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起兵逼宮的那一天,我去見了已經病入膏肓的父皇,將外麵的情況說與他聽。


    父皇目眥欲裂,艱難地抬手怒罵:「孽...障!」


    我趕忙上前寬慰父皇:「父皇切莫動怒,兒臣早就告知了舅舅,如今我秦家威遠軍已埋伏在皇城外,定能叫三弟有來無迴。」


    可是父皇聽完似乎更加憤怒了,一口血噴到了我的臉上。


    我笑了,抬手擦了擦。


    哦,原來他說的孽障是我啊。


    1


    作為楚國最尊貴的公主,我曾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他寵愛的目光似乎永遠隻屬於我。


    然而,在我七歲那年,母妃在病榻上緊握我的手,用她最後的力量告誡我。「我的小玉兒,你必須要記住,這一切都是假的。你父皇的寵愛,我們表麵的榮華富貴,都是虛假的。我們母女,乃至你的外祖家,不過是他鞏固權力的棋子,是他為另一個女人鋪路的犧牲品。」


    那時的我,尚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話語。


    因為外界都認為我的母妃是最受寵的妃子,父皇甚至為她建造了摘星樓,隻為博得她一笑。


    我不願相信父皇對我們的愛是假的。


    但母妃去世後,父皇從冷宮中迎迴一個女人,她帶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父皇宣布,他們將成為我的弟弟和妹妹。


    妹妹的名字叫做沈寶珠。


    寶珠,如寶似珠。


    我好像明白了。


    所以在與燕國的戰爭中,父皇毫不猶豫地舍棄了我,將我作為和親的犧牲品,讓我在敵國遭受無盡的屈辱。


    但是,他們都沒有預料到,我竟然能夠活著迴到楚國。


    這一次,我必讓他們付出代價。


    2


    我拎起不小心飛濺到身上的菜葉子,扔到一邊。


    「拖遠點殺,別弄髒了地麵。」


    如月猶豫地上前提醒我:「公主,此人乃是蕭侍郎府上的姨娘。」


    蕭侍郎?


    哦,我想起來了。


    在酒樓大放厥詞的男子也姓蕭。


    那日,我本無心涉足紛擾,隻想在酒樓一隅靜賞清曲,然而,鄰座的喧囂卻打破了這份寧靜。


    「她一個和親歸來的公主,竟還有顏麵踏足這片土地,在燕國,不知她已委身於多少男子,若是我,早該因羞恥而自絕於世。」


    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輕蔑與不屑。


    「哈哈,蕭兄此言差矣,康寧公主乃是聖上心頭之肉,她此次歸來,聖上必將為她擇選佳婿。蕭兄若能把握良機,這可是一步登天的捷徑啊!」


    另一人諂媚地附和,伴隨著一陣低俗的笑聲。


    「哼,誰愛娶誰娶,若要我蕭伯恩迎娶這樣一個名聲狼藉的女子,那簡直是對我蕭家門楣的侮辱。」


    那男子,名為蕭伯恩,言辭中充滿了嘲諷與鄙視。


    後來怎麽了,我好像是把他丟進南風館了。


    如今看來確實是羞憤而死了。


    我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落在那婦人身上。


    她的頭發散亂,神情近乎瘋狂,但盡管如此,她的肌膚依舊光滑細膩,透露出平日裏精心保養的痕跡。


    然而,那雙曾經可能秋波流轉的眼睛,此刻卻充斥著對我的深深憎恨。


    但這又有何妨?如今我才是執掌生死的上位者。


    在絕對的權力麵前,我的輕描淡寫足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我輕啟朱唇,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既然如此,那就將她處決後,送迴蕭府吧。」


    我的命令如同冰刃般鋒利,底下的人立刻領命,迅速而高效。


    他們堵住那婦人的嘴,防止她的尖叫聲傳入我的耳朵,然後迅速將她拖離我的視線,去往一個她將永遠沉默的地方。


    「住手。」


    3


    真是煞風景,在這樣的時刻竟遇上了死對頭。


    「皇姐,你行事的手段真是愈發果斷了。」


    沈寶珠,我的好妹妹,總是不放過任何給我添堵的機會,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挑釁。


    「再怎麽說,蕭大人也是朝廷的命官,皇姐這樣不問青紅皂白,隨意處置他的家眷,似乎有些不合禮法吧。」


    她嘴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似乎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輕笑一聲,眼神中透出一絲不屑:「合不合禮法,就不勞妹妹費心了。至於後果,我既然敢做,自然也敢當。」


