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夏來了,去而複返,坐在楊文麵前蹙眉很久。他像是在想著什麽,卻又不好開口,以至於半個時辰的時間內他就那樣脊梁挺直的坐著、沉默著,猶如天下最會雕刻的能工巧匠雕刻出來的塑像。


    楊眉兒少見的換上一身便衣,沒有穿戴盔甲,不過她卻沒有選擇女子的裙裝,而是男子的打扮。沉默的喝著茶水,楊眉兒就坐在楊文身邊,半步不離。


    號稱聖人之下的天下第二霍淩雲嘶嘶哈哈的揉著腫脹的腮幫,頂著兩隻熊貓眼,那模樣與西蜀竹海裏的“食鐵獸”(熊貓)像極了,引得侍女們偷笑不已,連帶著趙王那個癡癡傻傻的家夥也對霍淩雲瞧個不停。好在霍淩雲麵皮夠厚,可媲美北疆的聖長城磚,刀砍不透,根本不乎那區區的取笑。


    楊文自顧自的讀書,也是許久沒有說話。不過他也看出魏子夏有話要說,知道得給自己座師一個麵子,歎道:“魏師,有什麽事情您想說的話,那就說吧!”,眼睛一轉,楊文又加了句:“如果是給人道院的人求情,那還是免開尊口,這件事情實在是他們人道院太過分了!別的且不說,間接害死西涼老卒千餘人,僅這一條,我就絕不會放過他們!”


    魏子夏盯著楊文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說道:“無論願不願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該說我還得說。我與人道院院長鬆風道長有故,他也是一位德高望重、值得令人尊敬的長者。他要我傳句話給你,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戰端一開,生靈塗炭,讓你考慮考慮。”


    楊文沒有說話,楊眉兒卻不屑的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也晚了,隻等明日大軍一到,稍作休整。便踏平他人道院!”


    魏子夏蹙眉,不是不滿是在頭痛沉思。對待楊眉兒,不能以女子待之,更不能以尋常人待之。這是天下人的共識。止戈郡主取意為“兵鋒所指,幹戈停息”的意思,霸氣的很,可楊眉兒也確確實實的有那份底氣承載這個名號,有那份實力說出這番話來。


    霍淩雲頂著熊貓眼,說話殊為不客氣:“魏大儒,你可是楊文的座師,你自己的弟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還給人家做說客?這要是傳出去,誰還敢拜在你門下?本就是人道院那群狗雜碎做的不對。唆使管家父子竊取靠山王府*百萬兩銀子,也因此間接害死了不少人。再有,管家父子是什麽?狗奴才,居然敢乘坐王侯車,真是嫌命長了。他人道院不還銀子、交人,還敢動手打楊文,若這件事情我們還能忍了,那靠山王府明天該叫縮頭烏龜王府得了!”


    “閉嘴!”


    楊眉兒麵上寒芒一閃,霍淩雲頓時掛上了討好的笑容,乖乖的照做。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算魏子夏有心。也是無力,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你們要找人道院的麻煩我也不說什麽,不過……楊文,戰爭是殘酷的。是會死人的,如果可能,還是選擇不流血的方式解決問題吧。畢竟人道院的人是人命,西涼來的士卒也是人命……”


    楊文艱難的站起身,因為胸腹肋骨的問題彎不下腰。微微作揖行禮,道:“謹記魏師教誨!”


    魏子夏無奈的甩甩袖子走了,隻留下一個挺直的背影。他之前去人道院找麻煩的事情楊文已經通過埋伏在人道院外的細作知曉,心中難免的有些感動,至少這個“二老子”沒有白白的給他磕頭,對於自己的學生他還是很維護的。


    躺坐搖椅上,楊文閉著眼睛,有些累了,氣血虧損過多引起的嗜睡表現。強支著眼睛,楊文道:“二姐,打仗我不懂,但有句話我還是知道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十萬大軍不在少數,沒問題吧?”


    霍淩雲搶著說道:“沒問題!說是十萬,其實不過三萬人,詐稱十萬。嘿嘿,真要是從西涼各地調集十萬兵馬,哪裏會這麽快,無非是在將距離長安最近的潼關駐守兵馬,連同一些胡子兵一起捏合著過來。放心,隻要有我在,三萬人我也能給你用出十萬人的效果!”


    “哦!原來如此,”楊文點了點頭,又撇了撇嘴:“霍先生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狗頭軍師?”


