠看猶如綿延不斷、斂涓柔軟的水流,因而得名。佛祖憐憫凡人輪迴時的苦楚,所以從極樂界帶來了曼珠沙華的種子灑在了黃泉路和忘川河畔,讓它指引凡人魂魄在來地府輪迴的八百裏途中聞香識味,能夠盡情迴憶過去,不至於讓漫漫長途顯得枯燥無味。因此,如今八百裏黃泉路邊已盡是曼珠沙華,即凡人所稱的彼岸花。加上冥界百年來大興土木,那八百裏黃泉路早成為一個曲徑通幽的好去處。


    長冰拖著沉重的手鏈腳銬緩步走在前方,張望著四周景致。凡人都說幽冥地府的八百裏黃泉路是世間最荒僻的地方,黃沙漫天、妖魔亂飛,有些生魂還未走到大海沃石外正西黃泉黑路的玄明宮鬼判殿內的孽鏡台就已煙消雲散。可如今看來,黃沙是有,但都被烈烈盛綻的彼岸花盤根錯節的固定住。黃沙之中引入涓涓細流,在溪流兩邊分開了木板步道,各處還植入冥樹。五裏一亭,十裏一閣摟,步道如深閨大院中的迴廊,彎曲綿延至看不到的盡頭,整片黃沙地已不複昔日的荒涼僻壤。


    一路上,長冰沉默不語,梓毓同樣一言不發。


    牛頭馬麵兩位陰帥領著數眾鬼兵跟在長冰和梓毓身後約莫兩丈遠外的位置,緩步前行。


    “噯,老兄。”馬麵抬眼看了看長冰和梓毓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牛頭道:“這趟差,我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怎麽了?”牛頭未解,詫異問道。


    “我無意間聽了個傳聞,說在很久以前,咱們這地府來過一位霽雪宮的上仙。”馬麵低聲道。


    “這個傳聞,我也聽說過。據說那位上仙是趕著去轉世,而天界的一位上神不肯放她走,遂在這八百裏黃泉路上與前來阻攔他的各方仙神鬼怪大戰了一場,傷得遍體鱗傷。”牛頭補充道:“戰況很慘烈,那位上神最後隻剩半條命,卻非要強渡忘川河,但最後還是被那位上仙施法阻擋在了忘川河上。”


    “對對對,就是這事。”馬麵道:“我還聽說,那位天神就是曾經率四方神和三萬天兵在凡界南海之地、東山之濱大戰兇獸的辟火神君白沂。”


    “白沂?”牛頭問道:“莫不是被司命星君、紅喜神一眾神仙稱作白少君的那位?”


    馬麵點了點頭道:“前頭那位同樣來自霽雪宮,所以我心裏不太踏實呢!”


    牛頭聞言,輕拍馬麵的肩膀道:“放心,我還在呢!而且咱倆身後那麽多兄弟,怕啥?安心走吧!如今的八百裏黃泉路也並非百年前的黃泉路。”


    馬麵微微頷首,沒有再作聲。


    梓毓跟著長冰了數十裏路,見其又饑又渴,遂將隨身攜帶的水囊遞給長冰,然,長冰卻沒有接。梓毓當即對牛頭馬麵道:“二位大帥,煩請拿點水和吃食來。”


    牛頭馬麵聞言,趕緊拿了個水囊和幾塊糕點跑上前來遞給梓毓。


    梓毓將東西遞給長冰道:“這不是我的,你可以吃了。”


    長冰聽罷,伸手接住,喝了口水,將那糕點放在唇邊細細的咀嚼。


    梓毓見到長冰竟在自顧自的吃糕點,不由詫異的看了看牛頭馬麵。不是說凡人的魂魄一旦離體後,就無法像正常凡人般吃東西嗎?頂多聞聞氣味就能腹飽。


    牛頭馬麵押解過許多凡人魂魄、妖魔靈魂,還是頭一次見到個凡界魂魄當著他們的麵吃凡間食物,不免驚詫。


    長冰對梓毓和牛頭馬麵的詫異不以為然,繼續啃食那幾塊糕點,待將其吃完,才又起身朝前緩步行走。黑白無常二使栓套長冰的那副手鏈腳銬,曾在他們手中時並看不出什麽重量,但如今套在了長冰身上,便顯出猶如數十斤的分量來,令她每行一步都顯得吃力。這八百裏黃泉路,若任她這般步步捱走,那得花多少時間啊?


