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很多年前,還是懵懂年紀的楊素素便被父親楊雄叫到身前,與她一起的還有如今身為太子妃的大姐,二姐止戈郡主楊眉兒。楊雄當時對她們說的話很簡單,歸納起來就是一個意思——你們弟弟楊文,沒有兄弟,所以你們三個當姐姐的就要為他遮風擋雨,為他付出一切。


    靠山王楊雄是偏心的,連楊家老太君也是偏心的,整個王府上上下下都是偏心的,這一點誰都清楚,雖然同是楊家血脈,但楊文自小所享受的待遇是楊家三姐妹從未享有的,哪怕是與楊文同為雙胞胎的楊素素也不可以。從前楊素素心裏抱怨過,但後來漸漸長大,她明白,楊家的希望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弟弟,她願付出一切。


    是的!


    楊文是幸福的,因為他有著三個姐姐,三個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姐姐。大姐可能是三個姐姐中唯一沒有才能的,但她選擇了嫁給當年如日中天的章賢太子,讓自己變成楊文的政/治資本。二姐止戈郡主是才能最高的,她為了楊文將自己鍛煉成不男不女的怪物,沒錯,就是怪物,腳踩千萬屍骨,兵鋒所指,莫敢不從。楊素素自認小有才能,不願走大姐的路子聯姻孔聖世家,但也自認自己做不到二姐那樣的高度,所以她決定用命去換,去換一位半聖的永久效力。


    當年楊文有義兄十幾個,如今隻剩下寥寥三個,圖騰龍、大白熊、看門狗,所以,他不願叫楊雄父親,直唿其名,罵他冷血動物。可是,每每有了難處,他還得來找楊雄,畢竟這是疼愛他的父親。是全天下最願意幫助他的人,是血緣上斬不斷的親情。


    “三姐要給一個死人陪葬!”


    楊文沒有隱瞞,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包括這件事情與自己的關聯。完完本本的告訴了楊雄,在自家人麵前沒什麽可以隱瞞的,錯了就是錯了。這件事情楊文的確要負起一部分責任,畢竟沒有他叫來孫峻,並且暗示孫峻,孫峻就不可能去找狂生的麻煩,也不會被狂生打死,更不會引發出楊素素自願給孫峻殉葬的事情。


    楊雄坐在火盆旁邊,慢慢的用尖刀在烤肉上片下外焦裏嫩,滋滋流油的金色肉片。他沒吃,隻是沉默的放在楊文身前的盤子裏,讓楊文吃點兒。他下刀的手很穩、很快,那是在戰場上生死搏殺時,斬了無數個妖蠻頭顱練就出來的快刀。


    楊文側著臉。盯著父親楊雄蒼老的臉,紅著眼睛道:“楊雄!你又在盤算什麽?那是你女兒!你為數不多的女兒!難不成你也想讓她去送死?就像雷子、飛羽、昭雄……他們一樣嗎?你怎麽忍心……”


    楊雄的手微微顫了下,楊文嘴裏念叨的名字他都記得,那是他培養出來的義子,楊文的玩伴、兄弟,可惜他們命歹,沒有在他的嚴苛下成長起來。折了。那是楊文不叫他父親的原因,他記得楊文當時的那種不可置信的表情,於今天一模一樣,不!或許今天的表情更加猙獰、更加具有殺氣。


    “去把典白熊、楊眉兒叫來!”,楊雄對著門口喊了一聲,接著片他的烤肉。口中說道:“你大兄現在在洛都城做千牛衛大將軍,四衛之一,衛戍皇宮,前幾天單刀匹馬前往汝南平叛,一刀斬了鎮江王李彪那個蠢貨的腦袋。英雄了得。說起來,你讓眉兒帶來的那位趙小王爺跟公羊苟挺合得來的,被我仍在敦煌那邊啦!就白熊跟眉兒在,你不見見他嗎?”


    楊文騰地一下站起身,楊雄左言右他,以他對父親楊雄的了解,楊雄定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準備救楊素素!


    “那是你女兒!你親生女兒!與我一奶同胞的姐姐!”,楊文瞪著楊雄,幾乎是嘶吼:“我今天就問你一句!你到底救不救她?”


    楊雄沉默著低頭片烤肉,道:“上好的羊羔肉,配上葡萄美酒,著實是種享受,你不嚐嚐嗎?”,見楊文通紅的眼睛中滿是殺機,楊雄笑了笑,放下手裏的刀,說道:“父親今年已經七十多了,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今後怕是不能繼續為你遮風擋雨,所以啊……我今天要教給你一個道理,要給你一個教訓!”


    楊雄指著自己花白的頭發說道:“你看到父親的頭發了嗎?父親沒=每做錯一件事情,都會有一根白頭發,父親做錯了很多事情……文兒啊!你要記住!做事情不能隨心所欲,要過腦子的!你要記住,做錯事情要自己去承擔,要去改!不然,就會像今天這樣,就像素素會被你害死一樣!”


