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天賜七歲那年,突然醒了,突然記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


    但,這些事情,都不是關於今生,而是關於他的前生、前前生,乃至前前前前……前三千生的事情。


    這些記憶,悠長而漫漫,長短各不一。


    然而起初,他並不覺得這些記憶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大的變化。


    畢竟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追思無用。


    唯一帶來的改變,大抵也就是一夜之間,他長大了,也成熟了,走起路來,不再蹦蹦跳跳,說起話來,也不再嘻嘻哈哈。


    可如果隻是這樣,那或許還會被人誇讚一聲“少年老成”。


    但他極為惡劣的,是身為一個農民的孩子,他居然一點農活不幹!


    每天清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良天賜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到了飯點,他又能準時地出現在桌旁,一刻不差。安靜地用過午飯後,他還會乖巧伶俐地端著飯碗去廚房裏麵刷洗,接著刷著刷著,人就又沒了。


    之後,要想再看見他,那就隻能等到傍晚夕陽正美的時候。


    在那光景裏,良天賜會叼著草根,懶洋洋地躺倒在西山坡上,欣賞著那片片無限美好的晚霞,儼然是遊戲人間的一名浪子,好不氣人!


    氣得他那四十歲的暴脾氣老爹,操起竹鞭,不管自己一身的農忙勞累,大街小巷地追趕著良天賜的小嬌臀,一頓竹鞭炒肉。


    啪啪的聲響不絕於耳。


    而這小混蛋也著實混蛋,被攆著打,居然還不服管,順帶著還破口而出,“放肆!朕是天子,你敢打朕的龍臀!”


    這下,可把老爹的鼻子都給氣歪了!


    兒子敢吼老子,這叫大逆不道!


    怒火直頂腦門,老爹心口上頓時隻剩一個字,抽!


    之後,在那天充滿和諧氣氛的夜裏,良天賜有生以來第一次站著吃飯,不是下定決心要痛改前非,而是因為他那水靈靈的小嬌臀腫得不能見人。


    每每說起這件事,良天賜還總是熱淚盈眶。


    “這孩子,說傻不傻,可怎麽就這麽愁人呢?”


    夜夜長籲短歎,良老爹也是為他操碎了心,俗話說,你怠慢糧食一天,糧食就要怠慢你一年!


    莊稼這樣,人生也是如此。


    像良天賜這種,從小不肯正正經經學習務農的孩子,將來隻能夠在村裏當個遊手好閑的混混。


    隻是說起來,也怪老爹自己混賬,給良天賜起個什麽賤名不好,非要圖個簡單隨意,叫了個小混蛋。


    現在好,真成小混蛋了。


    於是,夜夜發愁,月月輪轉。


    時光撥到了輕風微涼的季節。


    正是那豐收的好季節。


    家家戶戶開始農忙於割麥捆草,良老爹也不例外,天天農作在稻田穀地上。好在那小混蛋還有點孝心,知道將熱水放溫了蓋在陶缸下,幫老爹放在田邊,等著解渴用。


    而一如既往不變的,依然是那西山坡上的形單影隻。


    雖然百草枯敗,綠葉兒失去柔軟,變得像針一樣紮人,但若是卷著一身粗布麻衣,再抱著美好心情躺在上麵,倒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順著斜坡兩眼望天,良天賜望著那絢爛的晚霞,枯敗的草根也能嚼出個津津有味。


    清風、慵懶、晚霞天。


    人生愜意如斯,夫複何求?


    陶醉入神間,遠遠地,有一道唿喊聲慢慢靠近。


    “小混蛋!小混蛋!……”


    斜坡下,一名矮胖白嫩的小男孩大步向良天賜跑來。


    看他的樣子,活脫脫像個大肉包、外加四個肥雞腿,滿身的油膩味!


    但勝在他衣著光鮮,渾身的錦紅綢緞裁剪得體,外加一頂小方帽,如此打扮,頗有兩分土財主的意味。


    比起良天賜身上那件上下打滿補丁的小汗衣,不知道要貴出幾多倍。


    “小混蛋!小混蛋!”