    “長冰,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梓毓這走了數十裏都沒聽長冰跟她言語一句,哪怕是她主動,長冰都未曾答言,最終還是憋忍不住道:“你若生氣,你打我罵我便是,但請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長冰聽完,沉默良久,道:“你迴去,不要跟著我。”


    梓毓拉住長冰的手臂,低聲央求道:“我不迴去,我就要跟著你,一直陪你到酴忘台下的躑躅宮。”


    長冰止步,看向梓毓,冷聲道:“我讓你迴去。”


    梓毓倔強道:“我不迴。”


    “那隨便你吧!”長冰言畢,扭身繼續朝前走,但因她步行太慢,梓毓幾步就追上她,與她並肩同行。


    梓毓在旁低聲道:“長冰,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不該隱瞞身份。但那個時候,你還是凡人薛蘊,我若跟你說實話,會嚇著你。況且我第一次去凡界,才認識個真正的凡人,我哪裏敢將自己的來曆告訴你!”


    長冰聞言,並不作聲。


    梓毓繼續道:“冥界地府的十個殿王,唯獨我一個公主,除了檀幽外,連個陪我玩耍的朋友都沒有。我特別孤獨,遇到你後,我就忍不住想要黏著你,跟著你,雖然那個時候你的姊妹對我頗有微詞,但我還是那樣做了。”


    “對了,你的侍女檀幽呢?”長冰拿眼看向梓毓道。


    梓毓見長冰主動與她言語,心中暗自歡喜,道:“父王安排她其他的任務了,本來我是帶了些近侍,但出了肅英宮,便都被我打發走了。”


    “你獨自一鬼四處遊蕩,你父王會擔心。”長冰言畢,將目光轉向步道四周烈烈綻盛的彼岸花。


    “我知道。可我不想一輩子都在父王的羽翼下生活,做個不經事的小公主。”梓毓側目看向長冰,柔聲道:“長冰,後來我和檀幽還去過海州看望,滿心歡喜的以為李瑾晟娶得是你,可萬萬沒想到,他竟娶了烏拉國的那位二公主殿下。”


    長冰聽完,苦笑一聲,道:“是我的命運不濟,無法與他同好。”


    “錯了長冰,據我所知,你與你二表兄才是真正的同好,你倆原本是該一起過著平凡生活直至終老的。”梓毓認真道:“你甭管我是從哪裏知曉,但這絕對是真的。”


    長冰聽完梓毓之言,臉色終於起了波瀾。“我不追問你如何知曉,但你身為十殿王之女,肯定聽你父王提到過生死簿,上麵記載著什麽,你即便不能全知,也能風聞些許。這於我來說,便不奇怪了。”


    “沒錯,我偷看過生死簿。”梓毓點頭道:“長冰,你的第二世,原本可以在戎國攻破堇國北邊三城前嫁給尚都布衣望族皇甫家的長子,成為族中主母,兩人相知相伴安然度過一生,但最後你還是沒能善終。”


    長冰的眸中劃過一抹冷厲。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打心底討厭他們,討厭那個世間!她的兩世均不得善終,都與他們脫不了幹係!


    長冰再度沉默,但與之前不搭理梓毓的沉默完全不同。此時,她的眼眸裏盡是惱怒,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焰,照得四周錚亮。


    梓毓見長冰不願意,略顯擔憂道:“我本不該跟你說這些的,我……”


    “你不說,其實我也想明白了。”長冰打斷梓毓之言,緩聲道。


    “那你想明白了什麽?”梓毓忙問。


    “梓毓,凡人魂魄都有三魂七魄,三魂分胎光、爽靈、幽精,七魄便是吞賊、屍狗、除穢、臭肺、雀陰、非毒、伏矢。”長冰輕聲道:“其中幽精主決情愛,你可否幫我在下次轉世前將這一魂藏起來?”


    梓毓聞言,頓時瞪大雙眼,道:“你要將幽精藏起來?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長冰見梓毓反應甚大,略顯詫異。“那是我的幽精,我不願意在下世曆經情愛之苦可以嗎?”


