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藩行驛外門口不遠的地方,就是清河坊的後巷街,這條被稱為“天子後巷”的街上可以說居住著啟國絕大多數的達官顯貴,說是啟國最金貴的一條街也不為過。


    此時,身穿北齊緊袖單衣的薑無忌,身後跟著一個彎腰的老仆,正負手緩步走在這條後巷街上。


    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後巷街上沒有了太多人,但是樓台舞榭仍舊綿延不盡,映襯著路邊若隱若現的王侯門第,顯得繁華無比。


    薑無忌看了片刻,輕輕點頭:“這臨安城不愧是天下有名的繁華之地,看這清河坊光景,絲毫不比燕京城內城遜色。”


    身後的韓姓太監微微弓著腰,笑嗬嗬的說道:“殿下這話還是有些違心,這清河坊的風景,比起咱們燕京城還要繁華不少。”


    薑無忌一愣,隨即啞然失笑:“不錯,這臨安城的確比燕京城要繁華,隻可惜地方太小了,格局也小,隻有精致,不見大氣。”


    韓太監點頭稱是。


    兩個人緩步慢行,沒過多久就走到了後巷街的結尾,在這裏,有兩戶人家隔街而立,隻是一家是正門,一家是後門。


    少年皇子在附近找了一下茶樓,坐在二樓包間裏喝了口茶,然後抬眼仔細看了幾眼這兩戶人家,隨即搖頭失笑。


    “先前看明鏡寺的情報孤還不信來著,沒想到這臨安的相府果然比起趙七的王府還要大上許多啊。”


    韓太監也看了兩眼,隨即坐在薑無忌對麵,搖頭感歎:“十多年前,老奴隨陛下遊曆之時也到過這裏,依稀記得那時候,這裏的兩座宅子,一座是肅親王府,另一座是司空候府。”


    當年,肅王府與司空家隔街對望,被時人稱為大啟的兩大國柱。


    “轉眼十餘年了,曾經那座臨安城裏頭唯一一座顯得大氣的王府,居然變成了相府,而那座司空候府則是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的肅王府。”


    老太監感慨萬千:“世事無常啊。”


    薑無忌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自然對老太監的這種感慨沒有太多感觸,他盯著肅王府看了半晌,隨即微微低頭,輕聲道:“韓大伴,依你看趙七他在臨安的處境如何?”


    韓太監指了指兩座宅子,微微一笑:“一如這一大一小的兩座府邸一般。”


    薑無忌吐出一口濁氣:“大伴的意思是,趙七在南啟朝堂的勢力遠不如南啟的這幫文官?”


    “自然是不如的。”


    老太監輕聲說道:“他父親趙長恭當年直接掌控十萬兵馬,兩部邊軍也對肅王敬畏有加,尚且未能在朝堂上爭贏這幫文人,何況是出仕僅僅一年有餘的趙宗顯。”


    “明鏡寺裏頭有關於趙長恭的卷宗,孤都翻過了一遍。”


    薑無忌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閉目道:“根據明鏡寺收集的情報,趙長恭當年大權在握,敗的很是蹊蹺,而且即便他在南啟朝堂之上落敗,他也完全有能力掀翻南啟這張桌子,但是偏偏他最後黯然離京,交出所有兵權,讓人很是費解。”


    韓太監眯了眯眼睛。


    “趙長恭當年的確有掀桌子的能力,但是南啟太小了,容不得他使太大力氣,所以趙長恭當年選擇相信自己的侄兒趙睿,很是光棍的退出了南啟朝堂。”


    韓太監早年是跟在元慶帝身邊的近人,後來薑無忌越發得寵,元慶帝才把韓太監派到薑無忌身邊,好讓韓太監手把手的調教薑無忌這塊璞玉,因此這個早年曾經跟隨元慶帝遊曆天下的韓太監,知道的秘辛極多。


    同時,這位韓姓太監也是北齊宮帷之中頂尖的高手,二十步之內有人靠近,他都可以察覺得到。正因為如此,薑無忌才敢隻帶著這一個人就走出外藩行驛,同時肆無忌憚的跟韓太監說著忌諱的話題,


    聽完老宦官的感歎之後,年僅十六歲的薑無忌睜開了眼睛,用手指了指兩座大小不一的宅子,微微冷笑:“說白了就是婦人之仁!趙長恭固然英雄一世,但是他當年的選擇卻殊為不智,當年哪怕他稍微強硬一些,成康帝也不會得寸進尺到如今這個地步,現在他在臨安的宅子都給那些迂腐的文人占了去,就是因為他太過軟弱,咎由自取!”