    「妹妹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的事吧,免得惹禍上身,弄得自己一身腥。」


    我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


    「你……」


    沈寶珠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就在我們對峙之際,那婦人不知怎地掙脫了侍衛的束縛,她口中嘶聲力竭地喊著:「望蒼天為我兒主持公道哇!」


    話音未落,她便一頭撞向我的馬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鮮血四濺,染紅了地麵。


    我皺了皺眉,心中湧起一絲不悅,卻並未迴頭,隻是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晦氣。」


    侍衛們立刻上前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我則轉身準備離開。


    這樣的場麵,對我來說,從小在宮中不少見,後來去了燕國的那段日子,更是如同家常便飯。


    我正要登上馬車,卻聽到沈寶珠在身後冷冷地說:「皇姐,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


    我停下腳步,沒有迴頭,隻是淡淡地說:「是啊,遊戲才剛剛開始,妹妹,你們可得準備好了。」


    說完,我不再理會沈寶珠,徑直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啟動,我坐在車內,目光透過窗簾,望著外麵漸漸遠去的沈寶珠。


    我的好妹妹,你的目光竟是如此狹隘,難道你還天真地以為我是那個隻會與你爭執不休、爭奪父皇寵愛的康寧公主嗎?


    我要的是你們的一切,原本就該屬於我的一切。


    4


    當我接到父皇的召見時,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然而,我未曾預料到,竟有人比我更精心布局。


    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蕭侍郎跪在中央,淚流滿麵,哭得痛徹心扉。


    文武百官的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我,充滿了憤怒與指責。


    沈寶珠站在大殿一側,嘴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似乎已經預見到了我的失敗。


    哦,對了,當初我讓人封鎖了消息,所以他們都還以為是我喜怒無常才處置了蕭伯恩。


    這次他們恐怕要失望了。


    我步入大殿中央,毫不猶豫地跪下,淚水如決堤的河流,哭得比蕭侍郎還要淒慘。


    「兒臣深知父皇今日召見兒臣所為何事。蕭侍郎痛失親人,其悲痛之情固然令人同情,但也不能因此而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實際上,兒臣才是這場悲劇的真正受害者。」


    我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帶著無盡的委屈和悲痛。


    殿內頓時嘩然,議論聲此起彼伏。


    「皇姐,你逼迫蕭大人的子嗣和家眷至死,這是不爭的事實,你怎敢反咬一口,自稱受害者?」


    沈寶珠終於按捺不住,跳出來指責我。


    我便將那日在酒樓的遭遇,以及蕭伯恩的狂妄之言,一五一十地陳述出來,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悲傷,眼角也適時地擠出幾滴清淚。


    「兒臣和親之時,曾立誓,哪怕身隕他國,也要守護我楚國百姓的安寧。沒想到,天意弄人,兒臣得以幸存。如今想來,兒臣寧願當初死在燕國,也不願活著迴來,成為皇室的汙點,遭受如此無端的嫌棄和侮辱。」


    父皇聽完我的陳述,臉色已經變得鐵青。


    當初世人皆稱頌當今聖上大愛無私,竟願割舍掌中寶去和親換取百姓安寧,他心中本就有鬼,如今自是更不敢讓別人挑出錯處。


    「大膽蕭鼎,你竟敢如此侮辱朕的女兒,你倒是說說看,朕的女兒哪裏辱沒了你蕭家的門楣?」


    父皇的聲音如同雷霆,震得大殿內噤若寒蟬。


    蕭侍郎自然不敢有任何辯駁,隻能將頭埋得更低,聲音顫抖著說:「微臣惶恐,是微臣教子無方。」


    我心中明了,這場較量,我已然占據了上風。


    沈寶珠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意,她的目光如針刺般向我襲來:「你也別太得意,你的好運不會持續太久的。」


    哦?是嗎?


    我輕蔑地迴以一笑,目光轉向她身旁的那位——我的三弟,當今的太子,所有利益的既得者。


    他的目光與我相遇,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不屑顯而易見。


    他們似乎認為我已經是甕中之鱉,無力迴天。


    但他們錯了,輕視對手,從來都是大忌。


    5


    入夜十分,寒意刺骨。


    我細數著背上的傷痕,縱橫交錯,皮肉猙獰。


    那段日子痛苦地我不願再迴想,但它又如同夢魘一般纏繞著我,每每入夜悄然入夢。


    當初,父皇宣布停戰,提出以和親的方式換取百姓的安寧。


    在子嗣稀少的皇室中,隻有我和沈寶珠兩位適齡的公主。


    那一刻,我便明白,我將成為犧牲品。


    我外祖一家常年與燕國交手,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燕國人的鮮血,如今他的外孫女去了哪裏還有活路。


