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耿直是一種美德;但有些時候,耿直就是一種給臉不要臉的病。


    就如同現在與楊文針鋒相對的陳澄,楊文認為他一定是病的不輕,簡直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對於這樣的人,要不是自持修養,楊文真想說上一句——去你娘的。


    齜著小白牙兒,楊文忽然笑了,拍著腦袋歎道:“哦!我算是明白怎麽迴事兒了!就論在座的諸位,要麽是赫赫有名的文人,要麽是天賦極佳的士子,而我楊文在諸位眼中卻是品行輕賤之徒,紈絝醃?之輩,一個這樣的人怎麽配與各位共師?又怎麽配與列為尊者坐在一個學堂中為伍?”。


    誰都能聽的出楊文話語中的反諷與怒氣,陳澄卻視若罔聞,毫不相讓的盯著楊文的眼睛,道:“世子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著實不易!沒錯,我就是這樣想的!憑什麽大家都要經曆嚴苛的考試,千難萬難的才能拜在魏師門下,偏偏你不需要?這不公平!”。


    “公平?沒錯!”,楊文點了點頭,道:“但你也要知道,我拜在魏師門下,也是經過他的考校的!用魏師的話來說,不是不可以讓書院打破規矩,但需要可取之處,我有可取之處,因此,來了!”。


    繞了一大圈子後,話題還是迴到了魏子夏的身上。


    所有人將目光都投向了案首位置的魏子夏,但這位老古板依舊優哉遊哉的看自己手中書卷,對學堂中發生的事情,甚至瞧都不瞧一眼,似乎是刻意放縱,誠心看熱鬧不怕事兒大。


    沉默了好一會兒,陳澄說道:“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對聯,可以讓魏師打破大學書院的規矩,把你收錄門牆!”。


    楊文又笑了,哈哈大笑,笑聲中那囂張跋扈的放/蕩讓所有人都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像是笑岔了氣兒,他咳嗽了好半天,蒼白的臉掛上了點點飛紅,聲音冷漠又帶有俏皮,如同一個頑劣孩童般的說道:“我就不告訴你!你奈我何?”。


    向著案首位置的魏子夏揮了揮手,楊文裝模作樣的從小榻上拿起他親筆撰寫的教律,說道:“敢問魏師,教律中第一百五十一律,滋擾他人學習當嚴懲,是不是放屁之言?”。


    魏子夏黑著臉,硬邦邦的說道:“不是!”。


    “哦!”。


    像是在驚歎,楊文一咧嘴,道:“敢問魏師,你是不是年紀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大靈便了?”。


    “想說什麽就說!”。


    魏子夏深深地看了楊文一眼,他忽然發覺,這個紈絝弟子倒也不是一無長處,至少他的應變能力很不錯,更知道如何利用規矩、規則……就是這嘴巴實在太臭了,還真想用黑玉戒尺狠狠的抽上幾下呢!


    楊文指了指陳澄,笑嘻嘻的說道:“這位仁兄在這裏肆意妄言,大放厥詞,嚴重打攪了我用功學習,要知道,我來大學書院可不是為了玩耍,要是為了玩耍我應該去金玉樓;我可是要在這個月考取童生,年底晉升秀才功名的人!假如我沒有考上,那麽,就怪這位仁兄打攪到我,以及你魏師的教導無能!”。


    “哦?還有這麽一說?”,魏子夏點了點頭,依舊是麵無表情,思量了一番後,指著陳澄道:“陳澄,出去罰站!”。


    陳澄什麽話也沒說,拿著一本書,直接走向門外,隻是經過魏子夏身邊的時候,他的身體微微一僵,步伐看起來也變了許多,臉上的表情很是蒼白。


    “我對你今天做的事情很失望!你變了!”。


    這是魏子夏在陳澄經過的時候說的一句話,一句很有深意的話,在魏子夏看來,陳澄是他喜愛的弟子,性情剛毅、耿直、不具權威,與自己多有幾分相像;他有心思好好栽培陳澄,可從今天陳澄的表現來看,魏子夏覺得很失望,因為陳澄變了,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他了。


    幽幽歎然中,魏子夏將目光放在了楊文身上,道:“楊文!出去罰站!”。


    楊文咧咧嘴,抱著他的青毛狗崽子也出去了,他早就知道有這個結果,如果他問魏子夏“為何”,魏子夏一定說他“不尊師”,實際上他剛剛說的話也確實不怎麽中聽,需要有自知之明。


    學堂內再次恢複了沉寂與正常,反倒是學堂外邊的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頗為不愉快。


    仿佛是貴族圈子裏最流行的遊戲,楊文與陳澄就像被貴族老爺們圍在圈子中間的兩隻鬥雞,誰也不服誰。


    不,不是誰也不服誰,是陳澄不服楊文,而楊文的眼睛中更多的則是——不屑,讓人憤怒的不屑。


    “你說你要在月底成為童生,年底成為秀才?”,陳澄抿著嘴唇兒,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是啊!”。


