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是用來寫文章,而不是…而不是在這裏和一群髒兮兮的工人…”


    “分手吧。”


    “你…你說什麽?”


    男友陸霆宇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畢竟我和他相戀五年,一直對他百依百順,他從未想過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說分手吧!”我冷聲說道。


    “為什麽?”陸霆宇問道。


    我說道:“政見不和,你的手是用來寫文章的,那我們這群工人呢?生來就是給你當牛馬的?”


    留下陸霆宇在原地目瞪口呆,我扭頭匯入罷工的工人之中。


    1927年,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北伐軍已經打到了長江流域,我哪裏還有心情去考慮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


    我是工人,屬於工農群眾中的一員,既然你看不起工農群眾,那這段感情是注定沒有結果的,既然如此還不如趁早結束。


    1.


    1927年3月21日


    上海工人發起第三次武裝起義,成功解放上海。


    “……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國民革命成功,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齊歡唱!”


    伴隨著嘹亮的《國民革命軍軍歌》北伐軍進入上海。


    和工友們慶祝完上海的解放之後,我獨自走迴了家。


    走過一個三岔路口,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攔住了我。


    不是別人,正是陸霆宇,我愛了五年的男人。


    膚色白皙,劍眉星目,他還是那麽英俊,長得完全符合我的審美。


    陸霆宇見到我,眼前一亮,走上前來,問道:


    “靜宜,我為白天的事向你道歉,我不應該......”


    沒等他說完,我就說道:“霆宇,你不必向我道歉,我和你分手是因為觀念不和,不是因為你真地做錯了什麽。”


    陸霆宇眸光一黯,長歎一口氣,說道:“靜宜,真的沒辦法挽迴了嗎?”


    “五年的情感,真的說放棄就放棄嗎?”


    說實話,我有那麽一瞬間真的動搖了,但也就隻是一瞬間。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說道:“霆宇,我們兩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思想觀念,誠然我們現在仍然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礎,但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呢?”


    “我們早晚有一天會因為彼此觀念的不同而產生矛盾,當矛盾日漸加深,總有一天我們的情感會破裂的。”


    “到那時,我們搞不好已經反目成仇了,連像現在這樣說說話都做不到了。”


    “與其等到那時,還不如現在分手,這樣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陸霆宇激動地說道:“我可以改的!你對我哪裏不滿意,我就改哪裏!”


    我笑了,道:“霆宇,我們都是人,都是一個有著獨立人格的人,何必為了別人去委屈自己呢。”


    “更何況,你對你現在的生活不是很滿意嗎,陸大記者——”


    陸霆宇沉默了,是的,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成功讀完了大學,在一家頗有名氣的報社擔任記者,因為工作能力突出備受總編器重。


    光鮮亮麗的學曆,體麵且待遇豐厚的職務,他對於現在的生活是很滿意的,每天去上班都是麵帶微笑的。


    如果為了挽迴這段感情,那我陸霆宇就得......


    想到這,陸霆宇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我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說道:“霆宇,放下吧,真的沒有必要為了迎合別人去刻意改變自己,那真的很痛苦。”


    陸霆宇眼眶微紅,深吸一口,他從兜裏掏出一些銀元遞給了我。


    “靜宜,這是我工作這一年多存下來的錢,就當是償還你當年對我的資助。”


    2.


    看著這些銀元,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陸霆宇時的情景。


    因為軍閥混戰,陸氏商行的貨物屢遭搶劫,家境殷實的陸家沒落了。


    還在讀大學的陸霆宇,一度因為交不起學費而動了輕生的念頭。


    當時陸霆宇站在黃浦江邊,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正打算跳下去。


    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抱住了陸霆宇的腰,阻止了他跳下去。


    那個野丫頭就是我。


    陸霆宇崩潰了,他大吼道:“你為什麽要攔著我,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我的臉紅紅的,抬起頭,說道:“我討厭有人當著我的麵跳水,而且你長得好帥,我不忍心見到你這樣的帥哥死在我麵前。”


    那時我還不太會隱藏自己的心思,直接說了實話。


    陸霆宇哭了,他哽咽地說道:“你...你別攔著我...讓我死吧...”


    我見他哭了出來,就知道他不會跳江了,於是我鬆開了手。


    陸霆宇跌坐在地,嚎啕大哭,把自己父親破產欠了一屁股債,被迫賣了祖宅,母親典當了所有的首飾,自己甚至把最喜歡的小提琴都賣了換錢,來幫家裏還債這些事一股腦地說給了我聽。


    我沉吟了一會問道:“那你們把債還清了嗎?”


    陸霆宇止住了哭聲,說道:“還清了,可是我家也破產了,我甚至連下學期的學費都交不起了。”


    在自己的懷裏摸索了一會,我掏出了一塊銀元遞給了他。


    “這是我打工賺的,要不你先拿去用吧。”


    除了那塊銀元我還有一些零錢,剛好夠我吃飯,付房租。


    陸霆宇抬起了頭,看向了我。


    頭發剪得短短,臉上手上黑黢黢的,似乎是沾上了機油,衣服很是破舊補丁摞補丁,但是眼睛很亮,很有神


    看起來不像是有錢沒處花的樣子啊。


    陸霆宇沒有接下我手中的錢。


    “你在哪工作?”


    陸霆宇問道。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工廠,說道:“在那,我在那當工人。”


    陸霆宇疑惑地問道:“當工人這麽掙錢嗎,一塊銀元說給就給。”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打好幾份工,省吃儉用攢了大半年才攢出一塊銀元。”


    說到這,我小聲抱怨道:“要是他們不克扣我的工資,我能攢下更多。”


    陸霆宇說道:“那你為啥要把銀元給我,咱倆好像才見了一麵吧。”


    我支支吾吾地道:“我一見到你,莫名其妙就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覺,就...就...”


    “一見如故?”陸霆宇總結道。


    我的眼睛頓時亮了,說道:“對,就是一見如故。”


    他把銀元遞給了我,說道:“你拿著吧,一塊銀元根本夠不上學費。”


    陸霆宇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粘的土,說道:“謝謝你,我改天找個你看不到的地方跳江吧,不會礙了姑娘的眼。”


    我拽住了他的手,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要跳江好不好。”


    3.


    陸霆宇一皺眉,說道:“姑娘,我也不是沒試過別的法子。”


    “上吊太難受了,我一感到窒息就開始掙紮,沒一會就把繩子掙開了。”


    “割腕太痛了,每次刀一碰到手腕,我就忍不住停下來。”


    “服藥的話,我又買不起那些一觸即死的毒藥,砒霜什麽的,吃下去得折騰好一陣才死,那太難受了。”


    “總的來說,還是跳江好,現在正是夏天,我昨天下去遊了一圈,江水很溫暖,跳江裏淹死應該很舒服。”


    我還是拽著他的手,沒有鬆手。


    陸霆宇繼續說道:“當然,我也研究過日本人的切腹自盡,可是那個需要人配合,要不然劃開一刀人就疼得沒力氣了,得躺地上掙紮好幾天才能去世。


    如果沒有人幫你介錯,死得可難看了。”


    “還有就是用槍自盡,這個快,我最喜歡了,但是我沒錢,買不起槍。”


    我問道:“如果能交得起學費,你還會自殺嗎?”


