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


    馮睿垂著頭坐在客棧的大廳,客棧的門向外打開著,天氣漸漸變暖,冬日裏整天燃燒著的火盆也被收攏了起來,客棧裏再也沒有了烤栗子的香氣。


    春日裏房間總是有些陰暗和濕冷,被驅散了一冬的寒氣在這個時候卷土重來,門外偶爾有飛鳥經過門前,卻被一道無形的利刃絞殺,門前堆疊了許多動物的屍體,幹涸的血跡黏地上無望的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兒。


    賬房站在客棧大廳的櫃台後麵,胖嬸依舊在小廚房中忙碌,馮睿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坐在大廳裏,一切似乎都很平靜,但是這隻是一場沒有觀眾的表演。


    “上蒼有好生之德,不知先生為何要造如此殺孽!”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嗬斥。


    馮睿的手指動動了,緩緩的抬起頭來,僵硬的轉動了一下目光。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男人,手中拿著一把長劍皺著眉站在客棧門外。


    馮睿站起了身,腳尖輕點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就走到門外:“有事?”


    男人向後退了退:“不知閣下何人……”


    馮睿目光冰冷的看向他:“有事?”


    男人終於放棄了探究:“飛花落葉皆是生靈,更何況你門外的飛鳥,何必要造如此殺孽?”


    馮睿歪著頭笑了笑:“我高興。”


    “什麽?”男人一時之間有些呆愣


    “我說我高興,我高興在我門前鋪血路,我高興殺門外這些不安靜的。”馮睿抬起頭來臉上掛著微笑,一臉溫和的看著對方。


    男人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要怎麽迴答馮睿有些瘋癲的話語。


    馮睿直視男人的眼睛,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住店麽?”


    “住店?”男人緊張的握著手中的長劍,一臉茫然的看著滿身殺氣的馮睿。


    “是啊!”馮睿再一次的輕笑出聲,低聲重複了一次:“住店,我這裏是家客棧,住一晚免費提供兩餐。”馮睿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心事情,彎起了眼睛。


    “我不住店,我是來和你要個說法的。”男人覺得馮睿似乎有些異常,小心的向後退了兩步。眼前一花,後頸忽然一痛,最後他隻聽見了手中長劍落在地上的清脆響聲。


    曲道心揉著酸疼的後頸,晃著頭慢慢清醒過來,他茫然的看向四周,發現自己好像在一個空曠的大廳裏。


    四周漆黑一片,自己醒來的地方是一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子旁放著四把木質的椅子。桌上空空蕩蕩的隻有一盞火光微弱的油燈。


    他下意識的去摸自己背上的白聿,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背上什麽都沒有。“我的劍呢?”曲道心有不死心的看看四周,除了那一張方桌四把椅子什麽都沒有。


    “在找什麽?”一個溫柔的男聲,從他的身後傳來。


    曲道心迴過頭,發現身後是一個看上去溫和儒雅的男人:“你是誰?”


    男人手裏拿著一支細長的燭台,走到了曲道心身邊,吹滅了桌上火光微弱的油燈,將燭台放在了桌上。“我是誰,有那麽重要麽?”男人拉開了身旁的凳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擺坐了上去。


    “我怎麽在這裏,白聿呢?”曲道心晃了晃自己的頭。


    對麵的男人撥了撥燭芯:“白聿是誰?”


    “白聿是我的……”曲道心的眼神有些迷茫起來,是了,白聿是誰呢?


    --


    白聿是誰?


    白聿很重要……


    “道心!”


    曲道心躺在道館後麵軟軟的草地上,鼻間盡是青草的香氣,時不時有迷路的蝴蝶落在他的臉頰上。


    “道心!!”


    誰啊?擾人清夢……曲道心翻了個身,手忽然碰見了什麽東西,睜開眼睛發現那是一本書,藏藍色的封皮上麵寫著幾個字——《道德經》。


    “曲道心!喊你就是不應,就知道你你來後山就是為了偷懶。”


    眼前瘦瘦高高的青年抱著雙臂,恨鐵不成鋼一般的看著自己。


    曲道心抓了抓頭發,這人怎麽看起來這般熟悉?到底是在那裏見過呢?


    “不好好背書就罷了,睡傻了你?”青年終於忍不住伸出了一根手指狠狠的在曲道心的頭頂上點了幾下。


    “疼……”曲道心捂著被點痛的地方躲到了一旁。


    青年仿佛更加生氣了:“知道疼了?若是不好好背書,等師父考你的時候戒尺打你,那可是比我打你要疼的多。”


    師父?功課?《道德經》?


