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人倫有五,曰天、曰地、曰君、曰親、曰師。


    順天,應地,尊君,愛親,敬師,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做到的事情,混蛋除外。


    三皇治世,五帝定倫,文道人倫從上古便出現,直至儒家把這個思想或者說規矩正式的引申出來,雖然說這個說法是儒家定下來的,但其他的文道百家也對此毫無疑義,紛紛遵行。


    其原因說起來還是因為時事的影響,現在是太平盛世,皇者君臨天下,早已不再是從前的那種可以肆意妄為時代了,否則的話,哪怕文道百家不會反駁儒家定下的人倫思想,也定然不會承認它。


    時代不同,因此很多東西都會跟著時代的浪潮而改變,可以斷言的是——儒家之所以屹立不倒,愈發的興旺,與此有著很大的關聯。


    儒家的人更懂得追逐時代的浪潮。


    與之相反的便是當年那些“怒則諸侯懼,安則天下息”的縱橫家,豈不見他們如今幾乎都要到了泯滅的地步?那就是不順應時代的下場。


    也正是因為時代的更迭,師者的地位愈發的凸顯,坊間流傳著“二老子”即師父是徒弟的第二個爹這樣的說法,雖然粗鄙了一些,但也足見師者的地位。


    被魏子夏拎著脖領子,像是被人提著的小雞崽子似的楊文,暗暗歎氣:怪自己遲鈍了,要不然也不會在拜魏子夏為師之前,惡了自己的座師啊!不過,事情已經發生,後悔也來不及,還是坦然麵對吧!


    魏子夏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手中提著楊文卻似空無一物,如此模樣,倒真像是驕傲的白鵝。


    楊文的那隻青毛狗崽子也跟在魏子夏身後,圓滾滾的球狀身材走起路來就像是骨碌碌的向前翻滾而不是行走。魏子夏的步伐太大,它跟的很辛苦,但它卻沒有像跟楊文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楊文走的過快,他會蹦起來叼下楊文的袖子,表達自己的不滿。


    從未來過大學書院的楊文在被魏子夏提著的時候,還有興致艱難抬頭打量下這個名動天下的書院內部,總體感覺很失望,無甚特殊,隻不過是規劃整齊的普通磚瓦房罷了。唯有學院後山山頂的一處文廟非常引人矚目,修建的富麗堂皇,遠遠眺望過去,磚瓦琉璃,金光閃閃。


    雖然沒有來過大學書院,但楊文也知道那座文廟中供奉著儒家的列代先賢牌位,更有聖人的屍骸鑄造成的塑像鎮守其中。


    大學書院傳承至今已有三千餘年,幾經戰亂卻一直屹立不倒,毀之不滅,就是因為有文廟的守護,有聖人先賢的守護。


    走了好大一段路,在進了一間房子後,楊文終於被放在了地上,他倒也不覺得尷尬,優哉遊哉的整理好自己的長袍,還仰著頭打量著這間樸素的屋子。


    魏子夏坐在房間裏的案首位置,狠狠地盯著楊文,好半晌,道:“可有拜師禮?”。


    “啊?”。


    楊文直接愣在原地,拜師的規矩他懂,畢竟師者是未來的引路人,是二老子,甚至還是立世的根本與憑仗;因此,在拜師的時候,學生要行三扣禮,跪奉茶和拜師禮……假如楊文入了大學書院是外門弟子那大可不必如此,因為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不同,學生與師者之間沒有師徒名分,師者隻不過負責授道解惑;而內門弟子需要拜師,從而真正完成“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父”的傳承,雙方會形成一個責任關係,那種關係有些時候甚至會高於血緣關係。


    魏子夏眉頭微蹙,喝道:“啊什麽啊?問你有沒有拜師禮?西北戰事驟起,靠山王走得很急,所以,拜師的規矩現在簡化了,你隻需要對著文廟叩頭一次,然後給我磕三個頭,奉上茶水與拜師禮,就算是定下師生關係,可懂?”。


    咧咧嘴,楊文的眼睛嘰裏咕嚕的亂轉,齜著牙說道:“那個……我可以不拜你做座師麽?”。


    魏子夏冷哼一聲,斬釘截鐵道:“不行!”。


    連連咂嘴的楊文瞄著魏子夏那張嚴厲的老臉,暗道倒黴,知曉拜師這事兒恐怕也是自家老子同意的,否則他楊雄也不會溜的那麽快,連自己兒子的拜師禮儀都不參加。


    楊文身上確實什麽拜師禮都沒有帶,還真是尷尬呢!


    忽然間,楊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邊跟著的那隻肉滾滾的青毛狗崽子……用它怎麽樣?


    仿佛是感覺到了楊文充滿惡意的想法,青毛狗崽子狠狠地瞪了楊文一眼,轉身就跑到門外。


    撓了撓腦袋,楊文正要決定實話實說,一搭眼兒瞧見了身邊剛被自己整過的準師兄房允,這位房師兄生的麵皮倒是不錯,濃眉大眼兒的正派相,就是瘦弱了些且多有菜色,瞧他身上還有補丁的衣服就可以看出來,這一定是個貧苦人家的娃。


    眼睛一轉,某人便有了想法。


    “敢問這位房允師兄拜師的時候給魏先生送的什麽拜師禮?”。


    麵對楊文的問題,魏子夏先是看了一眼房允,而後慢悠悠的說道:“房允自幼家貧,拜我為師的時候,家裏隻剩下一鬥米,他用了半鬥!”。


    楊文一咧嘴,道:“這麽說,我也用半鬥米就可以了?”。


    魏子夏搖了搖頭,道:“你沒聽懂!他用的不是半鬥米,而是半數家資!”。


    半數家資?好嘛!楊文摸了摸鼻子,心道:老家夥真敢說啊!難道他要跟靠山王府要一半的財產?你以為你是我啊!


