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前後兩腳出門,方向相反,速度也截然不同。


    一個懷著借錢的沉重心思,腳步走得很慢,幾乎是一步一下猶豫。


    昨天晚上,良老爹想了很久,想了很久也沒能想出自己的家裏到底有哪個算是富貴親戚。


    最後他隻能決定,先找自己的幾個老朋友開口,借一下他們家的餘糧。


    然後到秋收結束,用自己的糧食還債,忍一忍冬天也就過去了。


    畢竟不管怎麽說,小混蛋也是自己的兒子,是老良家的獨苗。


    隻要小混蛋爭點氣,努力鑽進尋隱山的門下,到時候不說出人頭地,起碼也能三餐不愁,之後攢點錢,娶個婆娘,也好為老良家開枝散葉。


    這樣算下來,哪點不比在農村做個農民強?


    天天累死累活地掙口飯吃。


    想到這裏,老爹的腳步頓時又輕快了許多,那張老臉,也變得有些黑到發亮。


    至於良天賜,他和老爹不同,老爹的腳步向著村內,他的腳步則是努力地朝著村外趕去。


    為了避免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老爹借錢速度太快,良天賜隻能拿出全身的氣力奮力奔跑,像一隻輕盈的蝴蝶。


    隻一縱,便縱出兩丈遠,再眨眨眼,已經有十丈開外。


    如此的行進速度,不到一刻鍾,良天賜就已經來到了村口的老楊樹底下。


    抱著包袱,良天賜倚靠在樹上,若無其事地叼起了草根。


    “怪了,這小胖子,怎麽還不過來?”


    焦心地等待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過,清晨的霧光在朝陽的驅趕下,變得蒙蒙如紗,一點即破,而那貝有金的身影,卻比朝陽都要姍姍來遲,遲遲不肯冒出。


    直到小半個時辰後,才看見一道臃腫的身影奮力地朝著村口跑來。


    “小混蛋!”


    急急忙忙地,貝有金顫著一身福肉來到良天賜麵前,胸口上還抱著一輪玉盤大小的圓形包裹,上來二話不說,直接把包裹塞進到良天賜的懷裏。


    “小混蛋!這可是我家裏最值錢的東西了!”


    “最值錢的東西?!”


    良天賜驚得合不攏嘴,摸著懷中包裹的輪廓,腦袋有點發震。


    “我聽說,貝家有個傳家寶,是當年發家老祖貝阡陌從南疆的客商手裏淘換來的,通體形如滿月,雕著蘭芝甘草,拿在手上,還能聞到有百花的香氣,所以名為——香月……”


    端在鼻尖上,良天賜輕輕一嗅,頓時間香氣滿懷,良天賜整個人如陶醉在花海中。


    “妙!妙不可言啊!”


    良天賜歎道,接著才反應過來,抬手就給貝有金一個爆栗。


    “你怎麽把自己的傳家寶都給拿出來了?!是不是想讓人以為本大爺在詐騙你們家的寶貝?!”


    “哎呦!”


    貝有金吃疼地摸著腦袋,嘟著肉臉不滿地委屈到。


    “小混蛋,不是你說要去尋隱山,然後問我借錢的嘛!我想了想,你這到了尋隱山,人事肯定少不了,一般的金銀珍珠人家又看不上,所以這才把香月給你,好讓你能順利拜師。”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良天賜有些意外,稍後不由地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好一顆為兄弟兩肋插刀的赤朱心,妙哉!妙哉!有金啊,你可真是個妙人!”


    “赤豬心?妙人?”貝有金費解地輕念著,“這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


    “來來來,有金,我和你說。”良天賜把包裹遞還了迴去,“我這次去尋隱山,隻要路費,不用人事!”


    “不行吧!人事人事,是人都得這點事,你不準備怎麽行?”


    “放心,我自有分寸!”


    說罷,在貝有金狐疑的眼神中,良天賜熟練地伸手在他身上摸動起來,從貝有金那圓滾滾的肚皮上,摸出錢袋,信手顛出了十兩,一分不多一毫不少。


    “這十兩,是我借你的,以後一定還你。對了,我要的紙和筆呢?”


    “帶了帶了!”


    雖然不明所以,但貝有金還是麻利地從背後掏出了紙筆墨硯。


    “小混蛋,你要這個幹嗎?你又沒上過學堂。”


    “沒上過學堂就不能會寫字了?迂腐!嘿嘿…既然你這麽淺見,那我就天才一把給你看!”


    說完,鋪紙研磨,良天賜大筆一揮,洋洋灑灑的數百字一氣嗬成,待到墨氣稍幹,便收起交給目瞪口呆的貝有金說道,“你把這封信帶給我老爹,他老人家不識字,就麻煩你多費心一下,念給他聽。”


    “一定,一定!”


    “嗯!那我走了,你也好好保重!待我衣錦還鄉,一定和你把酒言歡!”


    擺擺手,良天賜瀟灑離去,好似他原本就是紅塵中的一名浪子,隻是在這小小的小柳村中,小小地逗留了片刻。


    怔怔地,貝有金才喃喃道,“我爹說,我還沒娶媳婦,還不能喝酒……”


    此時,一人遠行,一人遠眺,天色才逐步大亮。


    在村子裏打轉了一圈,疲倦的良老爹才懷揣著三兩二分錢銀子,低著腦袋,有氣無力地推開家門。老爹的雙唇囁嚅著,等了很久才吐出話來,“小混蛋!給老子滾出來,該準備趕路了!”


    “哼!天賜已經出去很久了。”


    良老娘一臉埋怨地靠在門口,臉色不善地說道,“都怪你,沒事和孩子悶什麽氣!現在好了,孩子好不容易有點心思,全叫你給嚇沒了!”


    “這…這我哪知道啊!”


    被老伴說得氣軟,良老爹發愁地直撓後腦袋。


    他心裏嘀咕著,這種情況該怎麽補救?打兒子倒是順手,勸兒子還真沒有過!


    氣氛僵持著,門外,悠悠地響起一陣敲門聲。


    “有人在家嗎?良老爹在家嗎?”


    “誰啊!”連忙倉皇地逃離庭院,良老爹去到門口迎人,“是貝少爺啊!今天趕這麽早?”


    “良老爹,天賜托我給你帶點東西。”


    從懷中掏出信紙和小包銀兩,貝有金雙雙交付到良老爹的手上。


    摸著錢袋,又攥著信紙,不識字的良老爹急得兩眼發紅,四十年過去了,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更甭提通篇的離別之意。


    “老爹,天有點曬,太陽底下您大概是看不清,我眼力好,還是由我來念一遍給您聽吧。”


    貝有金主動要求著,接過信紙,朗朗開腔。


    “吾父親啟,今聞前程有光,子不得不量身而動。


    子雖年幼,但亦知農耕之要在於辛勤操勞,不可荒廢度日。恰逢金秋穀收,乃農忙之要時,故不能以遠憂而忘近慮。


    望父莫予憂心。


    天賜雖不才,但亦靈活巧變,此去尋隱,短短百十裏路,想來不消三五光景,便能窺見成敗,若成,當以快馬疾箭,不成,則返之。


    綜上,盼父當以農耕為要,稍作耐心,待兒消息歸來,再做情緒。


    此處,先三拜,拜父安心,又三拜,拜母安心,再三拜,拜不別之羞。良天賜親筆!”


    “這…這是小混蛋寫的?怎麽寫得那麽叫人聽不懂呢?”良老爹難以置信,接著又喜笑顏開,“我家小混蛋,都學會寫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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