    看著逗弄懷裏青毛狗崽子的楊文,陳澄麵色變換中,說道:“我不信!”。


    楊文一咧嘴:“信不信關你屁事兒?對於你這種人我無話可說,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自不量力的人!明明是個小卒子,裝什麽?也許……”;抬起頭,楊文認真的對陳澄說道:“你可以告訴我是誰指使在背後你對我尋釁!我會很感激你的!”。


    在洛都城所有人都知道關於靠山王世子的兩件事情,一個就是他紈絝的大名,一個是他的話“我會很感激你的”,任何得到這句話的人,隻要給出相應的迴應,紈絝的世子大人就會答應他一個請求,一個不太過分的請求作為迴報。


    所有人都知道這兩件事情,陳澄也知道,但他沉默了,很久後才嘶啞著嗓子說道:“雜家呂聖有言:甘露時雨,不私一物;可在我看來,人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公平,有些人就如同我,窮苦潦倒,有些人如同你,大富大貴,為什麽?上天是不公平的,就連甘露時雨也是不公平的!”。


    楊文蹙著眉毛愣了一會兒,旋即,說道:“生活本就是不公平的,我們要適應它!不是麽?”。


    “不!”。


    低沉的咆哮中,楊文被陳澄猙獰的麵容嚇了好一跳,陳澄漲紅著臉,對楊文吼道:“你永遠也不會理解我這種寒門弟子的苦楚!楊文!我要跟你打賭!就賭你能不能在年底的秀才試考中功名,成為秀才!我就問你一句——敢不敢?”。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楊文平淡的說道:“說實在話,我憑什麽答應你?”。


    陳澄笑的很淒慘,伸手指了指天上或者說高處,獰聲道:“因為在有些人看來,你的存在太礙事兒了!我用我的秀才功名,我的命起誓——你若贏了,我必受到儒家諸聖懲罰,死於非命!你若輸了,不需要死,你隻需要碎了自己的智海即可!”。


    有關於誓言,最負盛名的莫過於一則三國時期的典故“蔣幹盜書”,當時的兵家名將周瑜以誓言欺騙了儒家大儒蔣幹,而蔣幹也同樣用了誓言欺騙周瑜,互相都以誓言欺騙,想相助自己那方勢力獲得赤壁大戰的勝利。


    就結果而言,周瑜贏了,可他也輸了,輸在自己的誓言下,英年早逝,要知道當時最有可能成為新的兵家聖人的就是他!蔣幹更是直接被文道長河降下的天雷轟殺。


    由此可見,誓言是不能亂發的,一旦起誓,那就要準備好承受後果。


    楊文盯著陳澄很久,道:“值得嗎?”。


    陳澄將自己的嘴唇兒都咬出了血,沉聲道:“又有什麽不值得?”。


    “我的意思是,非要賭這種必輸的賭約?不換點別的?”。


    楊文嗤笑著搖頭,陳澄卻是愣在原地,想了很久,他才明白……從一開始,楊文就沒正眼瞧過他,跟他較勁,也不過是試探他一下,並且試探出他陳澄身後有人隻是。更沒正眼瞧過童生試、秀才試,在他眼中,那都是最簡單的事情,不值一曬。


    麵色蒼白的陳澄還是狠狠地盯著楊文,道:“如果你贏了,你說的這些話代表著你的魄力,可如果你輸了,那就是空話、大話……”。


    “也對!”,楊文一笑,低頭扭了扭肉滾滾的青毛狗崽子的鼻子,道:“那就賭一賭,看看是我會被碎了智海成為白癡,還是你這個被人指使的過河小卒慘遭橫死!”;頓了下,他又認真的看著陳澄的眼睛說道:“你放心,我會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來證明,我從不會讓我的對手失望!”。


    陳澄失魂落魄的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上,他能夠感覺到楊文的強大信心,那說明什麽?那說明所謂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遠不是那樣簡單的存在,他很有可能早有準備!背負了那麽多年的草包名聲,現在,他終於要露出磨礪好的鋒利牙齒,可笑自己還受人指使……


    深深的無力感讓剛毅的陳澄失魂落魄,就連往日視若珍寶的書卷落在地上沾染了塵土也毫無察覺,蜷縮著肢體,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


    楊文也坐到了地上,撿起石子,一個一個的向外丟,然後指使青毛狗崽子滾動他那肥的不像話的球狀身材,唿哧唿哧的去艱難撿取叼迴來,玩的不亦樂乎。


    也不知過了多久,書院山上的聖廟中,傳來悠揚的鍾聲,那代表著苦讀書的學子們迎來了一點休息的時間與進食的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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