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半張麵具遮掩下,南宮瑤眨著明亮的大眼睛打量著橫抱起自己的靠山王世子,頗有好奇之色。隻因生活在洛都城,便沒有人不識得這位紈絝。


    市井傳聞中,靠山王世子多為欺男霸女、囂張跋扈的形象。可細細想來,世子囂張跋扈是沒錯,欺男霸女卻是謬言了,否則的話,他楊文橫行洛都這麽多年,怎地沒見過哪個因為他而上吊投河?反倒是**裏的姐兒都對他念念不忘?


    南宮瑤想得很多,楊文同樣想的也很多,本就像酒色過度而蒼白的臉現在看起來更加蒼白,一雙靈動的眸子散發著兇戾的光芒,狠狠的盯著那輛奢華的馬車。


    站在楊文身後的錢三多不知何時已經擋在了楊文的麵前,枯幹瘦弱的右手戴著一隻漆黑的絲線手套,表情嚴肅,似乎在防範著什麽。


    楊文感覺到了、錢三多也感覺到了,就在剛剛的一刹那,馬車的下方出現了陰陽魚的圖案,伴隨的還有一股殺氣,隻因遠處靠山王府的兵馬將至,馬車內的人才快速收斂殺意。有人,對靠山王世子動了殺氣,有人,想要殺掉靠山王世子?


    氣氛變得很凝重,連圍觀看熱鬧的人都能感覺到燥熱夜風中那令人膽寒的氣息。死一樣的沉寂沒過多久便被打破,兩匹健壯白馬拉行的奢華馬車中,一隻白淨皙長的手撩開了車簾,那隻手真的很白,怕是連被橫抱在楊文懷中的洛陽花魁南宮瑤也比不得;可它卻是個男人的手。


    “喲!世子!好久不見!”。


    略顯調侃的陰柔聲音中,馬車裏走出了一個漂亮的男子。沒錯,漂亮,隻有這個詞語才能夠形容他;哪怕是南宮瑤在他的麵前,也會顯得相形見絀、自歎弗如。


    白玉一樣的肌膚,濃墨般柔順的長發,還有纖塵不染的道袍完美的穿著在身,在夜色初上之時,他就像是那顆最亮的星。


    楊文的臉色變得很差、很差,先是將橫抱在懷裏的南宮瑤粗魯的放下,而後狠狠的盯著漂亮男子笑眯眯的臉,冷笑迭迭:“我道是誰,原來是金玉候潞尤嘉!真是許久不見了!怎麽?什麽時候你也當起了神棍?看你這個樣子,吃得好、睡的香嘛!”。


    麵對楊文毫不客氣的譏諷,金玉候潞尤嘉不惱不怒,還頗有感歎的踩著奴仆的後背從馬車上下來,道:“還行吧!比起家大勢大的世子,我這個金玉候實在是差了些,親人早逝,家道沒落啊!不得已,隻好想想辦法,也免得被餓死不是?想起來,倒還真懷念起跟世子在一起鬼混的日子呢!那是何等的肆意豪情?”。


    早些年間,楊文那可是洛都城唿風喚雨的大紈絝,所有的勳貴弟子、皇族外戚,都得唯他馬首是瞻,其實也不幹別的,大家在一起無非是吃喝玩樂。那其中,便有這位金玉候,因為父親早死,他的侯爵身份繼承的較早,不過這位看起來是個翩翩公子,實則卻是野心甚大的陰謀家。


    為了中興家道,他潞某人絲毫不顧念情分,直接就把楊文給陰了、賣了,否則的話,楊文豈能被自家老子拿刀逼著出去風餐露宿三年?沒想到,楊文剛迴了洛都城,還沒準備找這位算賬,這位卻是先找上門兒來了,而且還加入了陰陽家。


    瞥了一眼潞尤嘉道袍下擺的半塊黑色陰陽魚玉佩,楊文忽然笑了,咋舌道:“嘖嘖!真是沒想到啊!我聽說,陰陽家的右司命一向都是由女人擔任的,什麽時候男人也可以擔任來著?”。


    拍拍腦袋,他又一副忘記什麽的樣子,道:“倒是忘記了,想金玉候這副模樣,擔任右司命又有何不可呢?《木蘭詩》寫的好啊!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你這陰陽人正好加入陰陽家,絕配嘛!哈哈哈哈!”。


    滿滿惡意的大笑聲中,金玉候潞尤嘉的臉色終於變的有些難堪,遠處轟鳴的馬蹄聲愈來愈近,他之前的一些盤算全都落空,隻好搖頭道:“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世子,咱們還是說說強搶祭女的事情吧!要知道龍王祭可是欽天監組織,天後點過頭的祭祀,你搶了祭女,這不好吧?”。


    楊文看都沒看潞尤嘉,反是蹙著眉頭望向遠處躍馬揚鞭而來的人,準確的說,他看得清楚的是那匹馬,那匹毛發如火、四蹄若盆、奔似雷霆的赤菟馬!如此神駿的戰馬,普天之下擁有它的隻有一人,那就是他的二姐——封號“止戈郡主”的楊眉兒!


