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下過一場雪,客棧門口的小巷裏都是白色的積雪。紅菱穿著厚厚紅色花襖,拿著一個竹枝做的掃把在門外掃雪。雪厚厚的踩在上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天空已經放晴,地上的雪折射著刺目的光。


    等到門口都清理的差不多,巷口走來一個穿著深綠色鬥篷帶著帽兜的女人,深綠色的衣服映在白色的雪裏,有著說不出的感覺。那女人步履輕盈,腳步落在地上無聲無息,等到走近了紅菱才看見她。


    紅菱直起身來,看著女人:“姐姐,你是住店麽?店裏很暖和,還提供免費的兩餐哦~”


    “是啊,我住店。”女人勾起一個好看的笑容。


    “住店,就隨我進來吧。”紅菱看了她一眼,總感覺這女人有些怪異,可是又說不清女人到底哪裏不對。


    “好。”女人笑著點了點頭,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衣服跟著紅菱走了進去。


    “姐姐,我們這裏住店的規矩是……”


    女人截住紅菱的話頭:“我知道,我知道,講個故事不是麽?”


    “啊?是。”紅菱遲疑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規矩我知道的,是別人介紹我來的,現在外麵太冷了,我不喜歡下雪的天氣。”女人抬手摘了滿兜,滿意的看了看客棧:“還挺暖和的。”


    “一天都不斷火的,有的客人怕冷。我們老板就想得周到些。”


    “故事講給誰?”女人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這個啊? 講給我們老板,他這會兒還在房間裏,你等我去喊他。”說完紅菱就劈裏啪啦的跑開了。


    賬房見了笑著搖搖頭,喊來胖嬸給女人上了杯茶:“您慢用,要是點餐的話,和我說一聲就行。”


    “好,麻煩了。”女人低頭看著杯中冒著熱氣的綠色茶湯。


    紅菱站在馮睿的門前,用力的敲著門:“老板!來客人了!快出來!”門裏靜謐一片什麽聲音都沒有。


    紅菱撇了撇嘴巴小聲的對著門縫說了一句:“客人說要吃烤栗子,我把你今天的份兒都給她了行麽?”說完紅菱退後一步,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


    不一會兒門被從裏麵打開了,馮睿穿戴整齊,神情溫和的走了出來:“紅菱客人呢?”


    “在樓下,老板你不快點下去,今天的烤栗子就沒有了。”紅菱扯了扯馮睿的衣角低聲說著。


    馮睿看了紅菱一眼:“嗯,知道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下樓去。


    下了樓,就看見穿著綠色鬥篷的女人穩穩當當的看著桌子上的茶,桌子上別說烤栗子,就連一個栗子皮都沒有。


    抬頭看著趴在二樓欄杆上的紅菱對著他用口型說著:“老板,好好接待客人。”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著跑掉了


    馮睿對著女人擠出一個笑:“這位客人,打算住幾天啊?”


    “一天就好,我就是過來避避寒,明天還要往南走走。”女人沒去看一臉假笑的馮睿:“我姓劉,劉葉,其實名字什麽的不重要。”


    馮睿了然的點頭:“劉小姐,這樣稱唿您可以麽?”


    “無妨,代稱而已。”


    劉小姐從寬大的鬥篷裏伸出手摸了摸桌子上已經微涼的茶杯:“我從北方一個小城住了很多年了,偶爾也出去走走,今年實在太冷了,我隻能帶著孩子從那邊出來避避寒氣。我要講的麽也是我家那裏的一個故事……”


    ……


    這是幾十年前發生的時候,那個時候還在戰爭時期,到處是硝煙彌漫,劉葉的家鄉也不能幸免於難。劉葉那個時候住在城市的邊緣,一個人口不多的小村子,戰爭波及了很多人。


    有一天夜裏,家裏的門被踹開,劉葉的母親急急忙忙的在劉葉的露出來的臉上,塗了一把事先準備好的泥漿,對著門口走進來詢問的士兵說:“這是我家的傻兒子。”


    那個士兵也許是有要緊的事情沒有細細的詢問,就告訴他們去村子裏的空地集合,等著他們長官訓話。


    劉葉的母親抱著劉葉哭的軟倒在地上,擦幹了眼淚拉著劉葉,跟著劉葉的父親兄弟一起去了村裏的空地。


    等到他們到了之後,看見鄰居親戚都站在那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惶恐和不安。這是士兵走了過來,手裏拿著機槍對著手無寸鐵的村民。


    幾十個士兵走進人群,帶走了村子裏長得清秀的姑娘,甚至還有懷著孕的女人。


    士兵告訴村民可以迴去,所有人都麻木著神經,向家裏走去。那些女孩子的家人小聲的哭泣著,卻不敢言語。


    第二天,早起的村民在空地上看見了死去的女人們。他們悄悄的在一棵柳樹下掩埋了死去的女人。劉葉躲在人群裏,看著平時的朋友們在黑土的掩蓋下慢慢的消失,聽著她們家人的哭號和咒罵。摸著自己還跳動的心,也慢慢的哭了出來。


