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傅明沉在朝中積威已久,歲雲景仍擔心有人趁機給他使絆子,特意寫了一道聖旨,叫他身邊的老太監去替傅明沉撐腰。


    從歲雲景的寢殿離開時,已經月上中天。


    出了宮,在無人的街道上,二人終於能光明正大並行。


    過了雨季,近些時候倒日日放晴,入了夜後,頭頂的繁星明滅。


    仰頭望著星空,吹著夜風,來到這個世界後,因為這副破爛身體,歲臨難得有如此舒適的時候。


    二人就這樣並肩而行,誰都沒有開口。


    一直持續到到了三皇子府門口。


    臨別前,傅明沉才終於出了聲:“阿臨,南境的事你想如何處理?”


    歲臨一開口便是一陣驚雷:“歲珩和南詔人勾結了。”


    傅明沉錯愕了一瞬,接著皺起眉,臉上浮起厭惡。


    他沒問歲臨是如何得知此事,也沒有問消息是否可靠,隻是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第二日上朝,當傅明沉站上台階時,下方果然在驚愕之後開始交頭接耳。


    片刻後,作為百官之首的丞相率先發問:“敢問王爺,皇上昨日究竟為何昏迷?”


    傅明沉視線偏過去,冷聲道:“丞相大人無須憂心,陛下不過是染了風寒,想必很快便能康健。”


    歲珩注意著傅明沉的神色,隻覺得他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心底一定得意得要死,頓時慪氣不已。


    那個老不死的身上的藥不該在這個時候生效才是,也不知怎麽迴事,好端端的居然染了風寒。


    他朝丞相使了一個眼神,便見丞相再度問道:“皇上無礙便好,就是不知王爺要如何處理此次南境的禍事。”


    傅明沉定定看著他,反問:“不知道丞相有何高見?”


    丞相擰著眉心:“臣以為,南詔和我大夏向來和睦,此次如此,定是事出有因,不如派人帶些歉禮,再詢問清楚緣由?”


    不等傅明沉說話,禮部尚書“嗤”了一聲主動站出來:“丞相大人未免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難不成昨日沒聽到虞將軍派出去的使臣被南詔斬了,如今,誰願意去做這個出使的人呢?”


    丞相哼了一聲,沒什麽好臉色:“若南詔人的怒意就是因為虞將軍而起呢?”


    “您跟沈大人還真是沆瀣一氣,怎麽胳膊肘都朝著南蠻拐,莫不是虞將軍做了什麽對不起你們的事?”


    禮部尚書奇怪:“按理說不該啊,虞將軍在南境已經十幾年未曾迴朝,丞相大人和虞將軍的齟齬又從何而來?”


    丞相嗬嗬一笑:“我不過是稍作猜測,倒是你,怎麽如此激動?”


    禮部尚書皮笑肉不笑:“大人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還是莫要開玩笑的好。”


    沈含章見扯到了他,也主動加入了論戰。


    “定的又不是尚書大人的生死,也不知大人心虛什麽。”


    禮部尚書對著丞相還有幾分忌憚,但對著沈含章便沒什麽顧忌了:“沈大人此言差矣,若我今日說沈大人意圖謀反,是不是現在就可以推出去問斬了?”


    沈含章怒了:“你個老匹夫,休要信口雌黃!”


    禮部尚書撇過頭:“我不過隨口一說,也不知道沈大人在心虛什麽?”


    “你!”沈含章腦瓜子嗡嗡響,半天才找迴邏輯,“虞將軍手握重兵,難免心高氣傲些,惹了南詔人也不過是合理猜測罷了,你還能捂著我的嘴不讓我說?”


    禮部尚書不慣著他:“沈大人身為兵部尚書,擁有幾十萬禁軍調兵權,我不過也是合理猜測罷了,沈大人還能捂著我的嘴不成?”


    沈含章你你你了半天,終於有人替他說了句話:“如今討論南境之事,諸位大人還是莫要提其他。”


    沈含章緩了一口氣,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扯皮,傅明沉默默聽著,既不阻止,也不出聲說要如何。


    半晌後,吵得口幹舌燥的眾人辯無可辯,一時間都安靜下來。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地互相瞪大眼睛瞪了半天,才齊齊轉向傅明沉:“不知王爺要如何定奪?”


