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青的話之後,趙顯微微一愣。


    根據他所知道的零星信息來看,十年前大約是陳靜之連同趙睿一起,設局把趙長恭逼到了一個要麽交權要麽造反的牆角,最後趙長恭灑然放權,跑到了肅州府安居。


    對於這件事情,趙顯算是半個局外人,所以他能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看待。


    從趙長恭的角度來看,他一生為了啟國南征北戰,並且從他做事的態度上來看,他毫無謀反之心,最多就是對趙睿這個侄兒略有不敬而已。


    而趙睿飛鳥未盡,就把趙長恭這把良弓逼到肅州深藏,並且大力打壓肅王一係的武將,的確做的不太地道。


    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任何一個不蠢的,或者說合格的皇帝,都不會願意把自己的皇位和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人的慈悲心上。


    皇位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掌握在旁人的心裏。


    你趙長恭公忠體國,赤膽忠心,但是你兒子呢?再往後說一說,你孫子呢?


    人心啊,總有一天是會變的。


    十萬肅王衛一日不散,趙睿的皇位就一日不穩,就要看趙長恭臉色做事,他不能寄希望於趙長恭一係萬世忠勇。


    這就是古代權力鬥爭最尖銳的地方,君權的排他性太強了,但凡一切試圖與它爭鬥的力量,都會受到君權的強烈反撲,不死不休。


    最後要麽挑戰者被君權吞噬,要麽挑戰者成為新君,這種衝突可以緩衝,但不會消彌,始終要分出生死,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


    所以趙睿寧願拚著被趙長恭打進臨安城的風險賭一把,也不願意在龍椅上戰戰兢兢的過一輩子。


    萬幸的是他賭贏了。


    他沒有殺趙長恭,而是讓趙長恭安享晚年,已經是趙睿的仁慈。


    當然,不排除是因為趙長恭在軍方威望太重,趙睿不敢動手。


    可是十年前年僅二十五歲的趙睿,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子嗣會單薄至斯,到現在他不得不把守護趙家嫡係的希望寄托在趙顯身上。


    趙顯蹲下身子,伏在林青耳邊,輕聲說道:“林叔叔,時過境遷了,人心是會變的,皇帝的心也是會變的。”


    “人心不總是變壞,也是會變好的。”


    林青皺了皺眉頭,剛想說些什麽,趙睿對著他輕輕搖頭,示意關於皇帝的談話到此為止。


    年僅十八歲的征北大將軍重新坐迴帥位,輕輕咳嗽了幾聲。


    “諸位,本將軍受皇命,來領江寧軍伺機伐齊,如今前線軍事如何?”


    林青勉強放下心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抱拳道:“迴大將軍,我江寧軍已經奉命在長江邊上尋釁多日,始終不見北齊有任何反應。”


    趙睿點了點頭:“江北的探子有什麽情報?北齊的淮軍動了沒有?”


    淮軍,就是北齊在淮河與長江之間駐紮的軍隊,整編也在四五萬人左右,這淮軍一直與江寧軍隔江對望,平日裏還時不時來南啟尋釁。


    林青搖了搖頭:“整個江北沿岸,全然不見北齊軍隊的影子,末將派出去近二百多斥候,深入江北二十餘裏,未曾見到一支北齊的軍隊。”


    趙顯略微皺眉,輕聲問道:“涼州打起來沒有?”


    林青詫異的看了一眼趙顯,他原本以為這位世子殿下隻是來湊個熱鬧,混一混軍功便走,沒想到他一句話便切中了此次軍事的要害。


    南啟與北齊雖然在長江隔江對望,但是此次的關鍵點從來都不在江北,而在涼州。


    一旦西楚和北齊大規模打起來,趙顯的江寧軍才有與北齊交手的資格。


    林青深深的看了一眼趙顯,心中讚歎。


    虎父無犬子,肅王爺十七歲從軍,一生叱詫沙場,他的兒子十八歲,眼光便如此卓絕,將來說不定也是個名將。


    想到這裏,他的態度更加恭敬的幾分,迴稟道:“北齊在涼州的幾個馬場,已經被西楚拿了下來,據情報,西楚擄走了幾百匹馬,雙方交鋒不少,但是北齊整體呈守勢,大戰未生。”


    趙顯皺眉道:“也就是說涼州未見北齊主力,眼下江北也見不到北齊主力,甚至連淮軍也不見蹤影,難道北邊突厥叩邊了?”