    陸霆宇沉默了一會,咬牙說道:“當然不會了。”


    問了下他的基礎信息,和他商量了一陣,我拽著他的手去了一個地方。


    工人們普遍是從農村裏過來的,識字率極為感人,但他們又普遍對於知識有著強烈的渴望。


    所以各種教授工人識字的機構大行其道。


    這一塊最出名的識字機構是一個前清的老秀才開的。


    今天正好是老秀才開班招生的日子,我還特意請了一天假打算去報班聽課。


    我覺得民國的大學生怎麽也比前清的秀才強吧。


    沒道理他一個老秀才幹得了的事,大學生就幹不了。


    截胡了一批打算去報班識字的工人,憑借著我的人脈,我把他們召集到了一起。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上海xx大學的大學生——陸霆宇!”


    我對著一眾工人說道。


    工人們眼裏放出了光,那時候中國的識字率都極為感人,更別說大學生了。


    見到他們的興趣被引動起來了,我繼續說道:“陸老師呢,打算開一個識字班教大家認字,不知道大家想不想來?”


    “想去,當然想去,大學生怎麽也比那個酸秀才強吧。”我的一個朋友幫腔道。


    “陸老師人長這麽俊,光是每天看看人就夠本了。”


    “我還沒見過大學生呢,要是價格合適我當然想去。”


    “陸老師能把我教成大學生嗎?”


    看著他們的興趣已經被引動起來了,我趁勢把和陸霆宇商量好的價格說了出來。


    挺實惠的,正好是老秀才要價的一半。


    畢竟尊老愛幼嘛,不能一下子就超過他去。


    第一天,就收不少報名費。


    連夜租了一個大院子,又花了錢,請我的工友製作了一批簡陋的桌椅。


    陸霆宇識字班正式開課!


    第二天,頭上課之前,陸霆宇扭扭捏捏地遲遲不肯走上講台。


    我推了他一把,說道:“你連死都不怕,還怕講課嘛!”


    陸霆宇深吸一口氣,走上了講台。


    單論講課的技巧,陸霆宇比不上老秀才,畢竟人家幹這一行的年頭比陸霆宇的年紀都大。


    但是老秀才的思想很是陳舊,講課的內容不太討喜。


    就比如針對女工人,老秀才會專門加入《烈女傳》的講解。


    而陸霆宇就不一樣了,他從小接受的就是新式教育,講課的內容很能吸引人。


    識字班大獲成功。


    每天從早到晚12節課,沒有周六日,到了開學的前夕,陸霆宇終於湊夠了學費。


    4.


    上學之後,陸霆宇還是會用課餘時間來教授工人識字來賺取資金。


    但是,陸霆宇原來過的是富家少爺的生活,對於錢是真的沒有概念,花起來大手大腳的。


    結果就是,上學之後有了空餘時間,他手裏的錢很快就花光了。


    所以我不時得拿出一部分錢來接濟他。


    這一接濟就是三年多,直到他畢業,在報社找到了工作,情況才有所好轉。


    我倆也不知不覺間處成了情侶。


    看著他手上的銀元,我一時有些恍惚。


    好像又迴到了那一年,他開學前夕,我倆把賺來的錢從瓦罐裏取出,在簡陋的床上一張一張地數。


    我說一個數字,陸霆宇在紙上記一下。


    一毛、一毛、又一毛。


    等到最後一張被記錄在冊,陸霆宇算了一會,激動地對我說:“攢夠了,真的攢夠了!”


    “太好了!”我激動地抱住了他。


    感受著彼此的心跳,我鬼使神差地問道:“那個...咱倆也像書上說的,來一場自由戀愛怎麽樣?”


    陸霆宇沒有猶豫,激動地吻住了我,說道:“好的,陳靜宜小姐,從今天開始咱們兩個開始自由戀愛!”


    說實話,我們的戀愛沒有太過轟轟烈烈,反而是平平淡淡的。


    我沒有父母,家裏隻有我一個人。


    陸霆宇的父母因為家裏破產頗受打擊,身體大不如從前,對於我這個勤勞能幹的“準兒媳”十分歡迎。


    我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爭吵的呢?


    奧,對了。


    是從我加入了黨,接受了革命思想開始吧。


    陸霆宇從小生活就是錦衣玉食的,縱然一時的受難,也很難改變他自幼養成的習慣。


    而我則不一樣了,封建主義、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的壓迫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我主張革命,他主張改良。


    從那以後,我倆幾乎天天吵架。


    不過,陸霆宇和我都是有肚量的人,盡管爭吵也沒有徹底撕破臉。


    直到昨天,我邀請他去參加武裝起義,他拒絕了。


    那時我也就知道了,我和他注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提出了分手。


    我說道:“霆宇,你不用這樣的,我當時給你錢是完全自願的,你可以把這些錢當成朋友間的互幫互助。”


    “而且,雖說我們不是戀人了,但咱倆還是好朋友,朋友之間不用分得這麽清楚。”


    “誰都有遇到困難的那一天,沒準我哪天就求到你頭上了,收迴去吧。”


    陸霆宇長歎一聲,說道:“好吧,如果哪天有用到我的地方,一定要找我,我一定會盡己所能去幫助你的。”


    我點了點頭,離開了。


    陸霆宇走向了中間的道路,而我則走向了左邊的那條道路。


    我倆分道揚鑣。


    5.


    上海的局勢日益緊張,我從空氣中漸漸嗅到了血腥味。


    1927年4月12日,反革命政變爆發。


    青幫、地痞流氓在反動勢力的默許和鼓勵之下大肆屠殺進步人士。


    “跑,快跑!”


    在工友的掩護之下,我們快速跑進一條小巷子。


    “嘿嘿,想不到吧,爺爺我早就在這埋伏好了!”


    一群地痞流氓打扮的人,不知從哪鑽了出來。


    為首的那個人,呲著大金牙,拿起槍就打。


    彭


    彭


    彭


    “分開跑,能跑走幾個就跑走幾個!”


    我大聲吼道。


    工人們分散逃走之後,地痞流氓們一時不知道該去抓誰。


    畢竟那個年代信息技術還不發達,他們也不知道誰的價值最高。


    “大哥,咱去抓誰呀?”大金牙的跟班問道。


    大金牙眼珠子一轉,說道:“走,去怡紅院!”


    小弟忍不住問道:“大哥,他...他們還會去那種地方?”


    大金牙翻了個白眼,說道:“你他媽真是個蠢貨,現在是上頭允許咱們抓人、殺人。”


    “咱們說誰是赤黨,誰就是赤黨,明白了嗎?”


    小弟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舔了舔嘴唇,問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大金牙獰笑道:“怡紅院的頭牌百合姑娘可是一直看不上咱這種粗人,上次我去怡紅院的時候,老鴇跟我說百合病了不接客。”


    “後來我打聽了打聽,百合她哪是不接客呀,她是不想接待我這種粗人!”


    大金牙扭過頭去,吼道:“兄弟們!怡紅院頭牌百合姑娘,大家夥想不想玩?”


    “想!”


    “做夢都想!”


    大金牙大手一揮,說道:“走!去怡紅院,百合姑娘今天要是不把咱哥幾個伺候好了,就把整個怡紅院都當赤黨殺了!”


    狗頭軍師忍不住說道:“大哥,咱今天抓到的人太少了,和上頭不太好交代。”


    大金牙滿不在乎地說道:“去大街上隨便抓幾個窮人不就行了,反正赤黨裏都是這種人,抓起來打一頓,不是也是了。”


    不過,大金牙最後還是留下了一些小弟來繼續追擊。


    “唿哧,唿哧。”


    肺好像要炸了一樣,感覺胸口好像壓了兩塊大石頭,根本喘不過氣來。


    腳下一滑,我跌倒了。


    “走,快走,別管我。”


    我對著同行的工友說道。


    從腳踝上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我知道,這是腳扭了。


    到現在還和我同行的,隻剩下了一個女工鄭春梅。


    鄭春梅衝出去兩步,發現我沒跟上,就折返迴來扶起我來。


    “咱們是不會拋棄同誌的,靜宜姐,咱快走!”


