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椏看著場間眾人接連下跪追隨,心中竟莫名有些感動。


    他著實沒有想到,在如今的形勢下,即使他給了他們逃離的機會,居然還有如此多的人願意留下。


    身旁的女子輕生一笑,在他耳畔低語:“你輸了。”


    楊椏垂眼一笑,是啊,他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當然,有人追隨,也自會有人惜命離開。


    錢司戶領著幾人,隨意拜別後,諷刺地看了一眼留下的眾人,甩袖離開了此處,此生再不得為官。


    楊椏沒有強留,一是強留無用,二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配。


    他躬身扶起了陳守,並說道:“諸位起身吧,這番大禮,楊某消受不起。”


    眾人紛紛起身,卻沒有如開始一般坐於椅上,而是看著楊椏。


    楊椏看著場間,卻有點心不在焉。


    眾人見他遲遲不說話,左右以眼神交流了許久,陳守終於站了出來,拱手道:“大人,守衛邊城的話雖是這麽說,但城中隻有五千將士,這……”


    他的話點到為止,按理說,楊椏也該聽出來他是在詢問接下來安排的相關事宜,可奈何他仍是沒有反應。


    楊椏身旁的女子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他這是在走神?


    女子無聲長歎,而後稍稍後退半步,朝著他的腰間抬首掐去。


    男子瞬間被疼痛拉迴現實,腦中隱隱有陳守的聲音,他側頭瞪了一眼女子後,神色嚴肅地對眾人道:“五千將士,定抵不過淵國的五萬大軍,但,我們並非是要敵過。”


    就在眾人疑惑之時,楊椏繼續道:“我們的目的,是要撐兩日。”


    “隻要兩日,臨城的銀甲軍便會趕來,越往後去,援軍便會越來越多,形勢隻會對我們更加有利。”


    李毅朗聲道:“大人說得在理,隻要撐過兩日,我們還能怕他們不成!”


    王司功為難道:“可人數差距之大,如何才能撐過兩日?”


    他這話一出,場間仿佛又再次陷入了錢司戶說的那些誅心之話時的沉悶氛圍。


    並非是他故意打擊我方士氣,隻是這確實是眼下最為緊要的問題。


    楊椏沒有急著答話,而是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


    女子當即會意,從腰後拿出了一張牛皮地圖,與楊椏一人拿一側,展現在眾人眼前。


    那地圖,正是邊城及鄰近州縣的地形圖。


    “諸位請看,我雲國在西,淵國在東。”


    楊椏一邊說著,一邊在地圖上指點起來。


    “淵國入侵,必要過雲淵河,離雲淵河最近的城門,是大東門,也就是說,他們若想速戰速決,定會從最近的大東門進攻。”


    “首先,讓城中的老弱婦孺都撤離至城西;其次,召集城中青年男子,一齊守城,他們隻需在城門之上守著,沙場廝殺一事,仍是交給戍守將使和銀甲軍……”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守城之時,主要以石頭或者火箭遠攻,盡量減少將使傷亡,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開城廝殺。”


    楊椏說到此處頓了頓,眼光若有似無地看向女子,麵上卻是一本正經道:“但刀劍無眼,傷亡無可避免,我記得百草堂的老大夫醫術了得,還需陳大人去說服老大夫,為臨時軍醫,醫治傷患。”


    陳守拱手道:“臣領命!”


    楊椏收了地圖,對陳守道:“至於以上所述,具體安排下去,也要交給陳大人了,畢竟你才是邊城主官,比我更了解邊城官員及百姓的情況,我隻是輔佐一二罷了。”


    陳守感激道:“禦史大人過謙了,臣等多謝大人指點迷津!”


    重臣皆是拱手作揖,高聲道:“多謝大人指點迷津!”


    “多謝大人指點迷津!”


    “……”


    “謝就不必了,這都是我該做的,你們忙吧,我也要去辦我的事了。”


    楊椏說罷,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帶著女子離開了此處。


    出了刺史府後,二人一路向大東門而去。


    女子憋了許久,終是忍不住質問道:“你方才是故意扯上百草堂的吧?”


    楊椏看了她一眼,繼續向前走,“老大夫醫術高明,本就是軍醫領頭者最好的人選,而百草堂又在邊城之中,堂中醫術高超者眾多,於此危難之際,為國為民,有何不對?”


    女子高聲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楊椏眸中笑意清淺,“大戰在即,我身為監察禦史,自是要為將士們著想,如何就成為你口中的‘強詞奪理’了?”


    “你!”女子氣急,忽然眼咕嚕一轉,麵色一改,笑道,“好啊!那我就先帶著阿詞離開這裏了,反正我也不是這城中之人。”


    “哎!!我說你這人還真是小心眼兒!”楊椏臉上的閑適之態瞬間消失,不情願道,“我就是想讓你和阿詞姑娘留下來當軍醫才這般說的行了吧!”


    他知道她們二人醫術造詣與老大夫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又在百草堂暫居,所以才說了那樣的話。


    不過說是說暫居,可這兩姐妹在百草堂也住了差不多三年了,不知為何原因沒有離開。


    女子雙臂環胸,昂起下巴,頗為傲氣,“哼!這還差不多!”


    楊椏撇了撇嘴,全然沒了方才在刺史府那可靠可信的模樣,還有些委屈道:“好歹我三年前也是救過你一次的,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就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女子白了他一眼,“你們這些當官的都是一夥的,我才不信你那時隻是恰巧經過。”


    “‘當官的都是一夥的’這句話,好像是我說過的吧?”


    楊椏無奈笑了笑,“你這小姑娘,一邊說著這種話,一邊還跟我打賭,會有更多的人留下來守城,口是心非!”


    收到淵國五萬大軍要攻城的消息時,楊椏正陪著女子看一位老婦人的病況。


    楊椏當時便沉了臉,覺得難以抵擋,正是眼前的女子與他打賭,說饒是如此,她還是賭大半官員會留下來守城。


    他因為見慣了官場的爾虞我詐,自然不信這些人能在這種關頭留下來,於是誌氣滿滿打了這個賭。


    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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