    傅明沉這才出聲,看向丞相:“本王覺得丞相大人言之有理,不若這件事便交由大人負責,大人位高權重,想必南詔定會被大人感化,重新對我大夏稱臣。”


    “這……”丞相臉色難看,“南詔濕熱,老臣年事已高,怕是會折在半路上。”


    傅明沉站在高位半垂著眼眸看他:“虞老將軍比大人年歲還要高些。”


    “王爺可莫要拿老臣說笑,虞將軍習武之人,豈是老臣能比的。”


    “大人說的有些道理,可是,”傅明沉話頭一轉,“虞將軍一個武將,定是不如丞相大人這般巧舌如簧,大人若覺得虞將軍做了讓南詔人不悅之事,讓虞將軍再接受便不合適了。”


    “本王看丞相大人和沈大人都巧舌如簧,不若一同去?”


    兩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歲珩終於不再幹站著:“攝政王如今是想把我朝兩位肱股之臣都趕出去?也不知安的什麽心思?”


    眾人都反應過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現在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就那幾人,現在走了兩個,豈不是讓傅明沉更加無所顧忌了?


    歲珩還不滿意,繼續說:“和他國交涉一事向來是禮部進行的,本殿下看方才禮部尚書巧言令色,是個會說的,不如派他去。”


    禮部尚書垮著臉:“臣失職,殿下在禮部這些時候,竟然沒教會殿下如何巧言令色,殿下記得明日來禮部當值,可莫要再生病了。”


    歲珩表情扭曲了一下,這老不死的,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羞辱他。


    是覺得自己傍上了傅明沉嗎?還是傍上了歲臨,竟然敢這麽跟他說話?


    說他巧言令色還真沒說錯。


    如果可以,歲臨倒是想爭一爭這個機會。


    可他知道南詔人敢如此猖狂,是因為背後有歲珩的支持,他若是敢去,就是自投羅網。


    南境事況緊急,今日必須定出一個方案來。


    未免戰況擴大,直接用兵定然是不行的,最終,傅明沉選了沈含章和禮部尚書一同前去。


    可不等二人啟程,南詔的使臣當天便已經入了京。


    傅明沉第一時間便得知了消息,讓屬下將人攔住直接帶去了驛館,直至第二日,他將人帶到大殿上,眾人才知曉這件事。


    南詔此次來的使團共有六人。


    為首的是南詔太子和一個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其餘四人皆是侍衛。


    南詔皇子名為邏盛,長相頗為英氣,卻又在英氣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邪氣,看著不太好惹的模樣。


    沈含章明顯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南詔人和歲珩之間的交易,但南詔終歸不是自己的地盤,若是死在那兒可沒人替他討公道。


    況且這個太子,他看一眼就發怵。


    禮部尚書不知道真相,便不怎麽高興了。


    不愧是蠻人,連一絲禮數都不懂,竟然都不提前打一聲招唿便直接跑來大夏。


    邏盛一進入大殿目光便四處逡巡,最終落在了歲臨身上:“這位莫不是大夏的二皇子,在南詔聽聞已久,果真生得一表人才。”


    歲臨咳了一聲,借機掩唇遮住了笑意。


    歲珩氣得鼻子都歪了,卻自持身份不願主動跳出來。


    傅明沉臉上沒什麽異色,好心地主動指出歲珩:“這位才是我朝二皇子。”


    邏盛轉向歲珩,麵上沒有一絲認錯人的尷尬,笑了笑:“是在下眼拙了,二皇子果然也一表人才,那先前這位應該就是三皇子了。”


    他饒有興趣地盯著歲臨看了好一會兒,舔了下唇。


    歲珩更氣了,目露兇光警告邏盛。


    傅明沉可沒興趣看他在這兒認人,不怎麽客氣地問:“不知南詔太子突然入我大夏有何事?”


    聞言,邏盛笑意收斂幾分,但依舊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不知道閣下是?”


    傅明沉不見生氣,好聲好氣地迴答了他的問題:“傅明沉。”


    邏盛臉色一變:“原來是攝政王,久聞大名,此次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傅明沉不接話,邏盛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等此次來大夏,是想要討要一個說法。”


    禮部尚書不可置信,他們屠殺了大夏的百姓,還想來討個說法?


    傅明沉也是這麽想的,緩聲問:“不知太子對我大夏邊境的百姓有何交代?”