    劇烈運動之後猛地停下來,身體各處傳來一陣陣的酸疼感。


    兩條腿好像灌鉛了一樣,根本抬不起來。


    “我好像看到那兩個女人往這邊跑了。”


    “他媽的,玩不到百合姑娘,玩玩那倆人也行。”


    6.


    我停下了逃跑的腳步,從兜裏掏出了一把匕首。


    “春梅,我的腳扭了,估計是跑不了了。”


    “一會他們過來,我先拖住他們,你趕緊跑。”


    鄭春梅急道:“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我是不會丟下你的!”


    腳步聲、喝罵聲越來越近。


    突然所有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誒,你,沒錯就是你,那個戴眼鏡的,你有沒有看到兩個女赤黨從這邊跑過去。”


    “兄...兄弟你冷靜,冷靜一點,把槍放下,把槍放下...”


    “你們要追的人往那個方向跑了。”陸霆宇的聲音傳來。


    我拽上鄭春梅跳進了路邊的臭水溝裏。


    這樣隻要不是走進小巷仔細查看,就不會發現我們。


    當然,臭水溝很淺,隻要稍微走近一些,就能輕易發現我們。


    我現在就是在賭,賭陸霆宇能夠把他們都引開。


    “好的,謝...謝...兄弟。”


    腳步聲再次響起,有幾個人往小巷裏瞄了一眼,見沒有人也就隨著大流離開了。


    踏踏踏


    皮鞋踩在地麵的聲音傳來。


    “靜宜你在這裏嗎?”


    陸霆宇問道。


    見沒有應答,陸霆宇又連問了好幾聲。


    這條小巷遍布淤泥,彌漫著惡臭,陸霆宇是個愛幹淨的人,輕易不會踏進來。


    想到剛剛在自己眼前閃過的人影,陸霆宇一咬牙踏了進來。


    又等了一會,抬起頭瞄了一眼,確定隻有陸霆宇一個人,我拽著鄭春梅從臭水溝裏爬了出來。


    我很信任陸霆宇,但那群地痞流氓很是狡猾。


    “霆宇我在這。”


    我小聲唿喚道。


    陸霆宇眼睛一亮,快走兩步,走到我的身前。


    沒有顧及我身上的氣味,陸霆宇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關切地問道:“靜宜,你...你沒事吧?”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還好,隻是扭了腳,擦破了一點皮。”


    陸霆宇頓時緊張了起來,蹲下身來,焦急地問道:


    “哪隻腳扭到了,是左腳嗎?”


    陸霆宇伸出手捏了捏我的左腳踝。


    “不,不要碰那裏,疼啊。”


    我急忙說道。


    陸霆宇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對...對不起...我...”


    我說道:“趕緊離開這吧,一會等那群人迴來,就麻煩了。”


    陸霆宇也是醒悟過來,把我背在身上,朝著巷口的方向走去。


    巷口處,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年輕軍人,端著槍,警惕地看著我們。


    7.


    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完了,還是被抓住了。


    我掏出匕首抵在陸霆宇的後腰,輕聲說道:“霆宇,一會你就說是我脅迫你這麽幹的。”


    “我估計是跑不了了,你咬死說不認識我,看看能不能走。”


    “抱歉,拖累了你。”


    陸霆宇急忙說道:“他們是我的老同學王哲派來的,是好人。”


    聽到這,我才放心了。


    那兩個軍人果然沒有向我們開槍,而是一路護送著我們三個人迴到了陸霆宇的家。


    把我和鄭春梅安置好,陸霆宇急不可耐地去洗了洗澡。


    之後我和鄭春梅也洗了洗。


    在陸霆宇家還有幾件我的衣服。


    我和鄭春梅身材相近,換上幹淨的衣服,我倆好像又迴到了上海剛剛解放的那會。


    走到客廳,就見陸霆宇已經在屋子裏坐好等著我倆了。


    陸霆宇問道:“靜宜,你對未來有什麽看法?”


    我知道陸霆宇在期盼著什麽,但遺憾的是,我注定不可能去迴應這種期盼。


    我說道:“霆宇,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我會怎麽選。”


    陸霆宇激動地站起來,說道:“靜宜,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麵有多危險,你...”


    我打斷道:“我當然知道,城市裏,無數個工人在惡劣的環境下工作,卻隻拿著微薄的工資,隨時都有可能被累死。”


    “農村裏,有無數個農民,終日勞作,卻還是一貧如洗,稍有天災就麵臨著餓死的局麵。”


    “租界裏,洋人耀武揚威,在那裏工作的中國人卻隻能小心翼翼,生怕被洋人打死。”


    “這三座大山一日不被鏟除,中國人無論在哪都是處於危險之中。”


    陸霆宇糾結地說道:“靜宜,社會是在逐漸變好的,就比如漢口和九江的租界不就收迴來了嘛。”


    我問道:“那你知道是怎麽收迴來的嗎?”


    沒等他迴答,我就繼續說道:“是鬥爭,是反抗,是武漢的工人和市民團結在一起,遊行、示威,最終讓英國人被迫放棄了這兩個租界。”


    陸霆宇說道:“靜宜,可是這樣做會有很多流血犧牲,這不好,這真的不好。”


    我冷笑道:“難道我們不反抗,就不會有流血犧牲了嗎?”


    “就比如這次,難道真的是我們做錯了什麽嗎?”


    陸霆宇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用暴力去對抗暴力,是隻有野蠻人才會去做的事情。”


    “自從五四運動之後,民智漸開,我們完全可以用更加溫和的方式來實現社會的變革。”


    陸霆宇在桌子的抽屜裏翻找了一會,拿出了一堆信封。


    “靜宜你看,這是我收到的讀者來信,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被喚醒了良知。”


    “我相信,隻要我繼續寫下去,就一定能喚醒更多人的良知,人人都有了良知,中國就一定能走向富強。”


    看著陸霆宇希冀的神情,我嗤笑一聲。


    “霆宇你還是那麽天真。”


    “霆宇,你得記住不是我們想要發動革命,而是每一個受到壓迫的中國人都在渴望著革命。”


    “隻要壓迫還存在,農村裏、城市裏、租界裏每天都會誕生新的革命者。”


    “改良是走不通的,隻有革命才能救中國!”


    8.