    霍淩雲不氣不惱,齜著雪白的牙齒,笑道:“差不多,眉兒陷陣衝鋒,斬將奪旗,我統籌兵馬策應全局,珠聯璧合……”


    “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楊眉兒冷淡的瞥了霍淩雲一眼,接著對楊文說道:“你該休息了。”


    人道院,太一殿。


    魏子夏再次造訪,但隻說了一句無能為力後就折身而走。


    天九道人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己師父鬆風道長的臉色,有些擔憂的說道:“師父,儒家會不會……”


    “不會,他們不會參與進來的,這是靠山王府的家事,就算他們想摻與進來,以靠山王府的傲氣,也絕不會讓他們參與!”,鬆風道長撫著胡須,放下茶盞,歎道:“為了一個管慶,至於嗎?”


    “師父,那可是天子命!”,天九道人連忙說道:“他要不是天子命,我也不會說他對人道院很重要啊!”


    “糊塗!學藝不精啊你!”,鬆風道長伸手掐算兩下,道:“有天子相,無至尊命,像他這種命格的人雖然少見,萬中無一,但整個帝國少不得百人,當什麽寶貝?更何況天下至少要三年後才會出現真正的動亂,你覺得他能活過三年嗎?三天都隻怕懸!他生錯了人家,做錯了事情,命歹!”


    天九道人連連稱是,但還是有所不甘的說道:“可畢竟有天子命,就算將來不能有大成就,最起碼也能成為一方諸侯。師父,您看……”


    “那你知道那位楊家世子是什麽命相嗎?”,鬆風道人不答反問。


    天九道人一愣,旋即伸手掐算,沒過三息他就麵色通紅,險些噴出一口血來,唿吸急促,麵容驚駭:“我……我算不出來?”


    天九道人自詡不曾有聖人的能力,但好歹也是道家大天師,距離聖人並不遠,除去聖人與帝國皇帝,哪怕是與自己等級相當的人他都能稍微算出來點東西,可那位楊家世子,居然被天機混淆,什麽都看不到,自己貿然掐算,甚至還引得天機反噬!


    鬆風道人搖了搖頭:“你啊!還是太急躁!那位楊家世子有故去的袁天師做法遮蔽命相,你算不出來的!”


    “袁天師?袁姓世家?”,天九道人訝異的問道。


    “沒錯,半聖袁天罡後人,要不然靠山王府為何對袁家如此照顧?”,鬆風道人搖頭道:“楊家世子從小多災多難,幾乎一年一劫,緣何?因為他有至尊命,無天子相!注定了此生多災多難!”


    天九道人呆立當場,有天子命無至尊相與有至尊命無天子相是兩個概念,前者最多就像春秋戰國時期、南北朝時期的王,那是他們的極限,不能存進。最為典型的就是三國時期的吳王孫權、漢王劉備。後者則不同,這種命格比前者少之又少,僅僅出現過兩次,一次是霸王項籍,與其說漢帝國取代秦帝國,不如說霸王滅秦,然後便宜了劉邦。遙想當年,霸王項籍雖然頭頂上還有個楚懷王,但他巨鹿之戰後挺進關中,分封諸侯,儼然天下至尊,漢高祖劉邦那時候能活下來還是因為項羽根本沒將他看在眼裏。除了項羽,再一個就是三國時的魏王曹操,曹操終身沒有稱帝,稱帝的是他兒子曹丕,但當年曹操真的有機會滅了劉備孫權,赤壁之戰實在是他人生敗筆。


    “有天子命無至尊相與有至尊命無天子相哪個更重要?”,鬆風道長搖了搖頭,語調歎惋:“當年魏王被儒家拒之門外,儒家險遭第二次焚書坑儒,如今你得罪了楊家世子,你覺得後果如何?還想著保全那個管慶,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愚蠢透頂!”


    天九道人冷汗涔涔,有至尊命無天子相的人雖然可能這輩子也不能成為帝王,但卻比帝王更加厲害。看看項籍,勇猛無敵,力拔山兮氣蓋世。再看看曹操,詭計多端,狠的令人發指。楊家這位世子雖然還沒有成長起來,但有靠山王府三百年的底子,更有止戈郡主這等有弑聖之能的大將,想想都覺得令人膽寒。


    鬆風道長沉吟了許久,道:“原本我想把最後一卦留給人道院,現在看來,形勢比我想象的還要危急,楊家人的執拗也比我想象的更甚有之。看來,我這把老骨頭隻能親自與靠山王談談,將最後一卦留給楊家那小子啦!”


    天九道人直接跪在了地上,滿麵羞愧。


    鬆風道長扶他起來,搖頭道:“天九,你能力是有的,但人卻太過急躁,這樣不好。年紀不小了,也該沉穩一點。人道院好苗子不少,好好教導,未來人道院還是可以興盛的!”,頓了下,他接著說道:“帝國亂相將起,無論何時何事,務必三思再三思!”


    天九道人眼中含淚,跪伏在地。


    鬆風道人則是一步邁出太一殿,望向西涼,轉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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