    “為了給我一個教訓,就要賠上三姐的命?”,楊文看著楊雄,簡直不能理解,道:“你要看著你的女兒去送死?啊?”


    “王爺!”


    大帳外傳來聲音。


    楊雄道:“進來!”


    楊眉兒沉默而挺拔的身影出現,那雙冰冷的眼睛隻有看著楊文的時候才會溫柔。


    典白熊那真如白熊般的碩大身板出現,他一出現,仿佛整個大帳都變的小了似的。眼見楊文也在,典白熊咧著嘴,傻兮兮的笑了起來,但卻因為有楊雄在,想要伸手去摸摸楊文腦袋的動作僵在半路,收了迴來,撓著自己的腦袋,又是一陣傻笑。比起話少心思重的圖騰龍來,大白熊從來都不想掩飾自己的性情,他喜歡楊文這個從前一起玩耍的弟弟,拿自己當成兄長。


    “二兄!二姐!”


    饒是心中怒火衝天,楊文還是勉強的給楊眉兒與典白熊打了個招唿。


    楊眉兒看出了楊文神情中的不對,挑著眉毛,臉上的傷疤都顯得猙獰起來,問道:“怎麽了?”


    楊文搖了搖頭沒吱聲,楊眉兒對他怎樣他很清楚,若是楊文說自己與楊雄發生衝突,估計這位從小人生信條就被灌輸著“保護弟弟”的二姐,敢弑君弑父,那是一種什麽都不講的袒護,他不想把事情鬧到那種不可挽迴、讓天下人看笑話的地步。


    長長的吸了口氣,楊文盯著楊雄道:“父親!我現在問您,您是認真的嗎?”


    那一聲久違的父親著實叫楊雄忍不住眼角濕潤,但他還是手非常穩的片烤肉,硬下心腸點頭道:“認真的!我希望你成熟起來,希望你能夠……”


    楊雄的話被楊文打斷了,楊文徑直走出了大帳,頭也不迴地說道:“你不管,我自己去做,楊雄!剛才那聲父親,是最後的啦!”


    楊雄坐在羊皮氈子上,蒼老的臉上溝壑好像多了幾道,本就佝僂的身板似乎又佝僂了幾分,沉默了許久,他將事情說給了楊眉兒與典白熊,接著對楊眉兒說道:“眉兒,我要你暗中跟著文兒,不要讓他發現,我猜他迴去之後一定會請人去搶人,我待會兒打個招唿,不會叫他得逞,他的性子很執拗,恐怕會胡幹蠻幹……”


    楊眉兒起身就要走。楊雄接著說道:“別擔心,孫覺那個老東西不敢對文兒下死手,至多給他點教訓,你要做的是,待文兒被教訓了後,離開之後,救下素素,斬了孫覺。這件事情隻有咱們三人知道,對外就說素素死了,懂了麽?”


    “喏!”


    楊眉兒依舊未出聲,典白熊卻嚴肅的拱手。


    “去吧!孫覺那個老東西,居然叫我女兒給他那個狗屁孫子陪葬?日他奶奶的,他配嗎!”


    在楊雄的罵咧聲中,楊眉兒走了。


    “來來來!陪義父喝幾杯!”,楊雄給典白熊倒了杯酒,竟是歡暢的笑了起來,道:“怎麽樣?剛才演得不錯吧?”


    典白熊捏著酒杯,沒喝,蹙著眉頭道:“王爺,你這樣做,世子殿下恐怕會恨透了你!”


    “行軍打仗時叫我王爺,私下裏還是叫父親吧!”,楊雄歎了口氣,唏噓的靠在柱子上道:“白熊,你也要知道義父身體大不如從前啦!已經沒幾年好活,文兒必須成長,他不成長,我怎麽放心?難道要靠你們幾個兄弟姐妹給他撐場?還不得累死你們幾個!”


    典白熊撓了撓腦袋,憨笑道:“我永遠也不會累的。”


    “你是大白熊嘛!當然不會累!但其他人會累啊!”,楊雄笑著喝了杯酒,嚴肅的說道:“應龍如今很不錯,已經是正三品的千牛衛大將軍了,白熊,你是天才,讓你始終在西涼這一小片兒,屈才了!我準備叫你去南蠻跟武威候北宮良玉那個強盜頭子混一段,”,頓了下,他感歎了句:“西涼,太小了,有苟子就行,不是麽?”


    當年楊家老太君請道家的袁天師給家裏的孩子相麵,除了楊文沒說,其餘的全都一說一個準兒,他說楊眉兒戰龍在天,如今楊眉兒便封號止戈,成就天下屈指可數的猛將。他說焦應龍乃西涼大幬,如今圖騰龍果真成了西涼軍的臉麵。他說公羊苟是看門狗,公羊苟便展現才能,雖進取不足,但守戶有餘,而……守業更比創業難。


    那位袁天師還說過,典白熊是個天才。


    沉默思考了一會兒,典白熊咧嘴道:“謹遵王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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