    曲道心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不就是自己的師兄麽,不知怎麽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似乎好久不見他了,多久呢?無數個深夜的懷念和無法說清的愧疚一時之間湧上了心頭,千言萬語落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隻得呐呐的喊了一聲:“舞劍師兄。”


    葉舞劍看著曲道心紅著眼眶看著自己,以為是自己說的重了,不由得溫和下了神色:“好了,你這是做什麽樣子,等……等下好好背過就是了。”


    “舞劍師兄,我……我……”曲道心站起了身,看著葉舞劍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明明是早晨在飯堂才見過,為什麽有一種生死相隔的錯覺。


    “你什麽?”葉舞劍看著曲道心呆愣楞的樣子,忍不住在小師弟的頭上狠狠的揉了幾把。“好了,我來尋你也不是全然無事,剛剛師父讓我下山去采買些東西。我呢,正巧有些事情要忙,就和師父說尋個旁的閑人替我去。”


    葉舞劍說到這裏挑起一邊的眉毛笑了起來:“可是啊,觀中的師兄弟們都忙著,我思來想去也就是道心小師弟最清閑,和師父說了,他也同意。”


    葉舞劍從寬大的道袍裏取出一個小小的錢袋和一張字條,放在了曲道心的手裏。“拿著吧,字條上寫著師父要什麽東西,早去早迴。”


    曲道心將兩樣東西攥進了手裏:“我知道了舞劍師兄。”


    葉舞劍彈了一下曲道心光潔飽滿的額頭:“我可是記得之前有人和我說,想吃山下荷花麵館的素麵,想吃的都要哭出來。怎麽就這麽一句‘知道了’?”


    曲道心抬起頭來,傻傻的笑了出來:“謝謝師兄。”


    “沒心肺的,去吧,路上小心。”葉舞劍衝著曲道心揮了揮手。


    曲道心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向山下走去,走了幾步迴頭去看,之間葉舞劍彎腰將那本《道德經》從草地上撿了起來,愛惜的拂去了上麵的灰塵,小心的放到了懷裏。


    曲道心揉了揉有些鈍痛的脖子,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麽了。少年心思活絡,不多時就向著山下荷花麵館的素麵,情不自禁的哼起了隻有自己才能聽懂的小曲。


    從道觀下山要走一段蜿蜒曲折的小路,以前這路最是難走,後來有善人出錢修了石板的台階,伴著兩旁竹林簌簌的竹葉聲,不知有多愜意。


    在路旁折了一支纖細竹枝放到嘴裏用牙齒咬著,青嫩的竹枝含在嘴裏,手中拿著舞劍師兄給的銀兩。心中想著三文一碗的素麵,總覺得這種日子離開自己好遠了,但是明明月初還和師兄們下過山,為什麽總是有這麽古怪的感覺呢?


    曲道心正想著,忽然旁邊的草叢一動,自己下意識的去摸後背,卻抓了一個空,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自己的白聿呢?


    白聿……白聿是誰?曲道心覺得自己頭有些暈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模糊不定起來。


    好不容易扶住了旁邊的竹子穩住了身體,那種眩暈的感覺讓人想吐空中的竹枝也落了。等到熬過那種感覺,睜開眼發現草叢裏躺著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人。


    頭發蓬亂的繞在臉頰上,自己口中咬著的竹枝正巧插在那烏黑的長發中,細長的手指抓著自己的腳腕,曲道心慢慢的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撥開了眼前人臉上的黑發。


    那是一張絕美至極的臉,長長的睫毛微微輕顫,眉頭緊緊的皺著,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嘴唇緊緊的抿著。曲道心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就連那些來道觀小住的富家千金、官家小姐都沒有眼前的人好看。


    “你是誰?”曲道心不禁輕聲問道。


    那人沒有出聲,依舊緊緊的閉著雙眼。“不會死了吧?”曲道心伸出手小心的在他的鼻間探了探,氣息雖然微弱但是人還活著。


    曲道心向四周看了看,竹林裏安靜極了,就連平日裏的鳥鳴都消失不見。


    “這可怎麽辦,也不能將人放在這裏。”曲道心咬了咬牙,將眼前的人背到了身上,踉踉蹌蹌的站起了身。隻能將人送迴道觀去了,不能見死不救,但是……那碗素麵是吃不到了。


    “好……重……啊……”曲道心咬著牙背著昏迷不醒的人,一點一點的在石階上挪動著腳步。


    完全沒看見背上的人,睫毛輕輕顫動後,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清了自己身在何處,隨後又放心的合上了雙眼,安心的將臉頰貼在了少年清瘦的背上。嘴角還掛著一抹壞笑。


    “這人是吃什麽長大的?長得這麽好看,為什麽這麽重?比……比齊師兄還要重……”曲道心一邊慢騰騰的挪著腳步,一邊輕聲的抱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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