    我的外祖父也深知這點,當即長跪於大殿之上,請求親自掛帥出征。


    「秦老將軍,您已年邁,秦家兒郎大多已為國捐軀,如今秦家還需您來支撐,朕實在不忍心看到秦家的婦孺再次失去親人。」


    「陛下,我秦遠山有四子一女,我極為疼愛這唯一的女兒。如今她已不在,我必須用生命來保護她唯一的血脈,絕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兩人的爭執讓皇上的臉色愈發難看。盡管外祖父戰功顯赫,是朝中的老臣,但在皇上眼中,秦家早已成為眼中釘,隻待一個機會將其拔除。


    我急忙衝出,一口答應和親,阻止了外祖父的衝動。


    皇上說得對,我的四個舅舅,三個馬革裹屍,唯一活下來的二舅舅也雙腿殘疾,秦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父皇,兒臣願前往燕國和親,護我大楚百姓安寧。日後兒臣不能在父皇麵前盡孝,惟願父皇千秋萬歲。」


    就算走,我也要使出最後一擊。


    哪怕曾經的寵愛是裝出來的,可是我和他之間確有斬不斷的血緣情親,不保證哪天他不會想起我這個女兒。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我埋下的釘子會提醒他,讓他對我產生愧疚,而我將會利用這點愧疚,將他一舉擊垮。


    如月上前替我攏上衣物,悄悄拭去眼角的淚。


    「公主,這些年受苦了。」


    如月,如星和我一同長大,當年和親,我將如月留下來替我料理楚國的一切,但是我卻沒能把帶去和親的如星平安帶迴。


    我反手緊緊拉住如月:「放心,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你去通知宮裏那位,可以開始了。」


    6


    自和親歸國以來,我每日皆往宮中請安,勤勉不懈。


    起初,我心中暗自揣度,沒了母妃的陪伴,父皇是否會與那位曾令他傾心的女子,演繹出一段情深意長的佳話。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盡管父皇對她確實寵愛有加,但宮中的春色依舊如流水般更迭,年輕嬪妃的麵孔如同春日裏綻放的花朵,一茬接一茬地更替著,從未停歇。


    想當年,父皇曾給予母妃無上的恩寵,那份深情厚意,曾讓多少人豔羨不已。


    然而,這也使得母妃成為了那宮中鬥爭的犧牲品,成為了那位女人的擋箭牌,遭受了無數次暗中的算計與傷害。


    如今她已是皇貴妃,而我的母親成為一抔黃土。


    我輕步走進她的寢宮,宮女們見我到來,紛紛行禮。


    我點頭示意,目光落在那位正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子身上。


    她的身影在銅鏡中顯得有些落寞,盡管身後的宮女們忙碌著為她梳理發髻,但那雙曾經充滿野心的眼睛,如今卻多了幾分疲憊。


    「貴妃娘娘安好。」


    她一向不待見我,話裏總是免不了奚落我兩句。


    「難得你還記得本宮,竟比本宮的親生兒女還要勤快。不過,也難怪他們,征兒如今已是太子,肩負著重任,事務繁忙;寶珠也已成家,夫妻恩愛,自然少了對本宮的陪伴。還好有你,時常來探望本宮。」


    我微微一笑,心中卻早有計較。


    「聽說昨日嫻妃心血來潮,想要蕩秋千,父皇今日就立馬著人在禦花園新紮了一架,兒臣想著父皇今日定是沒事時間來永芳宮了,所以這才來替父皇陪陪娘娘。」


    我的話音未落,她便臉色一變,怒意湧上心頭。


    「你……」


    她剛欲發作,我卻已轉身離去,留下一抹淡然的背影。


    宮門口剛好碰見我的好弟弟,太子殿下。


    他一向對我心存不屑,尤其是如今我這般境遇。


    他冷冷地睨了我一眼,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低聲警告道:「皇姐,你還是學學如何收斂鋒芒吧,否則往後的日子可不會好過。」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心中冷笑,這人究竟是如何坐上太子之位的?


    想當年,我母妃在時,幾乎是獨得父皇寵愛,卻因遭人暗害,流失了一個已成型的男胎。


    那時,父皇的子嗣本就稀少,而我母妃又從未對其他妃子的孩子下手。除了沈寶珠姐弟倆,父皇還曾有過兩女一子。


    然而,母妃去世後,父皇便再未添過子嗣,即便有,也未能活到出生。


    因此,這些年來,父皇膝下就隻有這一個兒子。


    我勾唇一笑。


    可萬一呢,世事無常,誰能預料未來。


    昌順二十一年,八月初九,五星會聚


    同日,宮中傳訊,嫻妃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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