    梓毓忙道:“長冰,仙神謫凡轉世那叫曆劫,曆完劫他們就可以返迴天界,從此後神境修為大增。但你們凡人轉世,便是曆輪迴之苦,若三魂七魄少一個,轉世後,在那凡俗人眼中就是個傻子。”


    “我願意當傻子,感情上的傻子。”長冰一邊朝前走,一邊道。難道,梓毓還不知她的真實身份是天山雪域霽雪宮的上仙,也是天界司掌三界冰雪的冰仙嗎?


    “反正我不同意。”梓毓負氣道。


    “我知道你有辦法,告訴我唄!”長冰抬眼看向梓毓,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前兩世的命數是不是被他們改動過?”


    梓毓拉住長冰的手,發覺她的手十分冰冷,眸中騰起憐惜。“不是被私自篡改,而是被他們破壞了。”


    長冰聽完,疑惑的看向梓毓。


    梓毓解釋道:“就像一個法陣,原本各陣腳的位置被挪移,便起不到該有的作用。凡界的富人家最講究氣運風水,若是地形地勢被破壞,周圍的氣運就會隨之改變。長冰,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你能明白嗎?”


    長冰聞言,微微頷首。


    梓毓又道:“或許入局者並非有意,但他就是個變數,就因為這個變數,影響了你的命數走勢,讓你的命運變得不可掌控。”


    長冰點了點頭,沒有吭聲。如此說來,白沂、胤滄他們都是我命數裏的那個變數了!


    梓毓見長冰沒有言語,遂道:“長冰,你在想什麽?可否說與我聽聽?我實在擔心你。”


    長冰抬眸看向梓毓,笑了笑道:“我唯一懇求你的事,就是在孟婆送我上六道橋前,幫我將三魂中的幽精取出來藏好,並妥善保管。”


    梓毓聽罷,不免略顯惋惜道:“長冰,你非要如此不可嗎?”


    長冰點頭道:“沒了幽精,我便會少受情劫之苦,下世快樂,不是挺好?”


    梓毓聞言,不免搖了搖頭,道:“依你便是。”


    牛頭馬麵押解長冰過了八百裏黃泉路,直接去了大海沃石外正西黃泉黑路的玄明宮鬼判殿內的孽鏡台。一殿王見到梓毓陪在長冰身邊,倒也沒多說什麽,徑直將其發配去了酴忘台下。酴忘台下便是躑躅宮,孟婆所掌管的投生廊房、往生亭、六道橋等處。


    長冰自然記得孟婆在往生湖上跟她說過讓她去找她的話,但她並不想立刻去找孟婆,而是跟梓毓一起將押解她們的鬼吏打暈後,直接去了忘川河畔。


    梓毓指著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道:“長冰,那裏,每一朵彼岸花的花蕊都可以隱藏一個魂魄。那些吐著金蕊的是最好的彼岸花,你可以將幽精藏匿其中。此後,我會每日都來此看它,幫你照顧好她,直到你迴來取。”


    長冰聞言,微微頷首,問道:“那如何才能將我魂魄中的幽精取出?”


    “我可以幫你,但是有些疼,你需得忍耐。”梓毓眸中泛起潮紅。長冰,你何苦呢?抽取三魂中的一魂,不是有點疼,是非常疼!


    長冰聽罷,僅是點頭,席地坐下。“來吧!”


    梓毓輕輕歎口氣,從手中幻出一隻透明琉璃盞,盞內燃著一朵彼岸花蕊。她將那琉璃盞放置在長冰身側,開始施法。本來抽取三魂這種事情,根本輪不到梓毓來做,但她自凡界歸來後,就變得十分勤學,讓十殿王頗感欣慰,將能傳授的術法盡數傳授於她。隻不過,這抽取幽精之事,她雖然聽父王十殿轉輪王講解過,也認真仔細看過經卷,但始終未能實踐,沒想到今日竟讓長冰當了一次“小白鼠”。


    “長冰,你要忍著些。據說很疼。”梓毓提醒道。


    “沒關係,你來便是。”疼,有心疼嗎?有她自己剝離元神時疼嗎?長冰言畢,便閉上雙目。


    梓毓沒有再言,而是聚精會神開始施法。一道橘黃色的光暈從梓毓的雙掌中透出,直直照射在長冰腦袋的天靈蓋上。那道橘黃色光暈隨著梓毓力息的不斷催入,越來越盛,而那道光入了長冰的腦袋後,就如一柄利刃切入肌膚,似乎還能聽得見切割肌膚的


    “呲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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