    “吼什麽吼?!叫喪呢還?”


    瀟灑地一吐草根,良天賜橫眉立目道。


    不料那片草根才剛離嘴兩寸,長風一吹,啪地貼迴到他的臉上,悻悻的,趁著貝有金還沒看見,良天賜連忙伸手抹掉。


    “當…當然!”


    “嗯?!”


    良天賜頓時瞪大了雙眼,這小胖子居然敢給活人叫喪!那個活人還是良天賜自己!


    “當然不是了!”


    用力地一擺手,貝有金這才把後麵的話一氣噴了出來。說來也怪,他這哽在喉嚨裏的字眼吐出來後,氣息頓時勻稱了許多,隻剩稍稍的一點氣喘,有點粗嗓子。


    “小混蛋,你聽說了沒有?尋隱山要開始收徒弟了!”


    “哦!”


    若無其事的哼了一聲,良天賜滿不在意。


    “額…小混蛋,你是不是不知道尋隱山是幹什麽的呀?”


    貝有金善意地提醒到。


    “知道啊,不就是練練精氣神,打打小怪獸,順帶著保護天下太平,享受榮譽光環!”


    “啊?”


    貝有金腦袋靈活不夠,聽的一頭霧水。


    “額…按照你們的說法,就是武人嘛!”


    良天賜無奈地精簡到兩個字上。


    “是啊,是啊!你也知道武人啊!”貝有金興致勃勃地說道,“這可是能夠光大門楣的好機會啊!”


    “別想太多了,就你那資質,我早幫你看過了,廢材一個,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家當個土財主吧!”


    “啊!”貝有金震驚道。


    “不要不信!本宗主,向來享有斷命神算的美稱!”良天賜自得地翹起了下巴,“對了,現在的尋隱山,是哪位鱉孫…哦不…是哪位世祖在山頭坐鎮?”


    “喔,這個呀…據說是浩然峰的離子京。”


    “啥!”一聲驚叫,良天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挺挺地從地麵蹦起來,掐住貝有金的肩頭使勁搖晃,“你說是誰?!”


    被嚇得腦子短路,貝有金深深埋怨著陷入了苦思,“好像是…好像是那個什麽手呀…蓋什麽天的離子京!”


    “你確定是那個人稱手蓋半邊天的離子京!”


    “對對對,就是他,就是他!…咦!小混蛋,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的天!居然發生了這種事!”


    拍拍貝有金那充滿肉感的小臉蛋,良天賜怔怔說道,“離子京已經活著了,那我算什麽?”


    “你當然是小混蛋啊!”


    貝有金委屈地摸著臉蛋,疼得齜牙咧嘴,心說你這小混蛋看著忒瘦,又從來不幹農活,家裏還忒窮,吃不上什麽好東西,可手勁怎麽就這麽大呢?


    “小混蛋,我爹說了,有錢能使鬼發瘋,我…哎哎哎,你要去哪兒?”


    “離子京,離子京,這怎麽可能?”


    喃喃念叨著,良天賜忽的愣神,“等等!我好像姓良,不姓離啊!姓良,難道是?”


    腦海中靈光一現,良天賜忽的腳下生風,嗖地一躍過丈,身形快如脫弦的利箭,徑直衝迴到家裏,衝著還在抹汗的良老爹張口就吼,“阿爹,我叫啥名來著?!”


    “這孩子,還真是傻蛋一個,連自己叫啥都不記得了!”


    顧不得坐下來,恨鐵不成鋼的良老爹上前一個闊步,給良天賜賞下了一記爆栗!


    “聽好了!你老爹我,是老良家的獨苗,三十歲才有了你這小混蛋,這叫中年得子!因為是去天王廟求的種,所以還願給你起名叫天賜!現在記住了?!”


    “天賜?良天賜?離子京!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良天賜仰天長笑道,“老爹,你兒子的出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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