    心中想的是一樣,嘴裏說的又是一樣,楊文揶揄道:“先生如此,未免有些不公吧?為師者,難道不該一視同仁嗎?”。


    “哦!豈不聞因人而異乎?”,魏子夏反唇相譏,他就知道這個跋扈慣了的靠山王世子,不會輕易的向他低頭。


    楊文被說的沒有脾氣,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過,身份也不管用,此時此刻的他,隻能歎氣道:“我還是與魏先生實話實說了吧!沒拜過師父,也沒有人提醒我這事兒,所以……這方麵的禮節不大懂,拜師禮我也沒帶,如今,兩手空空。”


    “哈哈哈……”。


    魏子夏大樂,他這般作態就是為了扳迴一局,哪怕楊文真的敢給他半數之家,他也不見得會高興,但看見楊文如此吃癟的樣子,他就覺得念頭通達,心中豁然開朗,一個字兒——爽!


    接著,魏子夏認真的說道:“沒有拜師禮也無妨,我要你賦詩一首!權當拜師禮,如何?”。


    洛都城乃至於天下人都認為靠山王的獨子是個紈絝大草包,可如果楊文真的是紈絝草包,那個“風雨聯”怎麽說?為何他能如此貼切的將儒家思想表述出來?


    魏子夏心中有所疑惑,現在他要楊文賦詩一首,絕不是要難為楊文,而是要試探一下楊文是不是真的是個廢材。


    楊文轉了轉眼睛,笑道:“如果我作不出來詩詞,是不是就不用拜你為師了?”。


    魏子夏的迴答很簡短,隻有兩個字:“天真!”。


    一老一少,一問一答,卻把房允看的愣頭愣腦,在他心目中永遠都是嚴厲刻板的座師,居然也有這一麵?幻覺!一定是幻覺啊!


    “既然拜師的事情不可更改,那就先拜師,拜完了才能奉上拜師禮對嗎?”。


    “對!”。


    於是,楊文撩開下擺,直接跪在地上,先對著書院文廟的方向叩首一次,而後對著魏子夏叩首三次,將擺在桌案上的茶盞雙手捧在手中,奉給端坐的魏子夏。


    魏子夏也不為難他,接過茶盞抿了一口,理所當然的說道:“你可以改口叫我魏師!我門下沒什麽規矩,嗯……規矩都寫在我給你的那本教律裏,自己好好看,不要觸犯!師徒名分已定,你若觸犯,我必懲罰你,靠山王也管不了!”。


    楊文麵皮抽搐,這也叫沒什麽規矩?那本教律上明明寫著三百餘條教律!


    苦著臉點頭,楊文歎氣道:“既然師徒名分已定,那我就不用賦詩一首了吧?怪麻煩的……”。


    話說的聲音越來越小,蓋因楊文已經看見了魏子夏從袖子中緩緩抽出的一柄黑玉戒尺。


    沒奈何,楊文隻好站起身,撲了撲身上的塵土,怏怏不樂的說道:“好吧!好吧!賦詩一首那就賦詩一首,我想想啊!嗯……四度春風化綢繆,幾番秋雨洗鴻溝。黑發積霜織日月,墨筆無言寫春秋。蠶絲吐盡春未老,燭淚成灰秋更稠。春播桃李三千圃,秋來碩果滿神州。垂拱六年,楊文贈魏師題。”


    良久——


    “砰!”。


    魏子夏狠狠的一拍桌案,嚇了楊文好一跳,卻見那老古板胡子都翹起來了,怒叱道:“如此好詩都被你糟蹋了!掃興!”。


    他在責怪楊文,詩的確是好詩,但楊文那半死不活的語氣,著實讓人覺得惱怒。細細琢磨一下,這首詩是在歌頌師者,言辭溢美,但隱隱的又有楊文對魏子夏的譏諷之意。反正魏子夏就是那樣認為的,畢竟這首詩歌頌師者歌頌的實在……肉麻了些,有點太應景。


    楊文張了張嘴,似乎有些驚愕,這首詩是他從那份記憶中搜尋出來的,本來想著小小的拍一下老古板的馬屁,誰曾想適得其反啊!


    氣唿唿的老古板魏子夏一扭頭就看到了還在見證一切的房允,怒吼道:“你還在看什麽?不上課了嗎?”。


    房允一溜煙兒的就要跑,可跑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小心翼翼的說道:“魏師,你不去授課嗎?”。


    魏子夏拍了拍腦門兒,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楊文那混蛋氣壞了,揮了揮手,道:“馬上就去!”。


    迴過頭,他又對著楊文咆哮:“你!跟我來!”。


    楊文咧咧嘴,心道:有話好好說嘛!我又沒把你怎麽樣!至於嗎?心胸狹隘的老古板。


    若是魏子夏知道楊文心中是這麽給他定義的,那魏子夏一定會活劈了他這個剛收的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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