    她不是在北關嗎?楊文有些疑惑的看著身側的錢三多。


    錢三多搖了搖頭,他哪裏知道那位郡主大人為何突然出現在洛都城,又為何突然前來這裏。


    雄峻的赤菟寶馬風卷殘雲似的飛奔而至,坐上那個雙手抱懷,全身裹在鮮紅戰甲中的女子身影愈漸清晰。她的頭顱始終高抬,冷漠的眸子中沒有絲毫的光彩,似乎看什麽都是在看死人。赤菟馬來勢不減,幾乎就要撞到了金玉候潞尤嘉的身上時,才被上邊的人雙腿一夾,人立而起,嘶鳴著停了下來。


    灰頭土臉的潞尤嘉臉上沒敢有任何不滿,哪怕飛揚起來的塵土,讓那身兒纖塵不染的道袍蒙了汙跡,不僅如此,他還躬身執禮,恭敬的叫道:“拜見郡主!”。


    楊眉兒雙手一直抱在懷裏,冷漠的瞥了眼潞尤嘉,而後將目光放在了自己最寵愛的弟弟身上,看了許久,才伸出那雙有些粗糙的手,摘掉頭頂的獅盔,露出普通如尋常女子的臉,還有臉上那道從額頭直至唇角的猙獰疤痕。


    上天似乎是不公平的,靠山王有三女一子,長女多年前嫁為太子妃,姿色自是差不了。三女更是出落的不可方物,甚至有風/流才子為謀求一麵而哭喊著殉情。楊文同樣不差,就是身子骨弱些總是在生病;唯有二女楊眉兒,長的很差、很醜。


    上天似乎又是公平的,楊眉兒沒有傾國傾城的容顏,卻有著萬鈞臂膀、天生神力、精明頭腦、吞天氣概!她打破了兵家從來不收錄女弟子的規矩,更打破了大唐乃至從古至今女子不得當官拜將的規矩!如今,楊眉兒兇名赫赫,鎮守北關,官拜遊騎將軍,能讓北蠻人止小兒夜啼!她做到了連男人也不得不感到羞愧的諸多事情!


    難得的咧嘴笑了一下,坐在馬上的楊眉兒伸手摸了摸楊文的頭,道:“難為你在外邊這三年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不是很好聽,仿佛就是金鐵互擊發出的那種刺耳聲音,鏗鏗鏘鏘。


    無由來的,楊文卻是眼角一紅,仰著臉,露出一個自迴到洛都城後最為燦爛的笑臉。也許,很多時候楊文並不為自己的身份感到驕傲,而是為了自己有這麽一個姐姐感到驕傲啊!


    收迴手,楊眉兒的臉依舊麵無表情,粗糙的右手探到馬鞍下,將掛在鞍上的鳳翅鎦金?取在手裏,鋒利的鏜鋒架在潞尤嘉的脖子上,居高臨下的說道:“你猜!我殺你,需要幾招?”。


    金玉候潞尤嘉笑眯眯的臉變得驚恐,兵家主修“萬人敵”,論及戰鬥能力,在文道百家中首屈一指!尤其是深得兵家精髓的楊眉兒,身上更是有著不可阻擋的意誌與幾乎凝成實質的煞氣!實在駭人無比!別說是還手,心裏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敢生出來。


    抿著弧線優美的薄唇,潞尤嘉艱難的說道:“郡主息怒!在下也是奉命組織龍王祭遊行,令弟強搶祭女……這可是欽天監主持,天後點過頭的祭祀活動……”。


    “哦!”。


    像是在感歎,楊眉兒掃了一眼站在楊文身後的南宮瑤,南宮瑤與她對視一眼便嚇的瑟瑟發抖,低下了頭;楊眉兒收迴目光後,南宮瑤才覺得鬆了口氣,那種殺伐之氣籠罩全身,置身死亡般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啦!


    “錢三多!龍王祭是什麽東西?”,楊眉兒喝問道。


    隻感覺腳底下都發軟,錢三多哆哆嗦嗦的把事情講了一遍,楊眉兒本來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臉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都引起變成火紅色,猙獰異常,街道周圍看熱鬧的人群被嚇的惶恐退散,膽小的人幾欲都肝膽俱裂、尿了褲子。


    “可笑!狗屁祭祀!”,楊眉兒冷哼一聲,道:“什麽時候人族要向妖族祭祀來著?既然是打仗,那就要死人!拿什麽龍王說事兒?是你們陰陽家的人在嘲笑我大唐沒有可戰之將!還是說我人族的大儒半聖都死了?龍王作祟,斬了便罷!再有這種荒唐的祭祀,我就親自拜訪你們陰陽家!”。


    龍王也是妖,龍族也是妖族。


    聽著楊眉兒霸道的話,潞尤嘉隻能唯唯諾諾的點頭,心中感歎不已,不愧是被戲稱為“廁籌郡主”的止戈郡主啊!這姐姐當的,弟弟無論闖了多大的禍,她都給擦屁股去……也是,如果不是姐弟,恐怕也不會說出如此相同的話吧?


