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的帝王,歸煙原本以為是個威嚴的中年人。


    可眼前這人,麵色有些虛白,身體瘦弱,看著就像個個體弱的少年人。


    他雙眼清明,仿佛帶著一種少年人露水般的朝氣。


    龍袍穿在他身上,實在是太不相襯了。


    歸煙打量孟聲的同時,孟聲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孟聲看著眼前明顯女扮男裝的秀氣姑娘,眼中饒有興趣。


    燕脂那個傻孩子看不出來,可他卻是一眼看出來了,這人的性別。


    真是沒想到,陸景止身邊竟然有了女人。


    在孟聲不動聲色的注視下,陸景止往歸煙身前邁出一步,遮擋了孟聲的視線。


    孟聲轉頭看他,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變成了一種徹骨的寒意。


    往身後看了一眼,前麵的小太監很有眼色地帶著旁邊侍候的宮女下去了。


    經過歸煙身邊的時候,那小太監朝歸煙使了一個眼色。


    歸煙眼眸微垂,當做沒看見。


    越帝想讓身邊的人都出去,可是她是陸景止的人,何必聽從他的安排。


    小太監有些為難地看向越帝,孟聲並不說話,視線鎖在歸煙身上。


    歸煙很厭惡這樣的眼神,就像是被一條陰暗的毒蛇盯上了,帶著那種陰溝溝裏麵的惡心。


    她皺了眉頭,陸景止卻迴首看她,微微露出一個安慰的笑來。


    他眼眸清亮,帶著歸煙所熟悉的溫軟柔和。


    歸煙也看著他,最終無法拒絕他的眼神,跟著小太監身後,往殿外走去。


    見人都走光了,孟聲身上那種陰暗突然收斂,他懶洋洋地往梨花木椅上一坐,整個人仿佛沒有骨頭一般軟軟癱下來。


    眼睛半眯,他看著眼前一身紅衣沒有表情的陸景止。


    突然想起來他剛剛對那女扮男裝之人露出的笑意來。


    如果陸景止要是也能對燕脂這樣,他何嚐會有這麽多煩惱。


    原本他是在潛龍殿中,聽陸景止前來,也是懶得見他。可是後來燕脂哭哭啼啼跑進來,他才沒得辦法。


    陸景止是個人精,他那妹妹卻是個缺心眼的,真受傷還是假受傷,真心還是假意,什麽東西都看不出來。


    “聽說燕脂把你弄傷了,可還要緊?”他視線鎖在陸景止明顯已經包紮好的傷口上,麵色冷淡。


    陸景止輕輕搖頭,“無妨,已經包紮過了。”


    他擺首的動作和緩,帶著一種禮儀世家的貴氣。


    孟聲突然覺得燕脂喜歡這個人是有道理的,謙謙公子溫潤如玉,還潔身自好,不知道是越都多少女孩的夢中情人。


    可是他又突然覺得好笑,他自己一手栽下的樹苗,突然有一天長成了參天大樹,還妄想把他這個主人砸死。


    想到這個,他眼中的平淡散去,多了幾分陰鷙。


    “燕脂對你的心思,你早就懂得,你如今到底是怎麽想的?”


    陸景止這些年隱隱作大,要是真尚了公主去了他的實權,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當年他見陸景止是個好苗子,不願意見他因為尚了公主沒了前途,所以才沒有直接賜婚。


    可是燕脂卻不死心。


    他拿那姑娘沒有辦法,後來也曾旁敲側擊地問過,可是卻沒有出什麽結果。


    “公主天真爛漫,是臣配不上她。”陸景止眸光平淡,卻是拒絕的語氣。


    孟聲眸光涼涼,心中早有預料。


    陸景止這般水滴不進的人。


    他視線落在了陸景止的手上,那方雪白的帕子,上麵染了點點鮮紅。


    “你的手怎麽樣?要太醫看看嗎?”孟聲聲音沉沉,眼神中卻沒有幾分在意。


    陸景止眼眸也帶了點點寒涼,他自然知道越帝是不在乎這些的。


    他最看中的,向來都是他自己。他對燕脂多了幾分真心,也不過是幾分。


    陸景止眼光微掃自己手上的帕子,眼神暖了那麽一瞬間。


    想到在外麵等候的歸煙,想到她現在可能急上急下抓耳撓腮的樣子,他心裏就有些暖。


    這個世界上,有人不在乎他,有人利用他,有人尊重他,有人服從他,但是歸煙她說過,她歡喜她。


    而他對她,也心生喜歡。


    “不過是公主一時疏忽,算不得什麽大事,已經包紮好了,便不勞煩太醫了。”陸景止站在那,人若本玉,不動聲色。


    孟聲緩緩眯起了眼睛,帶著幾分危險,陸景止不住眸光淡淡,表情不變。


    帝相交鋒,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孟聲聽了他的話,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同意陸景止進來,也不過是想陸景止不要拿燕脂當靶子,可是如今……


