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懷發在解放上黨潞城的戰役中被戰士們救了出來,送到了後方醫院,戰役結束後他被登記是犧牲了。


    他自己都沒想到他還活著,這是一個年輕戰士把他從廢墟裏扒了出來,當時他是昏過去了,似乎在陰曹地府聽到有人在喊叫他,他看到那是個沒有頭的人,下身跟劉保順一模一樣的,還大叫著:“勝利了!勝利了!”


    他睜開眼,看到了那個在他跟前唿叫他的小戰士,他的頭上灰土土的,奶皮子還沒有退掉的一張嫩俏的臉。


    “醒了,這位同誌醒了!”小戰士扭頭喊到,瞬間朝他圍過來不少人。


    “我說你也該醒,身上又沒有傷。”小戰士又道。


    他忽然記起來他跟八路軍三十二團的戰士正在圍殲躲在一座四合院裏一間房子的敵人,忽然一聲爆炸,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被民兵抬在擔架上,那個小戰士就跟在他擔架前,背著的槍被他還高,他告訴他,那一聲爆炸是敵人扔出來的手雷,還是小日本用過的手雷,那手雷威力大呀,把一堵牆都炸倒了,他跟幾個戰士被瞬間倒塌的房子埋住了。


    “這小家夥命大。”抬著他的民兵說,聽出來民兵們說的是小戰士。


    “是這位同誌救的我。”小戰士語氣很重,還是奶聲奶氣的。平懷發發現小戰士正用手指著他說。


    “我救的你?”平懷發怎麽也想不起來,黑天乎乎的,外麵是我們的同誌,裏麵是敵人,他就記得端著槍朝屋子裏的敵人喊繳槍不殺。


    “你推了我一下,我沒有被倒塌的牆埋住。”小戰士道,很天真。


    忽然小戰士朝他叫道:“你是我們的平隊長!”


    小戰士認出他來了,他就是前線突擊小分隊平隊長,他是新兵,開戰前在平隊長手裏隻是學會了打槍拚刺刀就匆匆跟著隊伍走了。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平隊長。”他忽然想到不能讓任何人認出自己來。


    “是哩,我隻是在隊列裏見過平隊長,跟你很像哩。”


    “奧,俺認錯了?也是哩,平隊長怎能在前線哩。”


    “你幾歲了?”


    “十五。”


    “我推了你?”


    小戰士點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


    “狗蛋。”


    “狗蛋,這名字好,就吉利。”平懷發朝他笑笑。


    他是自報奮勇參加上黨戰役的,他在敵占區區委是有任務的,區委動員年輕人參加收複縣城的戰鬥,他親自帶著隊伍上了前線。


    他知道自己在區委是一個該死的人,快解放了,他這個特務是不會逃脫的,最起碼兄弟栗旗書是懷疑上他了,並且還死死地盯著他,他知道若是換做別人他現在早就被槍決了。


    栗旗書在共產黨那裏是個老偵查員,在遙鎮他參加了國民黨,栗旗書參加了共產黨,本來他們就是各為其主各謀其職的。他幫國民黨殺害了一位共產黨縣委書記,他是罪有應得的。


    有時候他還在告誡自己,苦海無邊迴頭是岸吧,佛知道他,他沒有參與直接傷害共產黨的事件,他隻是說出了那個縣委書記劉保順的身份。


    縣委書記劉保順的死他是近因,不是他暴露了他的身份,也許他也不會死。


    不過劉保順的死是遲早的事,頂多死的時候不是那麽慘。


    難道他有錯嗎?他是一位國民黨黨員,他得為國民黨辦事,就像一位共產黨員努力為共產黨辦事一樣,忠心耿耿才是本份。


    他不怪兄弟栗旗書懷疑他,因為兄弟是共產黨,他也在忠心耿耿守本分。


    即使他懷疑兄弟栗旗書是不是念手足之情故意要放他一馬,但那些和他一塊跟共產黨八路作對的同夥同樣是不會放過他的。


    那個死心塌地做了鬼子漢奸的警備隊隊長萬民緒已經派特務在四處尋找他,他不會讓他悔過自新,他不會讓他迴頭是岸。


    他付出了代價將跟蹤他的特務除掉了。除了兄弟栗旗書,隻要對他的生命有威脅的人,他都不會放過。他希望自己死在戰場上,不希望被共產黨把他當做特務漢奸將他槍斃在刑場上。


    他雖然參加了國民黨,但打鬼子是他跟兄弟共同的心願。


    七七事變前他跟兄弟栗旗書還有河口莊的劉保銀、劉保順弟兄兩都是在遙鎮從小就相識的好夥伴,遊風約鬧糧他們就參加了,後來還參加了天門會,他們都懷著一顆殺富濟貧的俠義心腸。