    “至於他本人,更是落得了一個淒慘的下場,連帶著妻兒,都受到了連累!”


    薑無忌自小酷愛兵書戰陣,對於啟國蘇定邊,趙長恭這種百年來極為出彩的名將,自然不會放過,他從十歲便開始研習二人的戰例以及生平,因此對兩個人了解甚多。


    一世英雄的趙長恭最終死在自己人手裏,這讓薑無忌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憤怒。


    韓太監也喝了口茶,笑嗬嗬的問道:“如果殿下是趙長恭,當年又會作何抉擇?”


    薑無忌猛然抬頭,看向韓太監。


    “大伴…?”


    韓太監歎了口氣,低聲道:“殿下不必多心,老奴雖然是陛下派來的人,但是對殿下並沒有惡意,這句話也隻是隨口一問,殿下如果覺得不妥,不要迴應便是。”


    薑無忌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之後,很是突兀的開口說道:“如果孤是趙長恭,即便不起兵把趙睿掀下龍椅,也絕不會如趙長恭這般窩囊!他如果不放手兵權,怎麽也能做一個土皇帝,肅王府又何至於此?”


    韓姓宦官啞然失笑。


    “殿下你還太年輕了。”


    他伸出自己蒼老的手指,指了指如今的肅王府方向,微笑道:“無論趙長恭當年如何窩囊,也不去提如今的肅王府是不是比相府要小,最起碼肅王府它還在,殿下你說是不是?”


    “如果按照殿下那般蠻來,趙長恭固然可以雄壯一世,可肅王府的子嗣該如何自處?如今的肅王趙七在與不在都還是一個問題。”


    薑無忌有些不以為然:“肅王府七子僅存一子,這便是趙長恭委曲求全的下場!”


    韓太監聞言,臉色有些僵硬,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到薑無忌身邊,俯身在他耳邊說道:“世人都說肅王府慘案是成康帝趙睿所為,可殿下你去明鏡寺的檔案中一查便知,成康十二年肅王府慘案之時,我大齊明鏡寺一口氣死了十幾個掌鏡!而後,大齊宗室之中更是有不少人死於趙睿的報複之中!”


    薑無忌猛然驚住。


    “大伴是說……”


    “噤聲!”


    老宦官對著薑無忌微微搖頭,隨即緩緩開口道:“事實證明,趙長恭當年並沒有看錯成康帝趙睿,趙睿成康五年正式接過南啟大權,如果真要秋後報複,也不會再四年前才對肅王府下手。”


    老太監轉眼看向了曾經的肅王府方向,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敬佩。


    “趙長恭當年不反,值得世人欽佩,他果斷放手兵權,就更值得旁人欽佩了。”


    薑無忌愣在了原地。


    過了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抬頭看向老宦官,語氣中竟然有些緊張。


    “韓大伴……父皇為什麽會對…他下手?”


    老宦官搖頭:“這其中牽扯到我大齊皇室的一樁秘事,此時老奴不能告訴殿下,他日如果殿下繼承大統,陛下他自然會相告殿下。”


    兩個人說著話,突然茶樓的樓梯口傳來一陣響動,老宦官耳朵動了動,隨即從椅子上起身,束手站在薑無忌旁邊,語氣平淡:“殿下,有人上來了,看腳步步伐整齊,是訓練有素的官兵,應該是來找殿下你的。”


    薑無忌“哦”了一聲,低頭整了整自己有些散亂的衣襟,確認沒有失儀之處之後,這才淡然抬頭,看向了房門。


    “能準確無誤的找到我們,八成是趙七。”


    薑無忌雲淡風輕。


    他話音剛落,房門口就傳來趙顯爽朗的笑聲。


    “小家夥,再次來臨安做客,怎麽也不知會本王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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