    陸霆宇焦急地轉了兩圈,站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氣說道:


    “人之初,性本善,人人心裏都是有良知的,隻是被世俗汙染,導致很多人忘掉了他們的良心。”


    “靜宜,我寫的文章好些都是在唿籲大家關注底層民眾,已經有不少人的良知被喚醒了,社會真的在一天天地變好。”


    說實話,陸霆宇以及他所在的報社確實是比較進步的。


    最起碼他們是願意來關心一下底層民眾的。


    但是,他們這種關心並非是平等的,而是高高在上的。


    包括陸霆宇在內,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是工農群眾的一員,而是自認為是工農群眾的老師、領導者。


    所以他們無法理解工農群眾痛苦的根源 ,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繼地投身革命。


    在他們眼中這就是野蠻的表現,他們希望人人都是溫良謙恭的,自然就會去認可改良,而非革命。


    我說道:“霆宇,我不想跟你吵,咱倆換個話題吧。”


    因為觀點不同,我倆吵了不知道多少次。


    我知道像這種涉及到人生觀、世界觀的分歧,根本不可能通過一場對話來消除。


    吵下去是沒有結果的。


    陸霆宇拿出來了一盒藥,說道:“你的膝蓋擦傷了,那個小巷子很髒,我怕你傷口感染了,來,我給你擦擦藥吧。”


    我沒有拒絕。


    擦著,擦著,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陸霆宇的眼眶中流出。


    “靜宜,我真的害怕,我...我怕你就這麽一文不值地死了。”


    把我緊緊抱在懷裏,陸霆宇說道:“不要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了好不好,現在我能賺錢了,能養活你了。”


    “靜宜,求求你了。”


    我沉默了一會說道:“其實死對於我來說並不可怕。”


    “砸碎舊世界,避免不了流血犧牲。”


    “為了革命而死不是一文不值,而是重於泰山。”


    陸霆宇抱得更緊了,他說道:“如果一定要有人流血犧牲,我希望那個人不是你!”


    我貪婪地享受著他那溫暖的懷抱。


    過了一會,我說道:“如果人人都抱有這種想法,那革命是永遠也不會成功的,新世界是永遠也不會來到人間的。”


    “總得有人去流血犧牲,隻是這次沒有輪到我,如果真的需要我......”


    陸霆宇堵上了我的嘴,過了許久,唇分。


    “不要說這種喪氣話了,你一定要活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聽明白了嗎?”


    我紅著臉,點了點頭。


    “嗯,我會的。”


    陸霆宇緊緊抱著我,說道:“所以,你還是要去參加革命嗎?”


    我說道:“是的。”


    陸霆宇長歎一口氣,說道:“我不會攔著你的,但是你先在我家躲幾天,等你的腳好了再去也不遲。”


    我應了下來,說道:“我不會幹那種沒有困難就製造困難的事,不會去做無意義的流血犧牲。”


    “還有就是,你能鬆開一點嗎?我有點喘不過氣了。”


    9.


    咚咚咚


    “陸哥,嫂子怎麽樣了,我聽他們兩個說嫂子受傷了。”


    伴隨著敲門聲,一個豪爽的聲音傳了進來。


    陸霆宇站起身,說道:“王哲進來吧,靜宜沒啥事,就是腳扭傷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走進來一個身材魁梧,穿著軍裝的壯漢。


    他是王哲,陸霆宇的大學同學,和我以及陸霆宇的關係很好。


    王哲見到我好端端地坐著,就說道:“還好,還好,嫂子沒事。”


    說完,王哲把手裏拎著的禮物放到了桌子上。


    “一點點心和一瓶活血化瘀的藥酒。”


    “這事是你幫了我,是我應該感謝你,你怎麽還給我帶禮物呀,快拿走,拿走。”


    “咱倆的交情這麽好,你怎麽還說這個,拿著吧。”


    兩人拉扯了一會,陸霆宇最終還是收下了禮物。


    看著王哲一身軍官的打扮,我的心思不由得活絡了起來。


    我忍不住問道:“王哲你現在......”


    王哲迅速收起了笑容,一臉嚴肅地說道:“嫂子,靜宜姐,我現在也就隻能幫到這了。”


    我問道:“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動於衷嗎?”


    王哲露出糾結的表情,說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並沒有接到相應的命令。”


    “而且...而且,靜怡姐,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並沒有參與這件事。”


    “開槍的是第二十六軍的人,我......”


    我打斷道:“你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群眾遭到屠殺嗎?”


    王哲低下了頭,不敢和我對視,他說道:“我...我沒有接到...命令...”


    “王哲,別騙你自己了!”我嗬斥道。


    “到底是什麽讓當年放棄學業,投筆從戎的熱血青年變成了屠夫的幫兇?”


    王哲沉默了好一陣才說道:“那一年我南下投奔孫先生,在黃埔軍校勤習軍事。”


    “東征、北伐皆身先士卒,不懼槍林彈雨。”


    王哲解開了衣服的扣子,露出了自己的胸膛,上麵縱橫交錯的都是傷疤。


    “我多次負傷,多少次差一腳就踏進鬼門關了。”


    “所幸,我運氣很好,打來打去都沒把我打死。”


    “後來我僥幸立了一些戰功,獲得了提拔,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我問道:“難道你就是怕丟官嗎?”


    王哲搖了搖頭,說道:“倒不是怕這個,而是,而是我已經結婚了。”


    “東征時,我第一次負傷,我的妻子當時是護士,負責照顧我。”


    “我的傷口感染了,發起了高燒,她坐在床邊一邊給我做著物理降溫,一邊安慰我。”


    “我那時候燒得看不清事,睜開眼就見到一個白影坐在床邊,我還覺得是個女鬼。”


    “後來我聽到她還不停地安慰我,我就下定決心了,她是女鬼我就當寧采臣,她是仙女我就當董永。”


    “我好不容易挺了過來,最後在我的追求下,我們結婚了。”


    說到這,王哲從兜裏拿出一個懷表,上麵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身軍裝的王哲和一個護士打扮的人並排坐在一起,兩人眉目傳情,言笑晏晏,除此之外王哲懷裏還抱著一個小孩。


    “這是北伐前拍的照片,我那時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迴來,就拍了這樣一張全家福。”


    “坐我腿上的是我女兒,可愛嗎?”


    10.


    王哲沒有被血肉橫飛的戰場嚇住,卻被自己妻子一封封情真意切的家書給嚇住了。


    他開始瞻前顧後,開始怕死了。


    不過,王哲的底色仍然是一個進步青年,他還是願意幫我的。


    當然,也僅限於幫我和鄭春梅。


    臨走之前,王哲還勸我直接和陸霆宇結婚,安安穩穩過完一輩子得了。


    我沒有答應,王哲知道我的脾氣,也沒再勸我。


    告別了王哲,我開始在陸霆宇家修養,同時也關注著外界的消息。


    因為腿腳不便,好多消息都是陸霆宇給我帶來的。


    休養了好幾天,腳傷終於好了。


    我收拾好了行裝,打算去繼續搞革命了。


    在我臨走之前陸霆宇的媽媽攔住了我。


    陸母其實挺中意我的。


    畢竟陸家已經沒落了,也就不存在“聯姻”這種事了。


    我勤勞能幹,又對陸霆宇一心一意的,陸母生病的時候也是我在病床前伺候。


    再加上陸霆宇眼裏就隻有我一個人,於是陸母就一直催著我倆結婚。


    “小陳啊,要是我兒子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跟我說,我給你打他,你...你倆談的好好的,怎麽就分了。”


    陸母勸道。


    我說道:“阿姨,我們兩個人的觀念不合適。”


    陸母拉起我的手,勸道:“小陳,我知道現在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愛談論什麽國家大事,為這個吵架的也不是沒有。”


    “但是我就說一句,這國家大事終究還是男人說了算,咱們女人說一說就行了,你,你幹嘛為這事較真呢。”


    陸母的思想還是偏向於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這一套。


    她其實沒有什麽惡意,隻是無法理解我的行為,更無法理解我的思想。


    在她眼中,包括她自己在內的女人都隻是男人的附屬品。


    男人之間因為政治觀點起衝突她能夠理解,男女之間因為政治觀點起衝突她就無法理解了。


    所以在她眼中,我和陸霆宇這就屬於是“簡單”的情侶吵架,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和他之間的根本分歧所在。


    我說道:“阿姨,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陸母急得流出了眼淚,哀求道:“小陳,我兒子眼裏可都是你,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和,怎麽能,怎麽能......”


