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


    皇城宮內的楓樹葉子此時已經火紅火紅,風一吹,楓葉脫離了樹枝,毅然的飄落,就像一隻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如此美景,卻沒有任何人去注意,所有人都焦急的望著眼前的宮殿,涼爽的吹風吹拂而過卻是令他們不寒而栗,很冷,徹骨的寒冷。


    帝國的擎天一柱,已即將崩斷,未來又該如何?


    養心閣。


    自從患上嚴重的病痛後,聖皇一直選擇在這裏靜養,他覺得這裏很安心,時至今日,也是如此。


    艱難的喘息,聖皇躺在床榻上瞪大著眼睛,看著正在給自己蓋上繡龍被子的女人,神情中是掩飾不住的殺意與憤怒。人之將死,許多事情像是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也叫人反思一遍又一遍。聖皇覺得自己錯了,而最大的錯誤就是留下了眼前這個女人的性命。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天後坐在床榻邊兒上,美眸流轉,好像有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根本不是即將要成為寡/婦的女人、死了丈夫的女人應該有的表情:“陛下,你說……是不是呀?”


    聖皇唿唿的喘著粗氣,憤恨的盯著天後的眼睛,還有天後那已經隆起的小腹,聲音嘶啞的質問:“你……你懷的是誰的野種?賤人!妄我……”


    “妄你怎樣待我?”,天後打斷了聖皇的話,不屑的冷哼,撫著小腹,道:“垂拱元年,隻因為公孫羽那個老東西胡亂言語,你便要殺我,你可知那時候我是有多麽信任你?仰慕你?把你視作我的天、我的地!區區一句讒言,你就要殺我?再往前說!鳳鳴二年,我當時就告訴過你。我是先帝的才人,跟你在一起,你我都會承受巨大的壓力,我承受住了朝野上下的攻訐、後/宮內的明爭暗鬥……看看!看看這裏!這就是當年你那位夏皇後留給我的!”


    天後掀開自己的後頸處。那裏是一片刺繡,但仔細看,卻是猙獰的疤痕,刺繡不過是後來掩蓋上去的。


    天後眼角含淚:“你知道嗎?她用燒紅的烙鐵燙的!我以為你可以救我的!”,天後的聲音變得歇斯底裏:“你卻把我送到尼姑庵!讓我去當尼姑!你可知在尼姑庵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啊?都是因為你的懦弱!你的虛言假語……從尼姑庵再次迴到朝堂後,我與你共同度過的每時每刻,都讓我覺得虛假的惡心!”


    聖皇唿唿的喘息,蒼老的臉漲紅不已:“可你……你也不要忘記!是我給了你今天的地位!”


    “錯!這是我應得的!”,天後冷冷的盯著聖皇,重複道:“這是我應得的!這些年來。沒有我,你李家怎麽對抗野心勃勃實力雄厚的世家大族?沒有我,誰能壓製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沒有我,帝國怎能在對妖蠻戰爭中連連勝出?陛下!你要知道的是——女人,並不比男人差!我。也並不比你差!”


    “咳咳咳……”


    聖皇咳嗽了好半晌,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蒼老。他與天後間的事情太過複雜,若是就這麽扯皮,隻怕一天一夜也說不完。聖皇指責天後,天後同樣對聖皇滿腹怨氣,兩個人經曆過甜蜜的時光,也經曆過破鏡重圓。而如今,竟是將對方視作殺父仇人……


    “我就要死了!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聖皇努力保持自己的情緒,道:“第一,我想知道夏皇後到底有沒有殺了安思!”


    安思公主是聖皇與天後的第一個女兒,但卻死的不明不白。而那件事情也是致使當時權勢滔天的夏皇後落馬的主要原因。


    天後沉默無言,好久,譏誚的說道:“夏皇後都做過什麽你又知道嗎?嗬嗬……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問得好,會讓我覺得惡心!”


    “那章賢呢?”。聖皇怒視天後:“他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章賢太子是朝野上下全部寄予莫大希望的帝國儲君,他自身也是個極為優秀、寬仁、具備雄才的人,他的死,是所有人的痛。


    天後搖了搖頭,沒有遲疑的說道:“那與我無關,章賢的死與我無關!真相我倒是知道!還是因為夏皇後!當年陛下要冊立太子,人選有二,一個就是夏皇後的兒子,另外一個就是章賢。自古以來便有立長不立幼之說,偏偏陛下執意說什麽立賢不立長。那是取禍之道!夏皇後善妒,仰仗宮外親兄夏大將軍的能耐,豈能善罷甘休?章賢每天吃的飯菜都有毒……連我都覺得可憐!陛下啊!是你害死了他!不是我!”


