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之戀本就是禁忌,你卻還要明知故犯。”宿昱看向黑珠緩聲道:“那個老道士也是盡了他的本分,並未有錯。”


    “可是,他殺了我的泉郎!”黑珠淚水漣漣,仰麵看向宿昱道:“紅喜神,難道他不該受到懲罰嗎?”


    “你的泉郎是在還前世欠你的一份恩情!”宿昱掐指算了算,正色道:“你與他之間的情分已清,你不該再強留他的靈魂在凡世遊蕩,這便是你滋生的罪孽!況且你吃了不少人,那些人的命,又是你此生欠下的孽債!”


    “我與泉郎之前本就不認識,何來的前世情緣?”黑珠驚詫,竭力反駁。


    宿昱輕歎道:“你可想知道你如今為何會這般?前世之債,後世來償。”


    “還請紅喜神明示。”黑珠聽罷,趕緊跪地。他是天界紅喜神,自然就知曉她與泉郎是否還有緣分?


    宿昱抬手撫在黑珠頭頂,少傾,道:“你如今已有千年道行,在百世前還是一隻懵智未開的普通蜘蛛,本該被一隻鳥吃掉,但卻僥幸被一條纏在樹上的綠蛇看見,嚇跑了那隻鳥救了你一命,而那條綠蛇則在數日後被上山采藥的農戶打死。你躲進了隱蔽山洞苦修,此間外出尋覓過那條綠蛇,但終究未尋到,於是你專心修習終於有了道行。即便如今,你遇到蛇族有難都會出手相助,尤其是見到與綠蛇相似的蛇。”


    黑珠聽了宿昱所言,頓時瞪大雙目。他竟然知道!看來,他就是傳聞中那位天界紅喜神無疑了!她黑珠何德何能,竟然能夠得紅喜神親麵解惑?


    “後來,你去了傀域,但因為道行不深厚,常被其他靈物欺負,於是你又返迴凡間,想要覓個清淨之地隱居,不料卻遇到了窮苦書生趙勝泉,你對他一見鍾情。這個趙勝泉便是那條綠蛇的後世,因救了你,得了造化,被一殿王點了名,少受了些魂魄分離之苦,走了六道橋中的第四道,投胎轉世成為人。”宿昱繼續道:“黑珠,你可知六道橋中第四道是什麽橋?”


    黑珠茫然的搖頭道:“紅喜神,小妖隻知冥界孟婆神專司六道橋,卻不知六道橋各為何意?”


    “那我便說與你聽聽。”宿昱道。


    “多謝紅喜神。”黑珠大喜,忙磕頭道。


    “六道橋在酴忘台之下,由躑躅宮的孟婆神專司,也在十殿轉輪王的轄區。十殿轉輪王,你應該聽說過,他專門負責對冥界各殿各司押解而來的鬼魂核定等級,然後發各部洲投生。投生者則要先押交給孟婆神,送到一百零八間投生廊房裏單獨看守,待時辰到了才由孟婆神親自押解過往生亭,再送六道橋之上。”宿昱解釋道:“凡界之人所稱六道橋多為奈何橋,其實不然。六道橋分為金、銀、玉、石、木、奈何,金銀為人上人,玉為平等人,石便是下等人,為第四道橋,投生後的人多貧賤困苦。第五道橋是木,投生後盡是畜生、毛蟲等,而第六道奈何橋投生後是羽族,即昆蟲飛潛類,最是細微。如今,你可懂了?”


    黑珠聽完,良久未語。


    鯖頊聞言,則道:“紅喜神,冥界似乎也很有意思啊!”


    宿昱當即拿眼瞪向鯖頊,示意他別多言。鯖頊忙聳了聳肩,對自己多話表示抱歉。


    藥王在旁若有所思的撚須思量,也不知在想什麽。


    “不知泉郎此番去冥界地府可否還能投胎轉世為人?”黑珠突然抬頭,看向宿昱滿目懇求。“若是因小妖之故害得他不能再轉世投生,小妖寧願用千年道行來換取他轉世為人上人。”


    宿昱聽罷,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可知,你千年道行一毀,便在世間煙消雲散,而投生後的他,也記不得你是誰,更不知道這世間還有過你的存在。”


    黑珠搖了搖頭,含淚笑道:“我欲留他在世間,卻不知這是在造孽在害他。我唯有煙消雲散才能抵下所有的孽債,不求泉郎記得我,隻願他再世後,與他相知相戀的是個跟他一般的人上人。”


    “你何苦如此成全他?他今後根本就不知曉你的存在。”宿昱輕歎道。然,宿昱剛言畢,心中就不免微動,驀然想到了白沂和那位的事情,臉色泛起苦澀。他身邊不就有那麽一對嗎?