    陸景止非要當一汪深潭水,他孟聲偏要把這水攪渾。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十歲,隻有這麽高,”孟聲伸手比了一個身高。


    孟聲並不是想和他打苦情牌,說些往常的事情,他隻想提醒他那段屈辱的日子。


    所謂世家清流,陸景止世家庶子,卻成了清流之首,如果沒有沒有人推著他走上這道路,他又怎麽能走的這麽順利。


    “孩子大了,總會生出一些叛逆的心思的。”孟聲眸光涼涼,把玩著自己的手指。


    “翅膀羽翼既然已經豐滿,自然是想著自己的一片天空的。”陸景止輕輕答道。


    聽到這句話,孟聲氣極反笑,他一雙眸子看向陸景止,眼神鋒利如劍如刀,狠狠割向陸景止。


    “那我便看看你能飛多遠,下去吧。”孟聲擺手,轉頭再不看他。


    “微臣還有一事。”陸景止道,這件事情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能不能擺脫越帝的控製,便要看這件事情了。


    陸景止小時候,一件事情改變了他的命運。


    陸孟沈徐,越國的四大世家


    陸家和孟家,乃是其中最大的兩大世家,被其他無數中小世家簇擁,呈眾星拱月。


    而在那件事情發生前,他是世家陸家的庶子,被人看不起,被人踐踏,他的出生受人詬病,和母親在府中過著比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而在事情發生後,他得到了陸家的重視,即使陸家主母再不願意,卻也不得不讓他進入陸家學堂。


    他付出的是超越其他世家子弟幾倍的努力,拋棄了世家推薦這條路,剛好這時孟聲開始了寒門的科舉之路,他便投身科舉。


    世家的資源是寒門比不上的,更何況陸景止不是庸人,他有天賦肯下功夫。


    科舉入仕之後,他便成了孟聲對付世家手中的一把刀。


    孟聲是個專權者,他擁用一個帝王的野心,不會讓自己受控與世家,所以他開科舉,讓寒門進入朝堂。


    寒門沒有強大的後盾,隻能依靠帝王,但是他們需要一個有遠見的人。


    這個人,便是陸景止。


    在陸景止十歲,兩個人初見的時候,他便決定是這個人了。


    十歲的孩童,世家中的孩子應該愛哭愛玩愛鬧,但是那時候的陸景止眸光幽深,好想一尊憐憫眾生的佛像,慈悲卻又冷漠。


    那樣的眼神,讓孟聲注意到了他,將他送迴了陸家,培養他成為自己的一把刀。


    陸景止迴到陸家之後,日子過得並沒有多好,但是在學習資源上,卻是和陸家其他子弟平起平坐的。


    孟聲想要看他在汙水裏掙紮,想要將他磨成一把隻有自己使用的利劍。


    是的,隻有他自己使用的。


    陸景止成了狀元瓊林宴後的那一天晚上,他便被孟聲喂了一顆藥。


    那是一種毒,世間難解。


    “什麽事情?”孟聲懶得去猜他的心思,他向來是對自己是極有信心的。


    他知道陸景止會有底牌,但是他又何嚐害怕。


    底牌再大,難不成還比得上性命嗎?


    飛蛾撲火,引火自焚。


    “臣想告假半年。”陸景止語氣淡淡,好像這不是一件大事。


    當然,在孟聲看來,這的確不是一件大事。


    陸景止是他的劍,但是當這把劍不再受控製,他也不願意留他在朝堂上同自己作對。


    但是……


    “一國丞相,說告假便告假半年,你還把朕放在眼裏嗎?”孟聲緩緩直起來自己身子,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看著他。


    窗下一盆蘭草開得正好,陰影打在他的臉上,加上他的眼神,更顯恐怖。


    陸景止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需要他,卻也不想讓他自在。


    “那陛下想當如何?”陸景止眼中有了嘲諷,冷意森森。


    “外麵跪半個時辰,便準你。”孟聲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微笑。


    陸景止沒有說話,微微行禮之後轉身離開了。


    不過跪半個時辰,和半年時間相比,算不得什麽。


    歸煙蹲在殿外,不停地再揪一棵小古銅書的葉子,眼神怨念。


    陸景止輕輕帶上門,歸煙聽到聲音,飛快轉身。


    瞧見那人清冷如斯,麵龐溫潤如玉卻帶著幾分寒意。


    正待說話,卻看陸景止轉身,一撩紅袍,然後朝著門口,跪下了。


    膝蓋和地上鋪著的青石磚碰撞,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也就是那一聲,讓歸煙的眼神冷下來,如秋冬霜雪,冰涼入骨。


    她看著陸景止,看他筆直如青鬆的身子,看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她沉默走到他的身後,然後跟著他緩緩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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