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彥聽著不太舒服,怎麽聽著就像是在罵他不是人一樣。雖然他的確不算是人,可是聽到說他長得與人太像了時,容彥還是有點不舒服的。


    “我雖然也是半妖,不過我可不像他一樣,沒用。”的確,容彥有自己的山莊和手下。而且那些人一看到他,隻能害怕地臣服於他,根本無人敢諷刺或者辱罵他。才不像這個男人一樣,長得那麽醜,偏偏還不肯傷人,隻有被欺負的份。


    老婦人湊了過來,近了細細看來,容彥的確與人一般無二。反而是,他的外表,沒有一點妖的樣子。要是她的兒子也能長得如他一般,是不是這些年來也不會過得如此辛苦了。她感慨地拉開了一點距離,把手中的一根粗樹枝扔了進去。


    也許是感覺到了自家娘親的羨慕與落寞,那個男子低下了頭去,無聲地拍了兩下老婦人的肩膀以示安慰。是他連累了娘,要不是他,娘親是不會被村裏人趕出來的。而且為了他,娘親一生未嫁人,就這樣守著他從年輕到蒼老,還要為了他擔心。


    “娘,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聽到自家兒子愧疚的聲音,那個老婦人歎了口氣,“都說了多少迴了,娘不後悔。而且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是娘唯一的寶貝與牽掛。要不是你父親早逝,也不會讓我們娘倆被人欺負與嘲笑。”


    沈憐忽然聽她提及兒子的父親,便順嘴問了一句,“他父親是怎麽死的,他不是妖族嗎,應該很厲害呀?”妖,至少比人強吧。而且妖的壽命很長,照理說,不會留下他們娘倆被人欺負呀。要是有父親的庇護,他們也不會過得如此艱辛與不易。


    那個老婦人一臉的黯然與落寞,或許是從沒有人聽她說起過心事吧。所以,這一次,她麵對著兩個陌生人,卻開始說起了那段已經過去二十年左右的往事。對於她來說,那段過往盡管短暫,卻是她一生最美的風景。那也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沈憐坐在一邊,聽著老婦人娓娓道來,一點聲音也沒發出。而容彥呢,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後來的漸漸聽入了神。至於那個男子,則代替娘親繼續生火,把火弄旺。當然,他又聽了一遍,父親與娘親的往事。那段,美麗的男妖與一個韶華少女的相遇、相識與相愛。


    老婦人年輕的時候,也是村中的一枝花,長得清秀出塵。當時,也有不少村中或者隔壁村的小夥子,喜歡她明裏暗裏的。可是,她通通看不上,一日她在山中采摘藥材的時候,遇到了他。那一夜,她永遠都記得,是一個有皎潔銀輝的明月之夜。


    那一夜,她下山晚了一點,走在半山腰時,已經天也黑了。她背著竹簍,小心地往山下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滾下山去。天已經黑了,她也開始擔心了起來,而且家中的父母一定會著急的。她從來沒有這麽晚,都沒迴家過。


    果然是怕什麽,來什麽,突然她腳下一個打滑就摔了下去。她顧不上竹簍,連忙雙手抱頭,以免磕到腦袋與臉。可是,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來,她慢慢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她居然沒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個人攬在了懷裏。


    怪不得,她感覺不到摔在地上時的疼痛之感。原來是被人救了,她感激地抬頭看去,就這一眼,把她的一生都陷了進去。她看到了什麽,月光下,一個美得不像人的男子站在她麵前。她就像看到了一片美麗的花林一樣,迷失在了他如水的目光中。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出聲。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不由地羞得捂住了臉。她居然看著一個年輕公子,發起呆來。所以,她轉過頭去,不再看他。那個年輕的公子,溫文有禮,把她扶到一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這一走動,她才發現,自己的右腳扭到了。他蹲下身來,輕柔地察看著她的腳腕之處,然後伸手幫她揉了起來。在他輕柔的揉搓之下,她覺得自己扭到的腳,舒服了很多。這就是她與他初次的見麵,他們就這樣相識了。


    後來,他扶著她,慢慢往山下走去。這一路上,他一直柔聲細語地與她說話,她則有點羞澀地迴應著他。這下山一路,讓他們彼此熟悉了很多。後來,她常常在山上看到他,兩人漸漸地相愛了。哪怕後來,她知道他是妖之後,也不曾改變過。


    他們越來越相愛,終於有一夜,他們跨越了界線,有了親密的關係。他也承諾過她,會帶著她遠離人世,過他們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有一次,他收到家人急信,必須得迴去一趟。離別之前,他抱著她,在她耳邊承諾著。