    “媽,你別勸了。”陸霆宇說道。


    陸母麵對自己兒子,頓時變了臉色,嗬斥道:“給我滾過來,給你媳婦道歉,好好勸一勸她。”


    陸霆宇無奈地說道:“媽,靜宜她和你們不一樣,她不是嘴上說一說,而是真的要身體力行地去幹。”


    “怎麽就不一樣啊,快過來給你媳婦道歉,你倆要是分了我可...我可怎麽活呀。”


    陸母急得都要跳起來了。


    11.


    陸霆宇最後成功安撫住了自己的母親。


    我和鄭春梅最終還是離開了陸家。


    王哲通過自己的人脈給我們安排了船票。


    我和鄭春梅將會坐船前往武漢。


    中央在武漢,同誌們也在武漢。


    碼頭,臨上船之前。


    陸霆宇問道:“靜宜,你難道就不能...”


    沒等他說完,我就說道:“頭走之前,我不想和你吵了。”


    陸霆宇長歎一口氣,說道:“那...那就祝你一路順風吧,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我笑道:“承你吉言。”


    陸霆宇紅了眼睛,問道:“靜宜,這一別不知我們何時才能再見。”


    我說道:“等革命成功的那一天吧,那時候如果你還愛我,還沒有結婚,咱倆就生個孩子吧。”


    嘟


    汽笛聲蓋住了陸霆宇說話的聲音,我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


    人們忙著上船,我也被人流裹挾上了船。


    陸霆宇大聲吼道:“靜宜注意安全,千萬別...別...”


    我大聲說道:“放心吧,我會注意的!”


    輪船很快發動,沒一會陸霆宇就變成了江邊的一個小黑點。


    我在心裏默默說了一句。


    真正的無產階級從不懼怕流血犧牲。


    12.


    輪船開得飛快,沒幾天就到了武漢。


    我很快就又聯係到組織。


    1927年7月15日,我們再次遭到了背叛。


    “槍杆子裏出政權”的觀念逐漸得到了同誌們的廣泛認可。


    我再次參加了武裝起義。


    城市裏的敵人太過強大,對城市發起的進攻以失敗告終。


    我們去了農村,在敵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組織起最貧困的農民繼續進行革命。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革命的力量在中國的鄉村茁壯成長。


    白軍對我們發起了圍剿。


    經過浴血奮戰,贏了四次,第五次打輸了。


    我們被迫進行戰略轉移。


    強渡湘江、遵義會議、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飛奪瀘定橋、爬雪山、過草地,最終我們抵達了陝北吳起鎮,我們成功走完了二萬五千裏長征。


    幾十萬白軍的圍追堵截沒能把我們消滅,在這一路上我們播撒下了革命的火種,隻要時機得當,這些火種就會化作燎原之火燒盡舊世界的黑暗,照亮通往新世界的道路。


    那一年,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爆發。


    麵對日益嚴峻的民族危機,我們選擇暫時放下仇恨,和曾經的敵人再次聯手。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開始全麵侵華,中國開始全麵抗日。


    全民族抗戰開始了,自此抗戰不再局限於東北一隅之地。


    日軍進展神速,氣焰十分囂張,叫囂著“三個月滅亡中國”。


    平型關大捷是抗日戰爭的首勝,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淞滬會戰激戰三個多月,打破了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迷夢。


    1938年,武漢會戰結束,抗日戰爭轉入相持階段。


    日軍短時間內占領了中國的半壁江山,很多人都對抗日持有消極觀念。


    《論持久戰》一書指出了取得勝利的正確道路,極大地提振了中國人的信心。


    相持階段,敵後戰場逐漸轉變為抗日戰爭的主戰場。


    無數個敵後抗日根據地被開辟出來,日軍被遊擊戰打得疲於奔命。


    13.


    鄭春梅死在了長征路上,沒能活著抵達陝北。


    我雖然勉強走完了長征,但身體卻已經被極大的損耗了,剛到陝北我就生了一場大病。


    休養了將近一年,我的身體才漸漸痊愈。


    我被分配去參加婦女解放工作,在各地組建婦女救國會支持抗日戰爭。


    因為人手不足,我一直向上級部門申請人手。


    終於,有一天,上級部門說給我調來了一個大學生。


    我急忙做了一桌好菜迎接大學生的到來。


    “靜宜,怎麽是你?”陸霆宇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十年多沒見,我黑了、瘦了,但是大體的模樣沒有改變,陸霆宇一眼就認出了我。


    我也有些驚訝地看著陸霆宇,問道:“你怎麽來這了?”


    陸霆宇苦笑道:“被教育好了唄,我現在也認可革命了。”


    我好奇地問道:“誰這麽厲害能教育好你?”


    我和他吵了無數次都沒能教育好他,我很好奇是誰改變了他的思想觀念。


    陸霆宇惆悵地說道:“委員長的機關槍、日軍的屠刀、南京的三十萬冤魂....”


    “他們都是好老師,可比你這笨嘴拙舌的強多了,就是...就是...學費有點貴,他們不收錢,隻要命。”


    說到這,陸霆宇流下了眼淚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就主動抱住了他,就像他之前主動抱住我一樣。


    哭了好一會,陸霆宇止住了哭聲,他一臉嚴肅地問道:


    “陳靜宜同誌,不知道你有沒有結婚?”


    我“撲哧”一笑說道:“沒有,這些年忙著搞革命,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哪有心思搞這個。”


    陸霆宇鬆了一口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正好我也沒有結婚。”


    “你看咱倆都三十多了,年紀都不小了,要不咱倆趕緊把純潔的革命友誼再升華一下吧。”


    我想了一會,說道:“不知道你符不符合二八五團的要求?”


    “要是不符合的話,咱倆可能解不了婚。”


    陸霆宇一下子就垮下了臉,喃喃自語道:“完了,完了,我入黨才四年多......”


    我長歎一口氣,說道:“我跟上級部門打個報告吧,看看能不能特批結婚,要是不能...”


    閉上了嘴,沒有繼續說下去,這對陸霆宇的打擊太大了。


    這些要求我是完美符合的,因為我沒有結婚,上級部門都已經給我介紹過好幾次對象了,但是我都沒有同意。


    所幸,上級部門體諒了我倆的難處,特批了我倆結婚。


    當然,這也是我倆政治立場過硬的原因。


    陸霆宇在白區以記者的身份為掩護,為黨傳遞了不少情報,掩護了很多在白區工作的同誌。


    我就不用說了。


    所以當我把報告交上去的時候,上級很快就批準了。


    “黨為了愛護久經戰鬥的老同誌,特批你們兩人結婚。希望在黨的領導下,加強黨的觀念,一切以服從黨的利益為要。”


    戰爭時期,一切從簡,簡單的婚禮過後我倆又各自奔向了工作崗位。


    對了,這裏得提一嘴。


    因為叛徒出賣,包括陸霆宇在內的幹部被迫從敵占區轉移了出來。


    陸霆宇還是幹著老本行,當記者。


    他這次來婦救會就是想報道一下婦女解放的情況。


    因為他覺得,得親身參與進來才能寫出深刻的報道,於是他就申請參與一段時間的婦女解放工作。


    我的老上級當時就是考慮到我的婚姻問題,才把他安排到了我的身邊。


    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相親了。


    14.


