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劉員外,你且留步。”


    劉冕著急查看病人的傷勢,已經跨到內院裏去了,聽到陳醉的唿喚,便停住了腳步。


    “把這個拿上。”


    他手中托著一遝衣物,全是半新的。


    劉冕掃了一眼,不解道:“陳郎中,這是何意?”


    “你們送來的病人,衣衫都被血水浸透了,洗不出來,這身衣衫是我穿過的,員外若是不嫌棄,就拿走,給他替換一下。”


    做郎中的,就是心細,劉冕接過,笑道:“陳郎中一片心意,我怎麽會嫌棄。”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他的衣衫不隻都是血跡,上半身都撕爛了,根本穿不得。”


    劉冕拎著衣衫,登上了遊廊,昨晚來得急,病人都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先湊合在一個小徒弟的廂房之中暫住。


    陳醉曾經想給他挪到前院醫館,也方便照應,可惜他傷勢嚴重,根本無法挪動,也就作罷。


    下了遊廊的第一間,就是病人暫住的廂房。


    一腳踏進,他就被麵前的一幕驚呆了。


    隻見本應臥床的男子,卻匍匐在地,在床榻前呈一字型的倒臥。


    “你這是怎麽了!”新衣衫被放置到了桌上,他趕忙上前扶起男子,見他滿頭是汗,身上正在打顫。


    “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想幹什麽去!”他語帶憤怒,費力的將男子拖迴到床上。


    昨晚還不覺得,這男的還真是挺沉的,人搬上床,掩好被子,劉冕的腦袋上也冒了汗。


    病人睜開了眼睛,徹底清醒,劉冕亦坐好,一邊抹汗,一邊勸說。


    “你究竟是什麽人啊!”


    “真是不知道好歹,你說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也不知是得罪了什麽人,居然對你下這麽狠的手。”


    “長安城裏本來就不太平,像你這樣的,還一個勁的要往外跑,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他瞪著病人,真的動了怒。


    叨念了半天,病人眨了眨眼,嘴唇蠕動著,劉冕湊到近處,正好可以聽清他說話。


    “崇義坊,我要迴崇義坊。”


    “還迴什麽崇義坊啊!”劉冕想不通,他都傷成這副樣子了,隻剩下半條命,還非要趕迴崇義坊。


    “你住在那裏?”他試探的問。


    病人艱難的搖搖頭。


    “不住那裏,你著什麽急。”


    “還是說,崇義坊有等著你的人?”


    他下頜輕點,劉冕欣喜,他居然猜對了。


    劉冕感覺,此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單身漢的氣息,究竟是誰在等他。


    “誰,誰在等你?”


    與他期待的相反,病人聽到他的詢問,居然閉上了眼睛,一聲不吭了,連個反應也沒有。


    “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說的不對?”


    還是沒反應,劉冕真的急了。


    此番和張玄一合作,他早就看出,這件案子背後危機四伏,而他的朋友,道士張玄一也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


    他逐漸感到,在所謂緝妖司三人組之中,隻有他才是最簡單的人,底細清楚,背景簡單,更重要的是,表裏如一。


    其他人,個個都有秘密。


    但他相信張玄一,或者說,他把他當成是真正的朋友,不希望他涉險,不希望他被漩渦裹挾。


    可是,這位傷者又將玄一的危險處境,切切實實的暴露出來。


    從徐文伽那裏,他聽說,短短幾天之間,玄一就遭遇了兩次刺殺。這樣兇險的事情,麵對自己,他居然隻字未提。


    幾次相處下來,他能夠強烈感覺到,玄一想要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到牽連。


    捫心自問,作為朋友,他劉冕又做了些什麽?


    當初,若不是他在酒桌上失言,將預言說了出來,也許,玄一根本不會攪進這一連串的事端。


    在三人之中,他能力最弱,但作為一個男人,不能因為自己弱,就推脫責任。


    他有必要站出來,貢獻力量。


    思及此,他調整態度,換了一個問題。


    恰在這時,病人也睜開了眼。


    “你認識張玄一?”


    病人眼睫輕顫,顯示他對這個問題是有反應的,劉冕乘勝追擊:“你怎麽會出現在他家的樓下?”


    “殺。”他吐出一個字。


    “殺誰?”


    “你要殺他?還是別人要殺你?”劉冕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跳如雷鳴一般。


    “張……好人……殺我。”


    他勉強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在胸前胡亂劃了幾下。


    劉冕猜度著說:“你的意思是說,別人要殺你?”


    “而張玄一是好人?”


    “嗯。”


    “你和玄一認識嗎?”


    又不說話了,劉冕揣測,此人心裏藏著事,他不信任自己,所以說話很慎重,能不透露的,就不透露。


    麵對這樣的人,還不如問問他自己究竟想透露什麽。


    “你想說什麽?你放心,我是好人,不會把你的事透露出去。”他指著自己官服上的繡紋,起誓道。


    “找人。”


    病人猛咳了幾聲,唾沫星子飛濺到了劉冕的臉上,不過他並不在意,終於問到一點有用的情況了。


    “找什麽人?”


    又是沉默。


    “怎麽找?”


    看來他是想拜托他去找人,卻並不想讓他知道,找的是什麽人。


    劉冕有點意見,覺得他辦事不地道,可一想到他的傷,也就算了。


    “崇義坊,興源邸店。”


    他吭哧出了這幾個字,就開始大喘。


    劉冕趕緊給他倒了一點水,扳起他的腦袋,病人主動將嘴巴湊近,清涼的水,從幹裂的嘴唇之間,滲進喉嚨。


    有了水的浸潤,咳嗽終於被壓下去了。


    “左起,第二廊柱,中間,凹槽……”


    劉冕邊聽邊點頭,又道:“凹槽裏麵有什麽?”


    “你寫,紙條……”


    “放……凹槽……”


    “你是讓我寫紙條,放到凹槽裏是嗎?”


    略慢了半拍,劉冕還是聽懂病人的意思了。


    他沒有迴話,眼神卻很亮,劉冕推測,這個說法是正確的。


    “寫什麽?”


    這才是最重要的,劉冕盯著病人衰弱的臉孔,總覺得,這張臉說不出的怪異。


    “醫館。”他猛踹了幾口氣,終於吐出了這兩個字。


    “寫醫館的名字,讓人來接你?”


    病人費力的點點下巴,這個重要的信息,終於傳達出去了。


    然而,事情到了這裏還沒完結,劉冕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你究竟是誰?”


    “你叫什麽名字?”


    病人閉上了眼睛,不願和他目光接觸,劉冕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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