    他一定會迴來的,他們一定會在一起的,他會說服家裏人的。她就這樣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然後迴到村子裏一日複一日地等著。可是,一直到她發現自己有了孩子,把兒子生下來之時,他都沒有再迴來。她未婚生子,無論家中人如何逼問,她都不肯說出來。


    而且,她堅信,他會迴來接她們母子的。又一年之後,有一個人帶來了他的消息。那是他家裏的人,也是妖,他拿出了他們之間的信物。才讓她相信了,那是他家中的人。因為那個信物,是她離別之時,送於他的。他說過,除非是死,否則他不會把這個交給任何人的。


    當她看到那個信物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恐怕他一直沒迴來是兇多吉少了。可是當她聽那人親口說出來,他已經死了的時候,還是又急又痛地暈了過去。


    據那人所說,他迴到家中之後,因她之故,便與他的父母發生了劇烈的爭吵。他眼見家人不能接收她,便想轉身迴來找她的。可是,他被父母關了起來。當他好不容易逃出來時,卻恰巧碰上父親的仇敵上門。他不可能放著父母不管的,那一戰,他全家都死了。


    他也死了,當這個傳信之人趕到他家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臨死之時,他隻是把這信物交給了這人,托付於他來找她。這個傳信之人是他的好友,他救不了人,隻能帶著信物來找她。並且把他臨終之言,一一告訴了她。


    她那時悲痛欲絕,要不是因為有兒子的存在,恐怕已經一死隨他而去了。可是她有兒子,她必須堅強起來,因為兒子需要她的照顧。那是他唯一僅存的血脈了,她一定要照顧好兒子。那個傳信之人離開之後,她就帶著兒子,再也不打算嫁人了。


    漸漸地,兒子的容貌與身形發生了變化,與人類越來越不相同。一時間,謠言四起,都說她生下了一個妖孽出來。


    爹娘勸她,把兒子扔了,這樣時間長了,她還能好好地嫁人過日子。可是,她不答應,為此不惜與父母反了目。謠言越演越烈,她在村中根本生活不下去了,又與父母斷絕了關係。於是,她隻好帶著年幼的兒子來到了這個距離村子不遠的山坡處。


    搭了一個簡陋的茅屋,母子倆相依為命地過日子。盡管他們已經避開了人群,可是還是有人來打擾他們。那些冷言冷語,那些冷嘲熱諷,讓她偷偷哭了好幾迴。可是在兒子麵前,她一直是一個堅強的母親,沒有人能打倒她。


    母子倆過得很艱辛,而且兒子的模樣慢慢變成了如今的樣子。那些人,或害怕他們,或遠離他們,也有來辱罵與打他們的。為母則強,原本一個溫柔似水的少女,後來變成了一個強悍的婦人。隻要有人來欺負他們,她就會舉起大棒子追出去,追得那些人滿山坡地跑。


    她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兒子,漸漸地兒子長大了。而且,兒子與她一樣,對藥材方麵獨有天賦。他們開始試著自己種藥材,以便賣些藥材來養活自己。老婦人講到這裏,便停了下來,感慨地抹了抹淚。這二十年來,他們過得,可不容易了。


    兒子很孝順,也很善良,一點沒有因為那些人的謾罵與欺負,就變壞了。他一直很善良,對於那些窮人,買不起藥草的人。他都會免費奉送,可是那些人呢,拿了藥草卻仍舊看不起他們。沈憐在一邊,安靜地聽老婦人說話,


    從她的敘述之中,似乎是看到了她的一生。那一夜,月光之下,她與他美好相識;常常會麵,漸漸情深,終於有了最親密的關係;生離之後,即是死別,她含辛茹苦地撫養兒子長大。


    她的兒子與容彥不同,那個正在生火的高大男人,長得不太像人。無論是那雙妖異的眼睛,還是他異常高大的身形,都昭示了他的身份。人類的村子裏,不容於他們母子,即使搬到這裏來,也依舊躲不了逃不掉。可是,做母親的,一直是堅強如斯,而且教養甚好。


    做兒子的,受盡了這世間冷暖,卻依舊善良如初。沈憐聽了這段往事之後,甚是感慨。一個堅強的母親,一個矢誌不渝的愛人,一個孝順善良的兒子。從老婦人那緩緩的敘述中,讓她看得清清楚楚。盡管眼前的老婦人,臉上布滿皺紋,蒼老不堪。


    可是剛才,當她提及那美好的月夜時,好像一下子迴到了當年。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含羞帶怯的少女,看到自己的意中人,一見傾心。就算為此賠上了她的一生,她也沒有後悔過。沈憐從她的眼神中,看得出來,她沒有後悔過。


    隻是命運太殘忍,如果她的愛人還在,她們母子就不會過得艱辛與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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