    有一件讓人開心,又讓人憂愁的事情發生了——我懷孕了。


    因為革命戰爭的摧殘,我的月經時來時不來。


    好多醫生都表示過對我生育能力的擔憂。


    頭結婚之前,我也和陸霆宇說了這件事。


    他表示無所謂,他說結婚是出於愛情,而不是因為別的,如果我真想要孩子,那就領養一個吧。


    能夠孕育出新生命,成為母親,我挺開心的。


    但是懷孕會影響到我工作,會讓我沒辦法像以往那樣每天學習,每天進步。


    尤其是現在,抗日戰爭正在進行,每一天都有人死在日寇的刀下。


    而我,一個久經考驗的革命幹部,竟然在相對安穩的大後方懷了孕。


    我一度產生了打胎的想法。


    在一次集體生活的時候,我向同誌們說了這個想法。


    大概的意思就是,隻有解決了革命的問題,才能解決了中國社會的問題,進而才能解決個人的問題。


    我懷孕,生孩子,會影響到我的工作,進而影響到革命的進程


    所以我打算流產,這樣我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來,先解決革命的問題,再解決中國社會的問題,最後我的個人問題也會迎刃而解。


    同誌們都不同意,他們都支持我把孩子生下來。


    最後我也就漸漸熄了這個想法。


    因為身材日漸臃腫,我漸漸開始無法勝任自己手頭的工作。


    為了照顧我,組織上把我調到了一個相對清閑的崗位。


    生產很順利,孩子健康出生了,是一個健康的男孩。


    我和陸霆宇共同決定給他起名叫‘勝利“,寓意為——抗戰勝利。


    生完孩子的第二天,我就想要迴到工作崗位上。


    但我的上級沒有批準,而是讓我好好休息。


    休息了三天,我第七次申請迴到工作崗位,這次得到了批準。


    吻別了陸霆宇和我的兒子,我再次投身到了革命的事業中。


    15.


    八年浴血奮戰,全麵抗戰勝利了。


    當然對於東北地區的同誌來說,抗戰從九一八之後就開始了。


    他們比我們多打了六年。


    總的來說,抗日戰爭進行了14年,其中六年是局部抗戰,八年是全麵抗戰。


    戰火紛飛的中國,終於迎來了和平的曙光。


    但是和平卻沒有立刻到來,他們對我們主動發起了進攻,撕毀了“雙十協定”。


    戰爭又開始了,隻不過這次戰爭將會徹底砸爛舊社會。


    在舊社會的驅殼中將會孕育出一個全新的生命,她的名字叫做——新中國!


    麵對敵人的進攻,我們一度撤出延安。


    抗日戰爭時期建立的根據地大麵積地丟失。


    敵人驕傲地宣布,他們已經獲得了勝利。


    但是他們卻忽略了一件事——戰爭本質上是人的較量。


    他們隻關注戰場上的得失,隻在乎自己能從老百姓手中撈取到多少好處。


    沒有多長時間,人們就普遍對他們失望了。


    社會上的民主進步人士倒向了我們。


    農村裏的農民倒向了我們。


    城市裏的工人倒向了我們。


    不堪官僚資本主義壓榨的民族資本家也倒向了我們。


    千裏挺進大別山,拉開了戰略反攻的序幕。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民心者得天下。


    他們進退失據,前線不停地取得“大捷”,戰線卻在一天天地往後退。


    戰略決戰是從東北率先開始的。


    東北地區,他們力量最弱,經營的時間最短。


    而我們則是在九一八之後就派遣了幹部進入東北抗日。


    錦州城外炮火連天,城內敵人毫無戰心,戰士們氣勢如虹。


    僅僅用時31小時,錦州城就被攻克。


    自此就形成了關門打狗之勢。


    遼沈戰役取得了全麵的成功。


    短暫的休整之後,百萬大軍從東北南下一舉鎖定了平津戰役的勝局。


    幾乎與此同時,八十萬對六十萬的淮海戰役也在進行。


    單從軍隊人數上來說,敵人占據著一定的優勢。


    但是我們的六十萬大軍背後還有當地的五百萬民眾。


    所以這場戰役實際上是六十萬解放軍加五百萬民眾對陣八十萬敵軍。


    1927年的政變之後,他們就已經走向了人民群眾的對立麵。


    “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自然是不會再次出現。


    原因無他,隻因為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分得清誰好誰壞。


    三大戰役先後取得勝利,敵人的主力部隊基本被殲滅。


    長江以北的敵人幾乎被一掃而空。


    曾經不可一世,肆無忌憚地屠殺我們的人竟然在元旦主動求和。


    為了和平,談判開始了。


    1949年4月20號,他們拒絕在和平協議上簽字,和談破裂。


    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


    渡江戰役開始了。


    敵人精心構築的,號稱堅不可摧的長江防線一觸即潰。


    帝國主義的軍艦,耀武揚威卻最終在我軍的炮火下擱淺。


    4月24日,南京總統府被攻克,敵人在大陸上的統治基本被瓦解。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


    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三座大山被徹底推翻了!


    16.


    我很幸運,成功活到了勝利的那一天,親眼見證了把我壓得喘不過來氣的三座大山被推翻。


    我的兒子,以及我的丈夫陸霆宇也都活了下來。


    勝利全須全尾的,陸霆宇就有點倒黴了,腿上挨了一槍,走路有點瘸了。


    我們又收養了一個剛滿月的烈士遺孤,我們給他取名叫——建國。


    17.


    番外——陳靜宜


    我叫王招娣,出生在江南水鄉的農村。


    我上麵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


    就目前而言,我還沒有弟弟。


    從我記事起,爸爸和哥哥就一直罵我和姐姐是賠錢貨。


    那時我還小不懂這是什麽意思,所以我不哭,也不鬧。


    姐姐就不一樣了,每次都被罵哭了。


    爸爸和哥哥幾乎什麽都不幹,整日遊手好閑。


    地裏的農活,家裏的家務活,幾乎都是母親和姐姐以及我幹的。


    母親累得直不起腰來,卻還要遭受父親的毒打


    姐姐15歲那年,爸爸和哥哥在賭場欠了賭債。


    正好,八十歲的王老太爺生了重病,正想娶一個媳婦來衝喜。


    姐姐模樣周正,很得王老太爺的喜愛。


    隻不過因為母親以死相逼,爸爸才不得不有所收斂。


    現在欠了賭債,他們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直接就和王老太爺的兒子簽了賣身契。


    王老太爺的兒子來我家迎親的時候,姐姐跑了。


    他們發動了全村的人找姐姐,卻一直都沒有找到。


    爸爸和哥哥都快急瘋了,他們著急用姐姐換錢來還賭債。


    我悄悄走出了家,來到了一處隱蔽的蘆葦蕩,姐姐每次被爸爸打哭了,就會來這裏哭。


    果不其然,姐姐果然在這。


    姐姐見我過來,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妹妹,姐姐下水玩一會,你不要和旁人說。”


    我忍不住問道:“姐姐,你既然要下水,那為什麽要在自己身上綁一塊石頭呢?”