    邏盛苦笑一聲,身後一身腱子肉的男人主動上前。


    “吾乃南詔駐邊將軍,攝政王有所不知,我南詔子民向來敬媧皇,可大夏邊境的那些百姓把我們擺在邊境的兩尊媧皇像搗毀,我手下之人氣不過,才有了殺人的舉動。”


    “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大夏人不敬媧皇在先,所以,我南詔國需要一個說法。”


    傅明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你是說,我大夏兩個村子的百姓集體出動,去搗毀了兩尊神像?”


    邏盛臉上閃過一抹異色:“駐軍的確有錯,他們不該遷怒無辜之人,若大夏不滿,今年的貢物,我們可以多加一成。”


    “一成?”禮部尚書看不過眼,“上百條人命,在你們眼中便隻值一成的貢物?”


    邏盛聳聳肩,不以為意:“那不然,再加二成?”


    丞相的臉色也黑了,他昨日還替南詔人說話,認為南詔人有不得已為之的理由。


    可如今,僅僅是因為兩尊神像,便幹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來。


    南詔人當真可怕。


    如此說來,鼓動他替南詔人開脫的二殿下豈不是也……


    丞相心中驚疑不定,但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朝歲珩看過去,隻看見了對方臉上的漠不關心和嗤之以鼻。


    霎時間,丞相的心又涼了半截。


    他支持二殿下,真的是對的嗎?


    邏盛的話引發了眾怒,對上上百雙仇視的眼睛,邏盛依舊鎮定自若:“不知攝政王意下如何?”


    他笑了笑:“若攝政王不能做主,不知大夏的皇帝陛下在何處,讓大夏的皇帝來做主就是。”


    若不是知道歲雲景身上的都就是他給歲珩的,歲臨怕不是真當他是要見歲雲景。


    此時說這話,分明是試探。


    歲臨冷笑一聲:“賬可不是這麽算的,我大夏自古以來一直奉行以命換命,不如讓我們殺南詔幾百個百姓,貢物便不必加了,如何?”


    邏盛臉色沉下來,接著又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看著歲臨:“三皇子想法不錯,但你大概不知道,媧皇對於南詔人意味著什麽……”


    “這個問題好解決。”不等他話說完,歲臨直接打斷,“若太子願意,可以去寺廟砸兩尊佛像,我們毫無怨言。”


    邏盛啞口無言。


    眾臣愣了一下,眼睛亮起來,這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反正隻是一個塑像,大的寺廟裏每年少說不得換幾尊佛像。


    要他們說,這南詔的神像到底是誰砸的,是不是真的被砸了還不好說。


    畢竟這些話全憑邏盛一張嘴。


    少數人想要反對,但看其他人臉上神異的光,也閉上了嘴。


    大夏自開朝以來,沒有信教的傳統,眾人雖說多少對鬼神之說有敬畏,但還沒有到佛像不能損毀的程度。


    禮部尚書心裏樂開了花,他本就不信神佛,但還是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樣來:“殿下萬萬不可了,神佛豈是能如此冒犯的。”


    眾人也都反應過來,齊齊低下頭掩住了喜意:“殿下三思啊。”


    傅明沉再度開口:“不知道太子意下如何?”


    邏盛笑不出來了,他垮著臉:“我需要考慮一下,您知道,我畢竟不是南詔的王。”


    傅明沉頷首:“可以,希望太子別讓我們等太久,以免影響兩國的和氣。”


    “當然,攝政王說的是。”邏盛暗自咬牙。


    “今日便不多叨擾了,等商量出結果,我們一定會給大夏一個交代。”


    說完他直接轉身離開,行至大殿門口卻再次被傅明沉的人攔住,將他們帶迴了驛館。


    一迴到驛館,邏盛便發現驛館周圍被禁軍圍得水泄不通,他拉下臉質詢是什麽意思。


    送他們來的人麵無表情:“這是攝政王的吩咐,為了保證各位貴客的安全,還請諒解,禁軍在貴客出門時也會陪同,以便各位能多了解大夏的風土人情。”


    邏盛笑了一聲:“大夏莫不是把我們當囚犯對待?”


    “這是攝政王的吩咐。”


    問來問去,這些人隻會說這是攝政王的意思,邏盛幹脆迴了驛館,不再問。


    他想要走,這地方還能困住他不成?


    *


    信仰沒有高低之分,所有一切都是劇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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