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還沒睡。”少年郎君行到薛蘊榻前,見薛蘊睜眼望著他,不覺粲然一笑。他似在與薛蘊說話,又似在自問。不過他那副坐姿,倒讓薛蘊感覺有幾分似曾相識。


    少年郎君對正睜眼望著他的薛蘊沒有表現出半分慌亂,反而坦然自若的伸手摸了摸薛蘊的額際,笑道:“沒有發熱,極好。”少年郎君言畢,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將小盒打開後,拿出一顆紫紅色的小藥丸欲放進薛蘊口中。


    薛蘊一見到那個小盒和那顆紫紅色小藥丸,腦中頓時閃現出上午見過的那位眉清目秀的白衫少年大夫模樣,雖然長相不同,但眉目之間依稀有相似之處。“你是之前來替我看診的少年大夫?”


    “是也不是。”少年郎君輕笑道:“來,張嘴,將藥吃了。”


    薛蘊見少年郎君沒有任何威脅性,心中不覺放鬆了警備,將臉邁向一邊,道:“我不吃。”


    “聽話。”少年郎君輕聲哄道,言語中極盡溫柔。“把它吃了,你的病就會好起來。”


    薛蘊依舊側著臉頰,嘟嘴道:“我不吃。我不想用小白的溫血配藥。”


    少年郎君微笑道:“不用小白的血行了嗎?”


    薛蘊聞言,微驚道:“你說不用小白的血也可以?”


    少年郎君含笑道:“自然可以。”


    薛蘊頓時一喜,主動接過少年郎君遞來的藥丸,直接吞服。


    少年郎君見薛蘊將藥丸服下,立即在掌中幻出一柄虎口長的短刀,“唰”的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後伸出另一手鉗住薛蘊的下頜,在薛蘊還未反應過來的間隙裏,將噴湧而出的溫血盡數滴入薛蘊的嘴中。


    薛蘊被少年郎君的舉動嚇得呆若木雞,好半天才迴過神來,趕緊掙脫少年郎君的鉗製,用衣襟擦了擦滴落在臉頰上的溫熱血液,微惱道:“你怎麽用你的血啊?”


    少年郎君隨手扯了一張帛巾,將手腕胡亂纏住,笑道:“你不是舍不得你家小白的血嗎?自然隻能用我的了。”


    “你,你這個人怎麽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薛蘊望著少年郎君,又惱又驚。惱的是,這個少年郎君狡黠中透著和善,卻巧妙的讓她做了她不願意做的事情;驚得是,這個少年郎君貌似對她的一切反應都異常熟稔。


    少年郎君拿來絹帕替薛蘊擦拭臉頰,細心的將滴落在薛蘊臉頰之上的血珠擦拭幹淨,笑道:“再睡一會兒。”


    “不要。”薛蘊抓住少年郎君受傷的手腕,將那張帛巾解開,重新替他纏好,道:“你到底是誰啊?我怎麽感覺我們認識呢?我剛才問你,你是不是那個少年大夫,你說是也不是,你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你那日不是還在問小白,我是不是它的主人嗎?”少年郎君凝視薛蘊,目中盡是寵溺。


    “對啊,那你是不是小白的主人?”薛蘊緊問。還有那個時常出現在她夢裏的白袍少年郎君曾經救過她,不管怎樣,她都應該要當麵跟他致謝才行!


    “我不是小白的主人。小白是我,我是小白。今日那個少年大夫也是我。”少年郎君平靜的坦白,望著薛蘊緩聲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你,讓你受了這麽大的苦。”


    薛蘊聽罷,滿臉震驚的望著少年郎君,少傾才呐呐道:“你果真是神仙!”


    “對,我是神仙。我就是你見過的那匹長犄角、生雙翅的辟火神獸,也是你的小白。”少年郎君將薛蘊擁入懷中,道:“我會幫你跟那個傷害你的妖魔討債!”


    “不不不,你不要去!”薛蘊一聽,頓時大急,道:“胤滄是傀域的太子,他是妖魔,很厲害的!”


    這個少年郎君正是白沂,他見薛蘊緊張自己,心中不覺一暖,環住薛蘊的肩道:“不用擔心,我的傷已經好了。我的本事也不比胤滄差!”


    “可是,可是……我,還能喚你小白嗎?”薛蘊抬頭看向白沂,發現他的脖頸上果真還掛著那枚奇怪的塔鈴,而他的身上分明還是那股特殊的青玉湖水般清冽的味道。記得曾經她煩躁時,夜間總是能夠被這股味道平息心中的煩惱。小白,小白,是你啊!原來一直都是你!那次在林中救我的是你,後來一路上護我的也是你!