    開弓沒有迴頭箭啊,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跟他一起參加天門會的大哥劉保順會死在他的手裏。他跟劉保順被共產黨上級派到壺關縣南部國民黨陣營裏成立秘密縣委機關,那是多麽的榮耀,他當時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名潛伏在共產黨內部的國民黨特務了,甚至他都不願意離開共產黨八路了。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不能躺在擔架上,他沒有受傷,他也是被那些受了傷和犧牲了的同誌救的,他被同誌們的身體壓在下麵,隻是暈過去了,現在他感覺身上的各個器官都完好無損,他沒有被倒塌的房屋砸傷。


    “還是放我下來吧,我能走。”他跟抬著他的民兵說道。


    “那可不行,你可是英雄,誰敢說你沒有掛彩,那得到了地方讓醫生看了真正沒事了才行,我們就是支前的,我們還想當模範哩。”跟他說話的是一個女孩子口音,像唱歌一樣好聽。


    天氣還沒有大亮,他忽然覺得那聲音好生耳熟,他乜斜著看了一眼那個跟他說話的姑娘,他害怕遇到熟人,他感到自己這個特務已經是過街老鼠了。


    “這是去哪?”他沒認出那姑娘,高挑個兒,頭上係著圍巾。


    “遙鎮,那是後方,醫生和傷員都在那裏。”


    遙鎮!那不是我家嗎!我能去那裏嗎,他現在無法麵對任何人,特別是跟他相識的人,他出去打仗就是要將自己徹底改變一下,即使為國捐軀了他也願意。馬上就要解放了,清除特務漢奸的時候也隨即要來到了。


    天漸漸亮了,他側身看看四周,熟悉的山路就在眼前,真是要到遙鎮了,我還被大家抬著,還是個大活人,這往後還有我自願去死的機會嗎,還有我為國捐軀的機會嗎。


    他原本想著到戰場上去做一迴烈士了,即使將來沒有人能夠把他當做烈士來敬仰來崇尚。總之,他是想盡力彌補他自己放下的罪孽。


    劉福祿全家還在遙鎮新宅時,支前的後方醫療隊就在遙鎮駐紮了。聽說日本人已經從縣城逃往省城了,剩下的偽軍和國民黨軍占領著縣城、潞府,馬上就要解放了,劉福祿的二兒媳婦靳保貞慷慨地在新宅騰出了地方讓後方同誌們住。


    他們河口莊的老劉家沒想到還能給打鬼子的八路軍後方醫院提供幫助,他們家的四個兒子,兩個已經為國捐軀了,三個女兒都參加了八路軍,女婿劉達飆更是讓敵人聞風喪膽,這些功勞給老劉家苟活的每一個人都是一種滿足。


    老四劉保山在他們的心目中就是一個大漢奸,如今他還是好好的,那就意味著他沒有做出什麽遭害老百姓的事情,要不他早就跟其他的漢奸一樣被上麵槍斃了。


    栗旗尚被抬到了新宅,靳保貞領著全家已經迴遙鎮給父親過祭去了,眼下新宅裏沒有認識他的人。


    躺在擔架上一路他已經想好了自己必須得從這個地方消失掉,乘還沒有人能夠認出他來的時候。可是那個小戰士已經認出他來了,雖然他沒有承認,認出來那是遲早的事。


    假如沒有人能夠認出他來,戰場上死了那麽多人,也有失蹤的,也有辨認不清屍體的,他就想做辨認不清屍體的那個,死了的都是烈士。


    對他來說這也許是最好的一次機會。


    他自己清楚不會被醫生檢查出任何問題來,那樣的話他就能及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隻要他再找到部隊就會跟著部隊離開上黨到其它戰場上,或者隱姓埋名把自己已經戰死在上黨戰役上這個信息傳播出去。


    他希望自己不會被他的同僚們供出來,他們已經死的死槍斃的槍斃,他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烈士”。


    他沒有受傷就不會在新宅醫院登記造冊,他的理由是部隊還在等著他出發,他沒有理由留在這裏,他沒有受傷留在這裏就等於是逃兵。


    擔架隊一批接著一批放下傷病員又迴到了前線,他離開新宅就混雜在擔架隊裏。


    出來新宅他的思緒又變了,他決計不再去前線了,萬一到了前線就是他的噩夢來了,抓特務的公安就會站在他麵前,他會戴上鐐銬跟大漢奸萬民緒那樣受到人民對他的審判。


    他不怕死,而是怕戴上這個與人民為敵的特務漢奸的帽子,他沒有臉來麵對家人麵對同誌們,解放了的人民歡欣鼓舞,而他卻站在審判台上。


    還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或許躲上十年、五年或者三年他就能躲過這一劫,沒有人再想起他這個打入共產黨八路內部的奸細“蠍子”了。


    要不他被當做烈士,那樣更好,他就隱姓埋名度過這後半生的光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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