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臣以為,這其中會不會發生了什麽變故?”


    “你也這樣認為?”武後笑道。


    上官婉兒端著個手爐,走了過來,她在手爐外麵蒙了一個布罩子,保證既溫暖又不燙手,這才呈給武媚。


    “正是。”狄仁傑撫須沉吟。


    還算他老實,武後心道。


    “懷英,徐賊自亂陣腳,豈有弟為帝,而反擁其兄的道理?”


    “他究竟是看不慣旦兒,還是看不慣哀家,你說說看。”


    風霜雨裏箭,這就是武後此刻的眼神。


    “這……”狄仁傑一時無言,不知該說什麽好。


    徐敬業的目的,太後心裏明鏡一般,可是,她偏偏不點明,就等著狄仁傑開口。


    他抬起頭,用探尋的眼光看著武後,武後略顯衰老的臉上,精明未減半分,那雙銳利的眼睛,時刻提醒著仁傑,當小心行事,不能有一絲懈怠。


    “臣以為,徐賊行悖逆之事,早就是自絕於人倫,他怎麽想,又有什麽重要,太後娘娘不必費心費力的去想象,徒增煩惱而已。”


    “臣以為,如今的當務之急,正是平定徐賊之亂,整頓朝綱。”


    武後轉轉眼珠,笑容更甚,這個懷英啊,真是時時刻刻都狡猾無比。


    這算什麽,虛晃一槍,又把她給哄過去了。


    同樣的做法,若是換到別人身上,亦如張柬之、桓彥範他們,她一定會大發雷霆。


    這些人自詡飽學之士,又熟悉吏事,都自負的很,其實,他們的心思,卻都擺在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沒意思極了。


    他們個個都想武媚趕緊把朝政歸還給李旦,那種急迫的心情,簡直是藏也藏不住。


    在他們的心裏,就從來也沒有她武媚的位置。


    他們不會體恤武媚執掌朝政二十年,勞苦功高,也不會看重她處理朝政的能力,隻會認為,她牝雞司晨,篡奪李唐江山。


    於是,武後和這些人,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頂多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唯有狄仁傑,讓她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盡心盡力的輔佐她,卻又沒有半分阿諛,在他的嘴裏,極少能聽到激憤之語。


    他就像一位太極高手,總是左推右擋,從來也不會讓人難堪。


    他的真心到底是什麽?


    武後很好奇。


    沉默了片刻,上官婉兒親自端上來一盞茶,遞給狄仁傑。


    “多謝內舍人。”


    這一微小的動作,打破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武後笑道:“懷英,下個月,哀家打算改易諸官名號,以春、夏、秋、冬四季為四部之名號,你看如何?”


    狄仁傑舉盞飲茶,喉結微動,旋即應道:“如今新帝登基,氣象更新,確實應該有所改動。”


    “哀家還要恭喜懷英,下個月,你就是冬官侍郎了。”


    “你要好生努力,不要辜負哀家對你的一片心意啊!”


    “太後娘娘如天之恩,懷英定當勤勉。”


    狄仁傑站起來,躬身一揖,武後擺擺手,免了他的禮。


    “這麽晚叫你過來,還有一件事。”武後話鋒一轉,狄仁傑的心瞬時就收緊了。


    果然,太後從來也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迅速調整狀態,直視著武後。


    武後把那封奏疏又拿了起來,扔給他。


    “明日一早,你就到蓬萊殿去,把這封奏疏念給廬陵王聽,讓他心裏有個數。”


    狄仁傑把奏疏仔細收好,眼神不可避免的變得疑惑,有數?


    有什麽數?


    自先皇故去,廬陵王終日惶惶,沒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聽說前些天,武後禦賜了寒衣、吃食,又令他重抄孝子經,仁傑原本以為,母子二人關係有所緩和。


    這封奏疏,若是讓廬陵王知道,以他的性格,肯定會再次陷入惶恐,猶如驚弓之鳥。


    武後端詳了他一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愛卿放心,哀家沒有要責罰廬陵王的意思,隻是,此事與他有關,必須讓他知曉。”


    “百官之中,唯有你一人,是哀家喜歡,哀家的兒子也信任的,這件事,你去辦,最合適。”


    “顯兒愚弱,近來,朝局多有動蕩,哀家擔心,他又要多思多愁,你去了,或許可以勸勉一番。”


    “他聽得進去。”


    直到狄仁傑步出紫宸殿,他的心裏還一直在揣摩這件事,奏疏揣在懷裏,仿佛有千斤重。


    如果武後心裏不在意這件事,她大可以付之一笑,遮過去。


    可她卻偏偏擺到了明麵上,還讓狄仁傑這個不算是肱骨之臣的人去辦這件事。


    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難道,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立場?


    “內舍人。”


    他腳步一頓,上官莞爾一笑。


    “恭喜狄郎中,就要升官了。”


    “舍人說笑,狄某愧不敢當。”


    今夜狄仁傑之所以可以漏夜進宮,皆是因為他在戶部當值,上官婉兒是要隨著武後,在紫宸殿歇息的,仁傑猜想,她出來,肯定是別有用意。


    “狄郎中公忠體國,太後心中有數,不必謙虛。”


    上官婉兒身穿一襲杏色半臂小衫,與內宮妃嬪無異,她不是宮女,也非正式女官,早在李治當政時期,武後就特別恩準她,在服飾上可以不必拘謹,隨意穿著。


    可以說,內宮諸女眷之中,上官是距離武後最近的人。


    她沒急著走,仁傑也就試探著說:“狄某有一事請教,不知當問不當問。”


    婉兒笑道:“狄郎中做事一向謹慎,沒有什麽是不能問的。”


    “不知太後打算如何處置廬陵王?”仁傑了然,便單刀直入。


    婉兒聞言,憂色盡顯。


    “狄郎中,婉兒知道,你一向老成持中,太後是信任你的,婉兒希望郎中能夠竭盡所能,搭救廬陵王。”


    她說著,眼淚就湧了出來,彎下身子,狄仁傑連忙伸手,虛扶一下。


    眼看四下無人,便用力點了點頭。


    如此,李顯的命運就幾乎是掌握在了狄仁傑的手裏,麵對武後的魔爪,他的身前多了一道屏障。


    自今往後,狄仁傑會盡力保護他的安全,在內宮之中,上官婉兒也會發揮她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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