    薛蘊望著白沂,眸中浮起淚霧,撲進白沂的懷中,大哭起來。


    白沂不知薛蘊為何事大哭,隻得輕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良久後,薛蘊抬起頭望著白沂,淚中帶笑,道:“小白,都怪我,我怎麽就沒有早點認出你來?”


    白沂輕拍薛蘊的臉頰,道:“不怪你,怪我。當初我第一次在你夢中出現時就應該讓你看清我的臉,但是那個時候,我受了重傷,法力很弱,沒法聚集元靈,所以沒讓你看清我的臉。後來,也是我暗藏私心,才導致你將其他妖魔誤認為是我!”


    “你說漾嗎?他是個好妖。他騙我也不是有意的。”薛蘊忙替漾辯解。


    白沂摸了摸薛蘊的小腦袋,笑道:“長冰,妖就是妖,再好的妖也會害人,哪怕他不是有意的。”


    薛蘊拉住白沂的手腕,道:“小白,你可否告知你的全名啊?”


    白沂聞言,隨即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薛蘊。


    “白沂,字少君,好好聽的名字啊!”薛蘊坐直身子,細細將白沂打量一遍,問道:“小白,你們神仙都長得這麽好看嗎?”


    白沂笑道:“並不是。”


    薛蘊又道:“可是我記得瑾彩表姊喜歡的那個神仙也長得特別好看。”


    白沂聞言,立即問道:“有我好看嗎?”


    薛蘊聽罷,不覺一愣,隨即笑道:“自然是我的小白好看些。”


    “你瑾彩表姊喜歡的那位神仙是天上的白鶴童子,是南極長生大帝,就是玉清真王的入門弟子,得喚元始天尊一聲師祖。他在神仙之中分位不低。”白沂柔聲道:“如今,他還在道德天尊的煉丹房裏受罰!”


    “受罰?據說他是來報恩的,為何他要受罰?”薛蘊不解。


    “天界自有天界的規矩,他私下凡界就會受罰,況且他還與凡人婚配,要知道白鶴終生隻擇一個愛侶,若是你瑾彩表姊離世,他就會終生孤獨。”白沂歎道。


    “這個意思是,白鶴童子不管再活千年萬年,都是獨身嗎?”薛蘊問。


    白沂微微頷首,道:“況且你的瑾彩表姊與白鶴童子本來就有淵源,他們此生在凡界成為一日夫妻,那也是你瑾彩表姊求來。”


    薛蘊驚訝道:“她自己求的?”


    白沂微笑點頭,道:“神仙犯了錯會被責罰,會被貶謫到凡界受苦,我們叫做曆練或者曆劫,劫數滿了方能歸位。但是,有些神仙卻不能,因為他們求得了其他神仙都不能擁有的東西,既然得了不曾擁有的東西,那他就得為自己所求的那份超越平常的東西領受苦罰。你瑾彩表姊曾是司花神君屬下眾花神之一的如意花神,因戀慕白鶴童子,動了凡心,被貶謫凡界。她原本隻需熬渡三世輪迴就可以重返天界,但她卻向西王母娘娘求了因緣,甘願永生永世受盡輪迴之苦。”


    薛蘊驚道:“因緣,難道就是跟白鶴童子?”


    白沂道:“正是。西王母娘娘見她癡心可憐,雖然明知她與白鶴童子本無任何交集,但還是許了她一夕情分,所謂一日夫妻。”


    薛蘊驚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望著白沂,呐呐道:“天呐,怎麽會有如此癡心的女子啊?”


    白沂笑了笑,但很快又似想起什麽來,臉色微沉,道:“神仙一旦沾染俗情,就是生死劫!”


    “小白,你可千萬別走白鶴童子的路,我不希望你像他一樣孤獨終老!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薛蘊聽完,趕緊拍了拍白沂的手背,語重心長的叮囑。若是剛才我知道你就是小白,你的血,我是萬萬不肯喝的!


    白沂聽完,沒有言語,隻是緊緊將薛蘊擁入懷中。小丫頭,你說得晚了些,我恐怕已經踏上了白鶴童子的老路!還有,我也不希望你再受丁點傷害。胤滄,你給我等著,我定要找你討要傷害長冰小丫頭的債!