    聖皇緊緊地抓住身上的繡龍黃被,喘息更加急促,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你一直都以為是我害死章賢的吧?愚蠢!”,天後搖頭歎息:“也是,你早就不信我了,懷疑我又有什麽錯?當年搬倒夏皇後的時候,為何後/宮嬪妃有那麽多人站出來助我?因為夏皇後在時,人人自危,這麽說吧!聖皇子嗣之所以如此少,與夏皇後很有關聯,誰要是被知道懷了龍種,就會被她逼著喝下打胎藥……你早就糊塗了!”


    “嗬嗬……”


    聖皇猛然坐起身,張大嘴,說不出話,瞪著天後,尤其是天後的小腹,在問詢著最後一個問題。


    天後搖了搖頭,笑吟吟的說道:“這是你的遺腹子!將來會坐上那個最高的寶座的!是不是您兒子?當然!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是陛下您的子民,他又怎麽例外?當然是您兒子!”


    “嘭——!”


    聖皇的身體猛然倒在了床榻上,掙紮了幾下,無了聲息。


    天後靜立不動,好久,歎道:“不要怪我狠毒,是你對不起我在先!”,轉身,天後走出了空無一人的養心閣,來到門外,望著焦急等待的所有臣子,眼角的淚水滑過,朗聲道:“陛下……駕崩!陛下……駕崩了!”


    “聖皇啊——!”


    淒厲的哀嚎聲瞬間大作。


    垂拱六年十月九日,聖皇李哲駕崩,年五十二歲,葬於乾陵,廟號武宗,諡號聖天皇仁孝大帝。


    帝國開啟了新的篇章。


    聖皇駕崩,天後攝政,立聖皇第九子李佘為太子,傳告天下,大殯三日,舉國披孝。


    同日。


    汝南郡。


    鎮江王李彪蓬頭垢麵,身上沾滿了血汙,悶不吭聲的背靠江水,嘴裏啃著幹糧。他是個粗魯的人,長相也很粗獷,尤其是現在的狼狽,讓他看起來如同深山老林中走出的野人。在他身前,還站著一個人。鎮江王李彪啃的仿佛不是幹糧,而是對麵那人的血肉。


    八萬大軍,如今僅僅剩下身邊的幾百親隨,這還是對方留手的原因。鎮江王覺得自己很窩囊,但也更恨對方。


    來人一襲黑衣,頭戴鬥笠,拱手致禮後,聲音輕邈,分不清男女:“鎮江王,你已經窮途末路了!”


    “如果你是勸降的,那還是趕緊滾蛋吧!”,李彪硬邦邦的說道:“老子打不過你們,可你們也別想讓老子屈服!老子可是天家血脈!”


    黑衣人搖了搖頭,歎道:“不愧是鎮江王,論膽氣恐怕這世上少有人敵呢!我來此不是為了勸降,因為上頭有令,您必須死!我老是想跟您做筆交易……那是一筆能夠讓你保住家人血脈的交易!難道鎮江王不想讓數百家小無憂無慮的活下去?非得看著他們與你一樣被當做反賊梟獸?”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不是反賊!不是反叛!是勤王!是撥亂反正!”,李彪瞪大著眼睛,怒吼道:“聖皇就是受了那個女人的迷惑才有今天!我不信聖皇會為了削藩而殘害自家人!都是她迷惑的!”


    鎮江王李彪起兵造反,並不是外界傳聞不滿聖皇削藩,而是他對天後有恨,覺得一切都是天後的錯。


    “無所謂,我也是被派過來問話的,如果鎮江王願意配合做交易,那您的家小可以存活下去,您若不願意,也隻能跟著您的腦袋一起被送往洛都城,用以震懾他人!”,黑衣人唏噓道:“鎮江王英雄蓋世,可生錯了時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斷斷續續的一些話,卻是擊中了李彪的軟肋,讓他沉默下來。


    狠狠的嚼著幹糧,李彪道:“你們要我做什麽?”


    黑衣人鬥笠下的眼睛精光一閃,緩慢而有力的說道:“稱帝!”


    “為什麽?”,沒有驚詫,李彪隻是很平靜的問道。


    黑衣人一笑,道:“因為這是唯一能讓您的家小活下去的理由,也是能讓您再活下去的理由!要知道在此之前,上頭的人可是想早早的就把您的腦袋摘下來了呢!”


    很快,黑衣人從鎮江王處走了出來,心有所感的仰望天空,鬥笠下顯現出一道黑黑的小臉兒,還有憨憨的笑容。公孫,她親自前來豫州了。


    望著藍天白雲,公孫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喃喃自語道:“帝國李姓積威三百餘年,需要不斷的削弱、削弱、再削弱,否則您怎麽能夠成功的上位呢?……男人啊!就是看不起女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文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琊海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琊海礁並收藏大文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