    姐姐說道:“因為我水性好,綁了石頭也能遊泳,你莫要和旁人說我在這裏。”


    囑咐完,姐姐就跳進了江水裏。


    “撲通”一聲,濺起一個水花,之後就完全沒有了動靜。


    等了一會,我開始慌了,我擔心姐姐被淹死,就趕緊跑迴了家找到了母親。


    姐姐被撈上來了,肚子裏灌滿了水,早就已經死了。


    正好,一個時辰前,等著新娘來給自己衝喜的王老太爺聽說姐姐逃婚,氣急攻心之下也死了。


    王老太爺的兒子索性就扣了一半姐姐的賣身錢,把屍體帶迴,給王老太爺配了冥婚。


    又過了幾年,我漸漸開始懂事。


    我逐漸明白,留在家裏遲早也得步了姐姐的後塵。


    那一年秋天,母親得病死了。


    我在這個家裏唯一牽掛的人也沒了。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拿走了家裏所有的錢和糧食,獨自一人去了上海。


    爸爸和哥哥從沒有幹過活,家裏的活都是我和母親在幹,所以錢和糧食我拿的心安理得。


    曆盡千辛萬苦,我終於到了上海。


    經曆了一番曲折,我找到了工作。


    工作雖很累、很髒,每天手上和臉上都是黑黢黢的,但是我還是很開心。


    那時我天真地認為離開了家,不用再受父親和哥哥地剝削,憑借自己勤勞的雙手我可以活得很好。


    但我顯然低估了社會的險惡。


    老板欺負我是個女娃,隨便找了個借口,扣光了我一個月的工資。


    我想找他去理論,卻被老板養的打手趕了出來。


    那時我已經花光了錢,也吃光了從家裏帶來的糧食。


    我走到了黃浦江邊,沒想到離開了家,我最終的歸宿還是這裏。


    還好,一個和我在一個地方幹活的大姐攔住了我。


    她的女兒去年死了,我和她女兒長得有幾分相似,年齡又相近,她想把我收作幹女兒。


    我最後認了她當幹娘,名字也改成了陳靜宜——大姐女兒的名字。


    我問幹娘,她是怎麽死的?


    幹娘說:“幹活時被卷進了機器裏,直接就死了。”


    我問:“廠裏不賠錢嗎?”


    幹娘說:“老板說,靜宜卷進去讓機器出現了損傷,再加上機器停轉時的誤工,我應該賠給他一千塊銀元。”


    我忍不住問道:“難道真沒找他理論過嗎?”


    幹娘說:“你幹爹就是這麽死的。”


    那時我就突然意識到,城市裏也有壞人,就像農村裏一樣。


    活著,真的好難,好難。


    幹娘的精神狀況很不好,除了幹活時,她經常神神叨叨的。


    後來幹娘得了感冒,發了一陣燒,自此就徹底分不清我是誰了。


    幹娘經常把我當作她的親生女兒,拉著我的手,跟我說“靜宜”小時候的事。


    有時候,還突然要我等幹爹迴來再吃飯。


    最嚇人的是有一天晚上,幹娘把我的頭發都給剪了,說是怕我再卷進機器裏。


    我沒有嫌棄幹娘,一直用心照顧著她。


    直到幹娘有一次犯病,從家裏跑出去,說要到租界去找幹爹。


    我當時正在工廠裏打工,沒有第一時間阻止她。


    等到我迴家後,多方打聽,才知道了她去哪。


    我氣喘籲籲地跑進了租界,卻見到一輛汽車將幹娘撞飛。


    開車的洋人吐了口濃痰,大罵一聲“雪特”,開著車揚長而去。


    沿街的巡警就站在一旁看著,沒有一個人趕上前去理論——憑什麽在中國的地盤上耀武揚威?


    我哭著檢查了幹娘的身體,腦袋癟了,直接去世,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一旁的巡警走上前來,催我趕緊離開,別在這哭號,若是礙了洋大人的眼,那就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了。


    最後,我背上幹娘的屍體離開了。


    我幾乎花光了積蓄,給了幹娘一個體麵的葬禮。


    自那時起我就知道,租界裏還有一種壞人。


    我繼承了幹娘的屋子,破破的,小小的,陰暗且潮濕。


    隻有從一些角落裏,才能看出這裏曾經生活過幸福的一家三口。


    這裏曾經有一個善良的女人救過一個小女孩。


    幹娘教會了我生存,我變得油滑,臉皮也日漸加厚,即便有人當著我的麵說黃段子我也能麵不改色。


    雖然還是會被克扣工資,但是卻不至於出現被克扣幹淨的情況。


    後來因為不認識字,我被人忽悠著簽了賣身契,把自己賣到了青樓。


    當時我以為簽的是勞動合同。


    還好我中途發現了不對,用銀元賄賂了看守,以上廁所為借口跑了出來。


    我痛定思痛之下,下定決心一定要學認字。


    揣著僅剩的一塊銀元,我打算去老秀才那報個名,哪怕他教我《烈女傳》我也得認字。


    結果我在江邊見到了一個男人,他長得很俊,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看江水的眼神讓我想起了姐姐。


    我衝上去摟住了他的腰,因為是第一次和陌生的男性近距離接觸,我羞紅了臉,雖說因為臉上有機油,看不太出來。


    了解到了男人的基本情況之後,我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為什麽不幫他開個識字班,這樣最起碼我能免費識字了,而且他長得好俊......


    ......


    我再次迴到了上海。


    打死幹爹的黑心老板因為欠的血債太多,公審後直接槍斃了。


    和他一起被槍斃的,還有一大批地痞流氓、黑心老板。


    其中有不少人就是參與過屠殺進步人士的,其中就有當年埋伏過我們的大金牙。


    大金牙這一輩子當過反動勢力的走狗,做過漢奸,始終堅定地站在人民群眾的對立麵,死得是一點都不冤。


    王老太爺一家幾乎都被槍斃了。


    他們家裏的人幾乎人人都背負著血債,還出了好幾個漢奸。


    奧,對了,還有我的哥哥,他和我爸也都死了。


    我逃走之後,他倆餓得受不了就去王老太爺家偷東西,被發現後打了一頓,沒熬過去,都死了。


    所有的不平等條約都被廢除了,租界裏再也沒有耀武揚威的洋人了。


    中國人民真的站起來了!


    18.


    番外——陸霆宇


    我叫陸霆宇,是陸氏商行的大少爺。


    父母隻有我這一個孩子,他們全部的愛都傾注到了我一個人身上,我從小就是在蜜罐裏泡大的。


    我很聰明,學習也很勤奮,是父母的驕傲,是“別人家的孩子”。


    這一路上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但是,好景不長,我剛上大學,家裏就遭遇了變故。


    我家的貨物被軍閥搶了。


    父親焦急地問道:“是隻有咱家的貨物被搶了,還是所有人的貨物都被搶了?”


    如果是後者,那父親還可以靠著不多的庫存來漲漲價,迴迴血。


    要是前者,那我家會虧一大筆錢。


    曆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跑迴來的管家哭道:“老爺,隻有兩三家被搶了。”


    我爹眼前一黑,好懸沒氣暈過去。


    好在,我家還是有點家底的,勉強撐了過去。


    但是,自從那一次之後,我家的貨物十次裏麵得有八次被搶。


    我爹多方打聽之下才知道,有一位神通廣大的貴婦人打算壟斷這門生意。


    貴婦人買通了軍閥讓他們幫忙打擊競爭對手。


    得到這個消息後,我爹喃喃自語道:“民不與官鬥,民不與官鬥...”