    那天之後統治他們村子的那群士兵離開了,被欺壓的村民們詛咒那群士兵死在戰場上,可是詛咒又能換來什麽,神靈如果聽得見,那麽親人就不會死去。


    慢慢的村裏人開始喊那棵樹——柳娘娘,村民也慢慢的開始忘記了曾經的傷痛和無奈,也忘記了死去的親人。


    村莊沒有了,柳樹生長的地方變成了城市。柳娘娘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用處了,它還擋住了修路的工程。


    那天夜裏,柳娘娘被人用電鋸伐倒,發出轟隆的一聲,樹上掛著的紅布也砸在塵土上。沒有去關心,他們說這是封建迷信,是要不得東西。


    第二天動手伐樹的人,死在了河裏。那時正是初冬,河水剛剛薄薄的封上了一層,那人下班之後和同事喝了些酒。


    他和一個同事住的很近,就一起步行迴家。走到河邊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小孩子搶了他手上的包就跑了,那人跟著追了過去,綠衣服的小孩跳過河邊的欄杆跑到了河裏,踩著薄薄的冰,揚了揚手上搶來的包,不停的嘻嘻笑著。


    他沒聽同事的勸告跟著下了河,說也奇怪他一路走到河心,河麵上薄薄的冰居然沒有破裂。那人伸手抓住了挑釁的綠衣服小孩兒,迴頭和同事說:“你看我抓住他了!”下一秒那人就掉進了河裏。


    一個水花都沒有濺起,他同事嚇的酒醒了,跳到河裏救他。但是連那人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摸到。


    又過了幾天,在河裏冬泳的人發現了他的屍體,已經泡的膨脹了起來,手裏死死的抓著一枝柳樹枝,那柳樹枝上還緊緊的掛著他的包。


    這事情邪性的很,沒有人敢提,他的同事隻是和上麵說,那人是喝多了然後掉下河去淹死了。


    樹生的久了就有了靈。——


    劉葉說完歎了一口氣對著馮睿笑了笑:“我不太會講故事,老板湊合聽聽吧。”


    “你為什麽還活著呢?”馮睿好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馮老板不是在我進門的時候就看出來了,為什麽還要問呢?”劉葉理了理頭發,把桌上涼透的茶端到嘴邊,沾了沾又放下了。


    “是我唐突了。劉小姐要休息麽?”


    “嗯,走的有些乏了。”


    “那,這邊請吧。”馮睿站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帶著劉葉上了樓。


    木質的台階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但是隻有馮睿自己的腳步聲。上樓左轉第三間,馮睿在門口停了下來。


    “劉小姐這邊請。”馮睿打開了門,房間裏放著一個碩大的花盆。


    劉葉看見了滿意的點點頭:“馮老板費心了。”


    “客人滿意就好,那劉小姐先休息,我下去了。有什麽需要,你喚一聲就好。”馮睿說完就離開了。


    劉葉關緊了房門,四下看了看房間,抬手脫下了深綠色的鬥篷。她懷裏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劉葉把繈褓放在花盆裏,然後自己坐在了地上。


    “現在還冷麽?”劉葉問道。


    繈褓動了動,裏麵深處一隻綠瑩瑩的枝條,上麵掛著嫩綠色的樹葉。劉葉見了伸手把繈褓拆開,裏麵躺著一個綠色的小嬰兒,頭發是一枝一枝的細小柳枝。劉葉摸了摸嬰兒的臉頰,嬰兒睜開眼睛看了看劉葉。


    “不冷了,很暖和。”一個低沉的女人聲音從嬰兒嘴裏傳了出來:“費心讓你到處帶著我走。”


    “你和我何必說謝呢?當年我慘死,被埋在你的身下,這麽多年要不是你護著我可能我早就魂飛魄散了。”劉葉幫嬰兒整了整身上的青色小衣。


    “這裏的老板精明,你這麽騙他,怕他也是知道的。這男人很有名,我剛剛生出神智的時候就聽過路的飛禽說起過他。”嬰兒伸手摸了摸身體下帶著溫度的黑色泥土。


    “那又如何,故事就是故事,難不成要我說,當年村子裏隻有我被奸殺了?”劉葉滿不在乎的哼了哼,繼而咬著嘴唇紅了眼眶。


    “你啊!哭什麽,我不該提,你也別多想,過去就過去了。”嬰兒沉著聲安慰了劉葉幾句。


    劉葉低聲應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把一邊的小被子蓋在了嬰兒身上:“柳娘娘你也好好休息,這土不錯。”


    “嗯。”


    之後房中一片安靜。


    ……


    第二天一早,劉葉依舊穿著深綠色的鬥篷,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恰好碰見了馮睿。


    “早,馮老板。”


    “劉小姐,一起吃個早飯?”


    “不必了,我趕路著急,現在就走了。”劉葉攏了攏身上的鬥篷。


    馮睿沒說什麽隻是送劉葉出門去了。


    一身綠色的劉葉慢慢的走在白色的雪景裏,遠處傳來一陣歌聲——


    風吹絮,幾日又別離。瘦骨先開千萬恨,腰輕又許短長枝。多少斷腸詩?


    楊花落,人去柳依依。煙雨飄搖出灞岸,笙簫繚亂遠隋堤。有恨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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