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辭西望向封千彌的眼睛,隻見那雙眼宛如一潭死水,平靜無瀾。


    “封千彌?”阮辭西動也不敢動,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腦袋分家。


    落在她脖子上的劍稍微一用力,冰涼涼的觸感伴隨著一絲刺痛。


    阮辭西咬唇。


    她的脖子,被劃傷了。


    記憶有些恍惚,曾經有那麽一次,她的脖子也受了傷。


    那是個細雨蒙蒙的天氣,路上的青石板長著一團一團的青苔,稍不留神就會腳滑摔倒。煙雨朦朧,路上的行人都是備好了油紙傘才出的門,細雨一下,都撐起了各式各樣的紙傘。


    阮辭西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任由雨滴打在她的身上。


    行人匆匆,躲在傘下的人們壓根沒去理會一身淩亂的阮辭西。


    頭發早就被雨淋濕了,額前的劉海緊緊地貼在皮膚上,雨不斷的從發絲上滴落,擋住了她看路的視線。


    不,她本來就沒有在看路。


    身上的衣裙又髒又亂,因為她總是會摔在地上,然後爬起來,繼續走。


    路上的人看她就像在看個瘋子,注意到了她的人都遠遠地避開了她。


    阮辭西沒有目的地在街上亂走,沒有人會再管她了。


    不知不覺中,行人越來越少,阮辭西走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巷子。


    低著頭的阮辭西看見了地麵上的雨水,夾帶著血跡。


    鮮血的顏色被雨水稀釋過後,從院牆下的縫隙流出,阮辭西渾渾噩噩地看向前方的院門。


    她往前走了一步,一個不慎又是摔了一跤,整個人跌倒在了血水之中。


    下雨的味道。


    泥土的味道。


    鮮血的味道。


    絕望的味道。


    阮辭西沒有再起來,她就這麽躺在地上,翻了個身,閉著眼麵朝天空,任由雨水連同她一起衝刷,洗去這一身的汙穢。


    如果她被發現了就好了,把她也一起殺了。


    “主子,外麵有個人。”


    聽見聲音,阮辭西眨了眨眼,雨落在了她的眼裏,很是不舒服。


    一把傘落在了她的頭頂,擋住了落在她臉上的雨滴。


    阮辭西睜開的眼睛清晰地看見了傘主人的麵容。


    少年一襲白衣,血色在衣袍上染出了不一樣的紋路,聖潔又罪惡。他手執一把黑色的油紙傘,傘柄掛著一個白色的花穗。


    如果忽略少年衣服上的血跡,以及另一隻手拿著的劍,或許阮辭西會覺得,這是一個好心幫她的小少年。


    劍上還帶著殘留的血跡,劍鋒指向阮辭西的喉嚨,血順著劍上的的雨水不斷滴落在阮辭西纖細的脖子上,形成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少年的腳尖碰了碰阮辭西的腦袋,薄涼的唇角微勾,他道:“你想死嗎?”


    阮辭西眼裏的茫然不加掩飾,她想死嗎?


    想啊,她活著做什麽呢?


    爺爺不在了,就剩下她一個人,有什麽意思?


    這個人能把她殺了嗎?


    爺爺說她不能放棄自己,要好好地活著,所以她再傷心再絕望,都不能自殺,不能去陪爺爺。


    可是如果她被別人殺掉了,是不是就不關她的事情?爺爺就不會怪她了……


    現在死了,不知道黃泉路上還來不來得及趕上爺爺。


    “你能殺了我嗎?”阮辭西開了口,傘麵邊緣的雨滴落在她的口腔,涼涼的,冷到了骨子裏。


    少年笑的越發燦爛,他把長劍往前送了送,劍尖刺破了阮辭西脖子上的皮膚,鮮紅的血一點一點地冒了出來,往兩側滑落。


    “當然。”少年的聲音帶著輕快,似乎很滿意阮辭西的問題。


    “謝謝。”阮辭西閉上了眼睛。


    “等一下!”一隻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阻止了少年殺人的動作。


    阮辭西不知帶著什麽心情睜開了眼睛。


    就在剛才,她真正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死亡,就差一點點,她就真的沒了命。


    是慶幸,還是失望呢?


    阮辭西發現自己感覺不出來,她也不知道。


    來人似乎在少年心中很有分量,少年乖巧地鬆了手,劍柄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裏。


    長劍離開了阮辭西的頭頂,被來人扔給了他的屬下。


    阮辭西認得這個人,玄琅的右相,大名鼎鼎的權臣殷容殤,曾經來過找她的爺爺,她見過。


    那麽,旁邊的那個少年,就是當朝太子封千彌嗎?


    原來也不像傳言中的那樣溫柔善良嘛……


    “你們在殺人,我看見了,所以你們得滅口。”


    在殷容殤阻止了封千彌後,封千彌就往後退了一步,沒有了雨傘的遮擋,阮辭西隻能不停地眨著眼睛,開口說話時,雨不斷地落進了她的嘴裏。


    “你迴去吧,好好活著。”殷容殤沉默地盯著她,知曉阮辭西這般模樣的原因。


    阮驚天阮老將軍,去世七天,今日是頭七。


    殷容殤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是看著阮辭西眼神中的空洞,他隻是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將自己的傘留在了阮辭西的身邊,擋住了阮辭西的腦袋。


    “殿下,我們離開吧。”


    傘麵遮住了阮辭西的視線,她看不到殷容殤和封千彌是怎麽離開的。


    滿目都是黑色油紙傘的顏色,耳邊是雨打在傘麵和石板上的聲音,清晰無比,毫無節奏。


    雨下了很久,阮辭西在地上也躺了很久。


    突然間,一陣風從巷子裏襲過,輕飄飄的紙傘被風刮起,從阮辭西的頭頂被掀到了一旁。


    紙傘掠過阮辭西的眼睛時,阮辭西看見了一片黑色中綻放的一朵白花。


    “啪嗒。”


    傘柄砸在地麵,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蓋過了雨聲。


    阮辭西抬手遮住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阮辭西的臉上全是水痕。


    良久,阮辭西從地上爬了起來,撿過落在邊上的紙傘,一步一步走進了深巷裏。


    那時候的心情,是慶幸。


    她還不能死。


    ……


    春風帶動了樹葉沙沙作響,一片葉子從上方飄落,在經過封千彌的劍刃時,一分為二。


    白皙的頸脖上出現了鮮明的血色,這般強烈的刺激下,封千彌的瞳孔出現了一抹嗜殺的瘋狂。


    阮辭西的心“咯噔”一聲,敏銳地感覺到了來自封千彌的殺意。


    身體比腦子更快地做出了反應,阮辭西用盡了力氣往邊上一滾,脖子上的傷也加重了一點,但好歹還活著。


    往剛才她待著的地方看去,封千彌的劍已經割破了那棵樹的樹皮,位置和她剛才靠著的地方一模一樣。


    如果她沒有滾開,被割破的就是她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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