    我爹起家晚,隻能說是“富”,但卻遠遠談不上“貴”。


    我家幾乎賣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償還了欠下的債務,及時止損。


    唯一剩下的財產也就是一處位於上海的宅子。


    那是我爹剛到上海時租住的房子,起家之後就把它買了下來。


    我爹聯係了自己的好友,給我謀了一個賬房的職務。


    爹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兒啊,爸爸沒用,沒錢供你上大學了。”


    “但是你讀了這麽多年書,也能謀個差事養家糊口了。”


    見我麵露不甘之色,我爹安慰道:“兒啊,你爹我當年就隻讀了《百家姓》、《千字文》。”


    “而你是上完了高中,還讀了一年大學,擱前清你少說也得是個舉人了。”


    “雖說咱家沒落了,但咱家的人還是一輩比一輩強,隻要踏下心來過日子,遲早有時來運轉的時候。”


    盡管我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其實我並非是被物質上的匱乏所打擊到了,而是無法接受這種落差感。


    就好比今天你還談論著我在北大下個學期要學什麽,明天你就被迫退學去電子廠打工了。


    這種前後落差感讓我幾乎失去了理智,一度動了輕生的念頭。


    母親對此表示嚴重關切,我爹表示隨他去吧,借他個膽子他都不可能自殺的。


    事實證明,我爹猜的很對。


    我尋死覓活了半天,怎麽都沒把自己弄死。


    最後我一咬牙,決定去跳江,跳進江水裏淹死,當個水鬼。


    結果就是我跳進江裏遊了一圈,就是狠不下心來淹死自己。


    後來肚子餓了,自我安慰道:“咱不能做個餓死鬼,得吃飽了再死。”


    於是我就上了岸。


    當天晚上,我就再次動了跳江的念頭。


    晚上水涼,跳水裏一會就凍僵了,一跳江準能死。


    於是我在半夜又站到了江邊,但是江水太涼了,這樣死很不舒服,猶豫了半天也沒狠下心來。


    在江邊轉悠了半天,天都亮了,我覺得是因為沒吃飽,所下不了決心。


    吃完早飯,我再次站到了江邊。


    我深吸一口氣,流露出決絕的目光,這一次,我一定要成功!


    但是,還沒等我跳江,就有個小丫頭抱住了我的腰。


    說什麽也不讓我跳江。


    我崩潰了,怎麽想死都這麽難!


    這個小姑娘的臉黑黢黢的,我一度以為她是書上說的非洲人。


    還腦補出來了她是如何被哄騙著離開非洲老家來到中國的故事。


    不過,這個非洲姑娘中國話說的挺好的,腦子也很靈活,提出了辦識字班的想法。


    我尋思著不如試試吧。


    非洲姑娘很是勤勞能幹,一手操辦了所有的事,頗有幾分我爸的風采。


    這時候我也解開了和她誤會,知道了她不是非洲人,而是故意往臉上塗了機油。


    當然這不是因為機油可以起到護膚的作用,而是為了保護自己。


    第一天開課,我有點緊張,遲遲不肯走上講台。


    陳靜宜推了我一把,跟我說:“你連死都不怕,還怕講課嘛。”


    我很想說一句,我其實是怕死的!


    後來我也隻能硬著頭皮去講課了。


    或許是因為小時候教我識字的老先生給我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我教工人們識字時,下意識地模仿了老先生的授課方法。


    一堂課講完,工人們都站起身來給我鞠躬,說:“謝謝陸老師!”


    原來我家還闊綽的時候,我家的工人也會向我鞠躬,不過他們說的是“少爺好!”


    我能感覺出來,雖然同樣是鞠躬,但是其中的內涵卻完全不同。


    我分不清這兩者的區別在哪,單從我自己的內心來說,我更受用於後者。


    講完課,陳靜宜用一種崇拜的眼神看著我。


    這不是出於對我身份和財富的崇拜,而是出於對我頭腦中知識的崇拜,我頓時感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迴到家之後,我把這件事和我爸媽說了說。


    他們都表示了對我的支持。


    我鼓足了幹勁繼續去掙學費。


    陳靜宜這小丫頭人是真狠,一天給我安排12節課,除了吃飯和睡覺的時間,一點空隙都沒給我留下。


    有一迴我還聽她嘟囔道:“要是有電燈就好了,這樣晚上還能加幾節課。”


    日子過得很快,沒多長時間就到了開學的那一天。


    我倆數了數賺到的錢,其實沒夠上我的學費。


    但是我爸說動了自己的一個朋友資助我上學。


    我偷偷把這份錢加了進去,跟她說賺夠了。


    陳靜宜很聰明,無論是什麽東西我隻教一遍她就會了,包括她自己一直琢磨不明白的數學。


    隻要她認真算,就一定能知道到底賺了多少錢。


    但是她沒算,我說夠了,她就信了,緊緊地抱住我想和我自由戀愛。


    那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親密接觸,我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陳靜宜一分錢都沒要,她說免費聽我的課就夠了。


    再次迴到大學,我學習比以前更加刻苦了。


    隻是有一些生活習慣沒法改變,花起錢來沒個數,還得時常靠陳靜宜接濟。


    其實我的同學都挺好的,很少有人會因為我家境沒落,並且還和一個“不體麵”的工人交往而看不起我。


    但是總有那麽幾個嘴賤的人。


    拿著陳靜宜和我的家境說事的,我和自己的好朋友王哲揍了迴去。


    拿我吃軟飯說事的,陳靜宜組織著自己的工友揍了迴去。


    自此就再也沒人敢說了。


    我倆的關係也因此更加緊密。


    直到我突然發現,來我這上課的工人數量銳減,就連陳靜宜都不來了。


    我對他們口中的喊打喊殺要鬧革命的想法很不認可。


    為此我和陳靜宜開始天天吵架。


    我就不明白了,有什麽事坐下來好好談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用這麽不文明的手段。


    陳靜宜大罵我以及我所代表的一群人是慫包,是軟蛋。


    再後來她就加入黨,開始參與罷工,參與一些宣傳工作。


    我和她漸行漸遠。


    ......


    陳靜宜走了,坐上船去武漢了。


    我跟她說:“我會一直等著她的。”


    那時候汽笛正好響起,估計她也沒聽到吧。


    或許再見時,她都已經結婚了吧。


    迴到上海,我繼續寫文章唿籲大家去關注底層群眾。


    ......


    總編死了,被人從後背打了八槍,當場去世。


    他死後第二天一堆小報集體編纂和他有關的桃色新聞,說他是為了一個名媛得罪了黑幫,才被人殺死的。


    但是,我卻知道那都是謠言。


    總編親自操刀寫了一篇文章,批評當局忙於內戰,放任日本人占領東北。


    有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來找他談,想讓他停止此類文章的撰寫,多寫一些支持當局的內容。


    總編沒有同意,之後他就死了。


    我想要去揭露這件事,四處投稿卻沒有一家報社肯報道。


    甚至就連我自己所在的報社都辭退了我。


    陳靜宜走後一年多,父母相繼去世,我又沒有結婚,早就沒有牽掛了。


    迴到家後,我躺在床上開始迴憶自己這些年到底都幹了點什麽。


    寫文章唿籲社會改良,他們嘴上都說同意,實際行動基本沒有。


    試圖揭露他們幹的齷齪事,就麵臨著各種威脅,你去報官都沒用的。


    或許,我真的錯了。


    中國社會的積弊根本就不是改良能夠解決的。


    我開始翻閱陳靜宜留下的書,開始逐漸認可他們的理念。


    ......


    我入黨了,正式成為了陳靜宜的同誌。


    利用記者的身份傳遞情報,是我的主要工作。


    後來日本人打過來,王哲在部署防禦時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了。


    我沒有選擇轉移,而是留在了上海。


    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個同誌被漢奸抓住了。


    不是被發現了身份,而是因為漢奸看他穿著幹淨整潔,想要敲詐他。


    漢奸領人抄了他的家。


    我、以及其他和那個同誌有接觸的人都麵臨暴露的風險。


    我們被迫進行了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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