    看著潞尤嘉的表情,楊文抿嘴笑了笑,低頭逗弄著懷裏肉滾滾的青毛狗崽子,錢三多則是在他身邊偷偷地拉了一下他的袖角,投去一個眼神兒,楊文明白他想說什麽,沉吟了一下,卻是微微搖頭,示意錢三多不要多嘴,他自己會搞定。


    其實他們眼神交流的事情也沒什麽,錢三多無非是想問問楊文,要不要對楊眉兒說潞尤嘉剛才動了殺機,以楊眉兒的護短性格,隻怕當街扒了潞尤嘉這個侯爺的皮都是必然的。但楊文拒絕了,就算天後相當欣賞自家姐姐,殺害一個侯爺的罪名還是不小的,他不想讓楊眉兒因此受罰。


    龍王祭被楊眉兒強勢打斷,潞尤嘉無可奈何,隻能這樣迴去複命,臨行前還頗有深意的看了楊文一眼。圍觀的洛都百姓也該幹嘛幹嘛,火熱的氣氛,變得清冷了不少。


    楊眉兒跳下馬來,溺愛的揉了揉楊文的腦袋,伸手從胸甲中掏出一個錦盒兒,道:“這是雪蓮草,找了好久,就找到這麽一株,讓孫神仙幫忙給你煎藥服了;姐迴洛都複命,剛巧看到你的報信鳥就過來了,現在馬上要啟程去麵聖,你代我跟奶奶問好,告訴她九十九大壽的時候會迴去看她!走了!”。


    說完這些話,楊眉兒重新上馬,一揮手,身後跟隨的十幾個親衛跟隨而去,直奔皇宮的方向,隻留下頭發被揉的亂糟糟的楊文看著手裏的錦盒兒,心中微微泛酸,二姐在統兵作戰中,也從未忘記自己的病,記掛著自己啊!


    沉默的走在迴家的路上,楊文一直蹙著眉頭,倏然間,扭頭問道:“錢三多,你怎麽看潞尤嘉?”。


    錢三多想也沒想便迴答道:“他要是個女人就好啦!”。


    楊文翻著白眼兒,不悅的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你怎麽看他今天做的事情!”。


    “怎麽看?”;


    錢三多撚了撚鼠須,瞟了一眼跟在楊文身後的南宮瑤,眼睛賊溜溜的轉著,笑道:“能怎麽看,隻能說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否則的話,也不可能從三年前的放蕩不羈,搖身一變,一年一等級,成為有名的天才,去年年末國考,他可是舉人試的探花郎,聽說後年他還要參加三年一次的進士考!”。


    楊文挑了挑眉毛,嚴肅的說道:“他能做到的,我能做得比他更好!是時候該努力了!”。


    今天與二姐的匆匆見麵讓楊文感觸頗深,最直觀的感觸就是——自己的身份雖然好用,可有時候也不好用,真正靠得住的還是自身的實力,尤其是現在這個波詭雲譎的時候,隻怕不少人都想試探一下自己呢吧?很多人一定在想靠山王老了,靠山王這個名號是否還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吧?二姐雖然足夠厲害,但畢竟不能繼承王號……


    迴家的路上,楊文想的不少,但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在年末國考的時候先搞個秀才的身份再說。


    正在楊文暗下決心的時候,錢三多忽然說道:“世子,你什麽時候去參加童子試?”。


    楊文麵皮抽搐了好幾下,感覺自己被打臉了,可人家錢三多說的也對,連童生的身份都沒有,怎麽參加秀才試?他撓頭說道:“呃……童子試?童子試怎麽考?也像秀才、舉人那樣一年一次國考嗎?”。


    錢三多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家這位世子大人還真是……夠那啥的啊!這種事情他都不知道?


    心中雖然腹誹頗多,錢三多嘴上還是麻利的說道:“那倒不是,童子試的考試時間不固定,主要看文道百家的各個學堂,如果需要參加考試的人多了,朝廷就會在各州郡府組織一次童子試,並不嚴謹,我聽說這個月就會有一次童子試的!”。


    “哦?那就好!”,楊文笑了笑,道:“滿打滿算現在也不過七月,考過童子試,還有四五個月可以準備去考秀才!咱也弄個功名玩玩兒!”。


    錢三多愕然:您……還真是信心十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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