    林青斷然道:“不可能,突厥這些年勢弱,在北齊兵鋒下瑟瑟發抖,他們最多在北齊的北境搶點東西,做不到叩邊這種地步。”


    趙顯陷入沉思之中,不過想了一會還是想不明白,於是幹脆放下不去想他。


    “此事詭異的很,林將軍你不妨多派些斥候過江打探。”


    趙顯皺眉道:“再向北邊探一探,重點打探北齊在江北的百姓遷離了沒有。”


    林青點頭應諾。


    “林將軍,這江寧大營的大小事務還是你來掌管,但是各方麵的軍報,毋須第一時間呈送到本將軍這裏來。”


    林青點頭稱是,隨即有些猶疑的說道:“大將軍,西楚來的那個參將,整日裏在咱們軍營中叫囂什麽涼州大戰已起,我江寧軍卻不敢動彈。”


    趙顯哦了一聲,笑道:“這人原先是跟我從臨安來的,一路上話便多的很,被我趕到江寧來了,他還說什麽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趙顯,輕聲道:“這人說的難聽,他說……我大啟失信於國,懦弱怯戰。”


    “由他說去。”


    趙顯剔了剔牙,漫不經心的說道:“但是不許他走動,免得他在軍營裏亂我軍心。”


    “要是還不安分,就把他綁起來。”


    林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在趙顯道江寧之前,林青就接到了一封皇帝聖旨,聖旨上說的是讓自己帶著這位世子殿下在江北立一些功勞,也就是說明麵上趙顯是主將,但是江寧軍還是由他來統領。


    但是一見之下,林青覺得這位世子殿下並不像傳聞中那般無能,反而有些趙長恭的遺風,於是他行動之間,都會詢問詢問趙顯的意見。


    一頓接風飯吃完,帥帳之中杯盤狼藉,趙顯臉色緋紅,但是卻沒有喝醉,他揮手屏退了帳中眾人之後,就隻留下了林青一人。


    “林叔叔,多謝你在旁人麵前,給小侄麵子。”


    林青擺手道:“世子哪裏話,早年末將就是在肅王軍中任職,還算得上是半個肅王府的家臣,自然任憑殿下調遣。”


    趙顯嗬嗬一笑,找了個馬紮坐在這個黑臉將軍身邊,輕聲道:“林叔叔以為,這仗該怎麽打?”


    林青道:“那要看陛下以為這仗該怎麽打。”


    趙顯咧嘴一笑:“皇兄當然希望齊楚兩國在涼州的軍力盡數死絕,咱們江寧軍趁機越江奪迴江淮。”


    “不可能。”


    林青果斷搖頭:“無論北齊跟西楚,都不會這麽蠢。”


    “但是涼州他們總是要爭的。”


    “那也不會太過,末將估計,兩邊最多在涼州各死一萬人,就會受不了了。”


    趙顯起身,從帥位的桌子上取下九州堪輿圖,擺在林青的桌子上。


    趙顯一手指江北,一手指涼州。


    “林叔叔你看,北齊兩邊作戰,如果兩邊一起打,那麽他們兩邊都要守。”


    “如今涼州不見齊軍,江北也不見齊軍,那麽他們的主力必然躲在某個地方,想集中軍力給項家或者我趙家一下重的。”


    林青嗬嗬笑道:“涼州比江北重要,咱們得了江北也守不住,西楚如果得了涼州,他們是可以守住的。”


    “林叔叔的意思是,他們會集中兵力在涼州。”


    林青微微搖頭:“一切都說不準,還是看斥候傳來的消息吧。”


    趙顯深以為然。


    “林叔叔,我的意思是,齊楚一日不在涼州打紅眼,咱們便一日不能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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