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阿秋披了件外衣,便在院中坐著了。


    她在等,等那名少年。


    血骨之毒是她在一次受傷之後意外有的靈感,隻要在手上塗上藥粉之後再以她的鮮血為引,就可以達到劇毒的效果。


    說來她也驚訝過,她遍嚐百草,血液中帶了些毒性也在常理之中,但沒想到竟還能這麽用。


    這血骨之毒比之尋常的砒霜、鶴頂紅之物要毒上千百倍,而那少年居然能研製出暫時抑製毒性的解藥,哪怕是早前不知花了多少時日研製出的,但他有這個能力,說明在醫術上他有著過人的天賦。


    這讓她想到了遠在邊城,還苦苦等著有緣徒兒的老大夫。


    “我承的是毒道,老大夫承的,應該是醫道了吧......”阿秋喃喃著,從袖間拿出了那支雲紋碧玉簪,“阿詞,你說我這樣做對嗎......”


    她不是什麽善人,從來都不是,麵對要殺自己的敵人,一向都不會心慈手軟。


    在命這種事情上,你死我活乃是常事,她自然不會善良到去放走一個要取她性命的人,不過這些年來那些人也沒給她殺人的機會,便紛紛自盡了。


    放走那名少年,也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抉擇。


    忽而輕風四起,依舊一身黑衣的少年從天而降,傲然落在桌前。


    他毫不客氣地朝阿秋伸手而去,冷冷道:“解藥。”


    阿秋不著痕跡地收起碧玉簪,笑道:“原來會說話啊,我還想著,是不是要幫你治一治這啞症。”


    少年沒有理會她的諷刺,固執道:“解藥!”


    阿秋看了看他脖頸間又淡了幾分的手印,輕撫下顎,“我看你這一身醫術頗為高超,還以為你不需要解藥了呢,要不我再多給你幾日,說不定你就能自己解掉了呢?”


    少年聽後似是咬了咬牙,最後才不甘心道:“我解不了。”


    “給你解藥可以。”阿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而後正色道,“但你要先迴答我一個問題,你喜歡醫術嗎?”


    少年一怔,眸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他本以為她會問一個和刺殺有關的問題,可沒想到,她竟問了一個與她自己完全無關的問題。


    上次她要殺他,也是在他傷了方亦止之後。


    仿佛在她的眼中,別人的命,比自己的要更重要。


    為什麽她能這般淡然?


    少年猛然迴神,在懊惱自己胡思亂想之時,阿秋又開了口:“邊城聽說過吧,那裏有家名為百草堂的藥堂,藥堂裏有位精通醫術的老大夫,你若是跟了他,醫術必有精進。”


    那少年鮮少地因疑惑而皺了眉頭。


    阿秋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了桌上,“這是血骨之毒的解藥。”


    隨後又拿出了一封信放在小瓷瓶的旁邊,說道:“拿著這封信去找他,他看了便會明白。”


    那少年將信將疑地拿起了裝有解藥的小瓷瓶,蹙眉道:“你就不怕我吃了解藥再殺你?”


    阿秋勾唇一笑,目光篤定:“你可以試試,不過下一次你要是再中毒,我可就不會這麽好心給你解藥了。”


    “為什麽給我解藥?”少年憶起那夜所發生的事,這個女子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危險的氣息,若那夜的情況再重來一次,他隻怕真的沒有這麽好的運氣活下來。


    這次,阿秋沒有立刻迴答,而是注視了少年許久。


    毒與藥之間,如陰陽兩麵,相生相克。


    以他的天賦,日後應能成為名揚天下的濟世名醫。


    阿秋也不知怎的,心中竟有這般期待。


    就在少年被她看得脊背發涼時,阿秋收起情緒,笑著起了身,淡淡道:“老大夫於我有恩,他想要一位繼承衣缽的徒兒,但他性子固執,隻看眼緣,我倒覺得,你挺合他眼緣的。”


    她說罷便向屋內走去,剛走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少年清朗的聲音。


    說的話,卻甚是諷刺。


    “他們說,你是魅惑君主的妖女,會給雲國帶來災難。”


    阿秋腳步頓了頓,低聲道:“雲國從不會因為一人而分崩離析。”


    哪怕是當年一統眾國的雲散帝和第一相葉禦仙去後,雲國照樣有條不紊地安存於世,又怎會因她一人便不得安生?


    那少年聽著,一時竟無言以對。


    阿秋垂眸一笑,再次邁步朝屋內走去,“如果可以的話,去當一個救人的醫者,而不是一個殺人的刺客吧。你未來的路還很長,真要殺了我,便無路可走了。”


    少年看著女子一步一步走向屋內,最後合上門,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終究隻是站在原地,什麽都沒有做。


    他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緊皺的眉頭將他的情緒暴露無遺。


    派他來刺殺的人,確實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


    可對他來說,那不僅是太尉,更是他的父親。


    雖然在年齡上一眼看去,人們很難相信已是花甲之年的太尉大人會有這麽年輕的兒子,但他確實就是太尉之子。


    隻是......見不得光的庶子。


    他的母親是一位不得已去煙花柳巷賣藝求生的女子,卻意外被太尉大人看上,一夜風流。


    知道有他的存在時,他的母親猶豫過,也去找過太尉大人,結果可想而知,別說見著人了,就連太尉府的門檻,她都沒有跨進去過。


    她對太尉大人來說,不過是一時興起,穿完便棄之如履的衣裳。


    後來母親逝世,太尉大人也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也不知又是何時起的興趣,竟把他接迴了太尉府。


    他本以為他的父親是幡然醒悟,想要補償他以及他逝世的母親。


    他讓他學武,他便學;他讓他不要四處說自己的身份,他便不說;他讓他不能在眾人麵前顯露,他便一直待在府中的一處破舊的小院裏。


    而在那漫長的枯燥時光裏,唯一陪伴他的,便是數本醫書。


    即便這樣,他也相信,他的父親是為了他好。


    直到有一日,他讓他去殺人,那時他才明白,他對他的父親來說,不過是一個殺人工具而已。


    他恨他,於是想著待有朝一日自己強大之時,定要替他的母親手刃那負心人。


    可現在,卻有一人告訴他,他可以有一個全新的生活,他又該如何選擇?


    少年側頭看向石桌上的那封信,微風徐來,吹動他的青絲和衣角,卻始終無法吹散他心中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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