    “紅喜神,小妖不求其他,但求紅喜神成全小妖的心願。”黑珠匍匐在地,朝宿昱再度磕了幾個響頭道:“小妖願用千年道行換我泉郎下世衣食無憂、美眷常伴、事業有成。”


    鯖頊在旁望著,不知不覺斂了原本不甚在意的神色,繼而變得凝重起來。這隻黑蜘蛛精是不是腦子被撞壞了?為何要用她的千年道行去換那個男人的下輩子?要知道,一隻小蜘蛛修行千年,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再說了,等下輩子,那個男子哪還記得這個小蜘蛛是誰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藥王斜倚在牆壁,望著黑珠幽幽吟道。


    鯖頊不解,湊到藥王身邊問:“藥王,你念的什麽呀?”


    藥王望著鯖頊,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鯖頊啊,說你小呢,你也有萬兒八千年的修為了,為啥就不懂情呢?”


    “懂情?懂什麽情?”鯖頊滿臉懵然的問道:“彈奏的琴嗎?”


    “愛情啊!這世間還有什麽情能比愛情更甜更苦的?”藥王道。


    “呃?到底是甜的還是苦的呀?”鯖頊疑惑道:“你說清楚點。”


    “哎呀,愛情本來就是苦中帶甜,甜中有苦嘛!”藥王摸著白須微笑,不知他迴憶起了什麽,滿臉向往之色。


    鯖頊見藥王一臉陶醉,猶如看到個癲子,搖了搖頭道:“我不懂,我也不想懂,看到他們要死要活的樣子,我就受不了。”


    “哈哈,要死要活?”藥王笑道:“他們那是身處其中甘之如飴。”


    “嗬,甘之如飴?我看是苦不堪言吧!”鯖頊不屑道。


    “小心應證到你自己身上。”藥王戲謔道。


    “我會萬事小心,不勞你個小藥王操心。”鯖頊嘟嘴道。


    “咱們走著瞧唄!”藥王示威的衝鯖頊努了努嘴。鯖頊則微揚下頜,接受藥王的挑戰。


    宿昱見黑珠一心想要成全趙勝泉,沉吟俄頃,遂對黑珠道:“你的心願,我可以替你達成,但你心裏切勿有半點怨念。”


    “是,紅喜神。小妖絕對不會有半點怨言!”黑珠見宿昱應允,滿心歡喜,趕緊迴頭看了看躺在榻上的趙勝泉,眸中盡是不舍。


    宿昱遂伸手在掌中化出一本小冊,冊身周邊閃爍著灼灼金光。那本小冊無風自動,從宿昱掌中飄起,懸在半空,裏麵落出幾個赤金色字符,釘在趙勝泉的天靈蓋上,便見一道輕盈的靈光從趙勝泉的額際眉間竄出直入冊中。少傾後,那股輕盈靈光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沒有,而後小冊自動收閉,落迴宿昱手裏,宿昱則隨即將其再度斂迴掌中。


    黑珠忍不住問道:“紅喜神,這是做什麽?”


    宿昱正色道:“我得親自將趙勝泉帶到冥界地府去見一殿王。”


    黑珠得知趙勝泉的去向,忙磕頭道:“多謝紅喜神成全。小妖的性命,紅喜神此時就可拿去處置。”


    “當真?”宿昱問。


    “小妖所言,字字當真。”黑珠滿臉誠懇。


    “那好。”宿昱言畢,伸掌幻出一隻拳頭大小的精致小籠,道:“你到這裏邊來,將這個小籠織滿,然後你安心睡去。”


    “紅喜神這是要小妖作繭自縛?”黑珠看了看那隻拳頭大小的小籠,遲疑問道。


    “怎麽?害怕啊?”宿昱問。


    黑珠連忙搖頭道:“小妖不知紅喜神為何要留小妖性命,心中疑慮,所以才遲疑。”


    “這些,你休要管。我自有懲處你的法子!”宿昱冷聲道:“你以為你害了那麽多人命,我豈會輕饒了你?”