    薛蘊在配著白沂的溫血服用了那顆紫紅色藥丸後,臉色血氣逐漸好轉,這令李月琴、薛釗倍感欣慰。隻是讓月牙、魯苒及薛家其他人百不得其解的是,自那匹白馬迴來後,薛蘊竟然與白馬同宿同食,宛若戀人般親密無間。薛蘊還將月牙從側房攆到了魯苒的屋中,將原本月牙住的側房騰給了白馬。而那匹白馬比起之前更加眷戀薛蘊,除了薛蘊如廁沐浴外,幾乎寸步不離的跟在薛蘊身邊,看得月牙牙都酸了!


    藍羽得知白沂返迴薛宅,又見薛蘊小院上空的結界被修固,立刻飛書到傀域告知了胤滄緣由。胤滄本想即刻返迴,但尋思一番後,決定找個上好的時機,將白沂引離薛蘊身邊再與之較量。


    藍羽與白沂同在薛宅的時日裏,謹小慎微,生怕被白沂發現苗頭。好在藍羽原身是翳鳥,算是鳳凰近親,加上他法力不弱,又盡量少與白沂和薛蘊接觸,他將自己偽裝到極致,若白沂不仔細辨識,實在難以覓出蛛絲馬跡來。而白沂的心思大多在薛蘊身上,自然對於平日間疏離的藍羽沒有太多關注,況且隨著胤滄和靳弘的長時間不出現,薛宅中就少了邪祟氣息,由此讓藍羽安心不少。


    這日,薛蘊帶著白沂在後山深林澗溪下的水潭邊看書。白沂則依舊化作白馬躺在她身畔,閉目養神。


    薛華麟自跟著薛釗、黃韋珊等人從海州迴來,就難見薛蘊一麵。他趁著今日學堂下課早,偷偷帶著小九摸到薛蘊的小院,結果被魯苒告知薛蘊去了後山,他顧不得放下書袋,急匆匆的朝後山跑去。


    薛華麟尋到薛蘊的時候,薛蘊正拿著手抄本在給白沂讀不知從何處抄摘下來的詞句。薛華麟因終於見到了薛蘊,顯得歡喜異常,順勢將手裏的東西全部塞給了小九,然後跑向薛蘊所在的位置。


    白沂感知有動靜,睜眼看了看,在發現是薛華麟後,便又繼續眯眼休憩。


    薛華麟跑到薛蘊身前,發現薛蘊整個身子都斜倚在白馬身上,不由愣在原地。他憶起白馬曾經對他的態度,不敢貿然上前,隻得輕喚薛蘊一聲“大姊姊”。


    薛蘊聞聲,方從那些詞句中迴過神,發現是薛華麟,遂笑問:“華麟,你今日怎麽迴來得這麽早?是不是逃學了?”


    薛華麟連忙擺手道:“沒,沒有。大姊姊,我今日可是得了先生的誇讚,而且我完成的功課比別人快,自然就迴來得早。”


    “真的?”薛蘊含笑道:“那你過來坐。”


    薛華麟下意識看了一眼白馬,搖了搖頭道:“我還是站在這裏吧!”


    “你在害怕小白嗎?”薛蘊笑道。


    薛華麟如實的點了點頭。


    薛蘊聽完,抿唇笑起來,道:“小白性子火爆了些,但它不會無緣無故的傷你。你坐過來,跟我講講你最近的事情。”


    薛華麟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果真見白馬沒有任何反應,才緊挨著薛蘊坐下。


    月牙與小九同立在不遠處的潭邊,嘟嘴望著薛蘊、薛華麟和白馬。


    薛華麟自在去坪洲的路上與薛蘊親近後,對小九就少了許多苛責,小九的性子便不再如之前那般拘束。小九見月牙滿臉鬱悶,遂問:“月牙,你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啊!”


    “我能高興什麽呀?小白把我房間都占用了。”月牙露出委屈神色,道:“真不知道小娘子在想什麽?就不能單獨給小白騰個其他房間嗎?為何非要占用我的?”


    小九之前就聽其他的家仆家奴閑聊時提到薛蘊自白馬迴來後,月牙就被攆去與魯苒同住,如今聽了月牙的抱怨,想來這事確切有之了。小九覺得這事十分好笑,沒能憋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月牙滿臉惱怒的瞪了小九一眼,道:“笑什麽笑?很好笑嗎?”


    小九聽罷,連忙點了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嫤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蕷並收藏嫤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