    “小妖知錯。”黑珠言畢,一旋身便入了那個拳頭大小的籠子,開始吐納白絲織網。


    鯖頊和藥王齊齊看了看躺在榻上的趙勝泉,因宿昱收了趙勝泉的精魄,所以此時的趙勝泉便隻剩下一具穿著大紅色喜服的骷髏。兩神忙湊到宿昱跟前,瞧著已幻作蜘蛛原身在小籠中不停吐絲織網的黑珠,問道:“為何要留她性命?”


    “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呢?”宿昱笑眯眯的望著鯖頊和藥王,反問。


    “可咱們不是人。”鯖頊糾正道。


    “做神也一樣適用!”宿昱繼續含笑望著兩個滿臉好奇的“寶寶”道:“這叫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我們是玉。”鯖頊理直氣壯道。


    “你的意思是凡人是石?”藥王在旁弱弱問鯖頊。


    “不然呢?”鯖頊蹙眉道:“若我們是石,豈不是顯得我們很沒麵子?”


    藥王撚須道:“這也是。”


    宿昱好笑道:“此事解決,咱們走吧!”


    “去冥界地府哇?”鯖頊用二指拽了拽宿昱的袍襟,問道。


    “你不是要去東海龍宮嗎?”宿昱沒好氣應道。


    “可我突然覺得冥界更好玩。”鯖頊討好的笑道:“要不,紅喜神,你先帶我們去冥界逛逛?你不是要去幫黑珠送趙勝泉嗎?順路唄!”


    “順路?”宿昱似笑非笑道:“南轅北轍的路也叫順路啊?那我問你,你到底是要去冥界地府還是東海龍宮?”


    “我……”鯖頊被宿昱問住,半響都未有決斷,兩隻手指就差沒將他自己的衣襟糾結出個洞來。


    藥王見鯖頊半天未言語,遂出聲建議道:“鯖頊,我看你還是去東海龍宮吧!你最初的心願不就是想要去瞧瞧龍王九子都生得什麽模樣嗎?再說紅喜神去冥界地府,畢竟是去辦正事,你跟著總不好。”


    “那好吧,我們去東海龍宮。”鯖頊得藥王提點,呐呐道。


    宿昱見鯖頊出聲,道:“那我們走!”


    鯖頊微微頷首,正欲提足跟上宿昱和藥王,不想卻見到已經朝前行了幾步的宿昱突然轉過身來,寬袍一揮,便讓原本偌大的農院失去了蹤跡。“紅喜神,你這是……”


    “黑珠和趙勝泉已經不在,這座宅院便沒有存在的意義,省得再留著作孽。”宿昱解釋道。


    鯖頊聽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與藥王一道跟著宿昱朝東海龍宮方向行去。


    宿昱帶著鯖頊、藥王到了東海邊上,施展法術朝海中去了一封拜帖,很快就見到了幾名蝦兵蟹從海中跑出來,躬身相迎。“恭迎紅喜神及二位仙友入龍宮小敘,我家大王已經在宮中候著諸位了。”


    宿昱微微笑道:“請前邊引路。”


    蝦兵蟹將趕緊使出分水刺朝海麵一劃,便見那原本波濤澎湃的大海中分出一道深幽的通道來。


    鯖頊略顯緊張的拽住宿昱的袍襟。藥王則東張西望,滿臉好奇。


    宿昱見鯖頊心中害怕,遂伸手握住鯖頊的手腕,將其拉到身畔。“別害怕,這是去龍宮的琅嶼棧道。”


    “原來如此。”鯖頊撫了撫胸口,將緊張得“嘣嘣”跳的小心髒安撫下去。“若是沒有他們手中的分水刺,是不是任何神仙都無法進到龍宮中去?”


    “那可不見得。”宿昱笑道:“法力高強的仙神根本就不需要分水刺,隻要有本事將海水分開,或者速度夠快就好。”


    “哪日空了,我也試試,好歹我也有萬兒八千的修為了。”鯖頊傲嬌道。


    “修為跟法力可是兩碼事。別以為你修習了萬兒八千年就能進去,法力差了一樣進不去。”宿昱笑道:“再說了,這東海海麵上布了結界,並非是誰都能進去的,硬闖的話,若不是法力高深的仙神妖魔,根本沒法不請自到。”


    鯖頊聽完,咂舌道:“難怪一般的神仙妖魔都不會去東海龍宮。”


    “四海龍宮都一樣!當然還有一點例外就是,他們同為海族,若沒有被下特別禁製,都是可以互相遊走的。”宿昱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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