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桌旁,桌上紙墨筆現擺得整整齊齊,一迭用過的紙折成長形、擺在桌沿,他打開,一張一張看,卻發現裏頭寫的都是同樣一首……詩?


    嗯……是一首不像詩、不像詞的……應該稱之為文章嗎?不好說。


    都是你的錯


    輕易愛上我


    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都是你的錯


    你對人的寵


    是一種誘惑


    都是你的錯


    在你的眼中


    總是藏著讓人又愛又恨的朦朧


    都是你的錯


    你的癡情夢


    像一個魔咒


    被你愛過還能為誰蠢動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


    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


    才會在刹那之間隻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我承認都是誓言惹的禍


    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


    再怎麽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


    怎樣的情生意動會讓人拿一生當承諾


    這種東西要是讓黎太傅看見,肯定要怨自己教育孫女失敗,這東西……不講究字數、不理會平仄對仗,有韻但怪得讓人不知所雲,換了齊鏞瞧見,一定要大肆批評,嘲笑堂堂黎太傅教出這等程度的笨孫女。


    嗤,怎麽好端端的、會寫出這等怪東西?


    他想笑,但這樣的怪東西恰恰描述了那夜他在屋頂上的情緒。


    的確是夜色太美她太溫柔,才會讓他在刹那間隻想和她一起到白頭,的確是幾度開口、他想要拿一生當承諾,的確是情生意動,似糖如蜜的她,讓他出現不該有的念頭……是恰巧?她怎就寫出這樣亂七八糟,卻契合人心的東西?


    當小偷,是很多年前的經驗了,那個時候,他偷走廚房裏的兩個大饅頭、躲到後牆邊狼吞虎咽,如今他不缺吃少喝,再不做那等下作事,可是動了,他又有當小偷的欲念。


    目光一閃、四下無人,他飛快將紙張收進自己的背包中,贓物到手,他樂得笑開眉眼,多年後再度動手,偷走一張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居然心裏感到非常愜意。


    屋外出現動靜,手捧著東西的黎育清快步從屋前經過,往齊靳的房間走,一麵走一麵吩咐,「木槿,你迴屋裏,把櫃子裏的包隻拿過來給我,動作快一點,大將軍要離開了。」


    「好。」木槿應聲,推門而入,而她的主子一下子就奔到鄰屋。


    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木槿進房、遇見大將軍時,嚇了一大跳,奔到隔壁、發現大將軍己經不在的黎育清,垂下眼睫、垮下雙肩,身上所有的精神一轉眼被無形大手給盡數抽光。


    木槿迴神,急道:「我去請姑娘過來。」


    「不必,你退下吧!」


    大將軍發號施令,誰敢不從?木槿垂垂嘴角,走出屋子,看看隔壁,再看看小姐屋裏,最後做出一個大膽決定——罔顧大將軍命令。


    在她心目中,大將軍的指令不比姑娘的傷心重要。


    於是軍令如山的齊靳,第一次嚐到被無視的滋味。


    木槿咚咚咚跑到齊靳屋裏,朝裏頭喊:「大將軍還沒走,他在姑娘房裏。」兩句話,迅速將笑容送迴黎育清臉上,她揚起眉、捧好手中東西,快步奔迴自己屋中。


    木槿守在房外,看著姑娘的表情從鬱到喜,唉……她真的認為當繼室不好,真的認為姑娘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但是,堅定迴到眼中,隻要姑娘喜歡,她就會傾盡全力幫姑娘。


    黎育清跑進屋中,一顆心評評跳得又快又急,在視線找到齊靳那刻,說不出的激動翻湧在心頭。


    真好,他還沒走,真好,她還可以同他說話,真好……嗬……其實並沒有那麽好,再留,他也不會留太久,但她就是覺得真好。


    走近他,一步、再一步,明明是短短的一條路,卻像是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似的,怎麽都走不到盡頭。


    她不想哭,她心裏頭明明想的是「真好」,但是這一路……走過這條千山萬水,眼淚墜下,滑上她粉紅粉紅的小臉頰。終於,她在他跟前站定,他歎息,大掌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為她拭去一片濕氣。


    「小丫頭,我有長得這麽可怕嗎?來時,你哭;走時,你也哭,我該不該找麵鏡子來查查,到底發生什麽事?」第一次,他試著說笑,緩和這氣氛。


    「不是大將軍長得可怕,是小丫頭心情起伏太大。」


    「為什麽心情起伏?」


    「那時候看見你,心底高興,高興終於有個人可以收納小丫頭的傷心;這時候看見你,心底難受,難受願意收納情緒的大將軍又要征戰萬裏,無暇理會小丫頭的傷心。」


    「不是說好,可以寫信給大將軍的嗎?把傷心的、快樂的,愉不愉快的事通通寫給我,大將軍照單全收。」小丫頭點頭、再點頭,重複他的話,「小丫頭會把傷心的、快樂的、愉不愉快的事通通寫給你,大將軍不但要照單全收,還要寫信安慰小丫頭。」他笑開眉,揉揉她的頭發,像她十歲時那樣。


    她也笑了,拉拉他的手,一道走到桌邊,先將手中紙包放下,再從櫃子裏拿出一隻包隻,對他說:「裏頭是新做的衣服,這次一定穿得下了。紙包裏是點心,一路奔波,怕你半路上找不到合口味的好店家,將就吃一點,別餓著了。」


    「好。」


    「阿壢哥哥說,嶺南的氣候不像咱們北方這樣冷,潮濕炎熱,很容易染上疫病,你要多注意,水燒開了才能喝,遇到病人得用帕子蒙住口鼻,免得染上病。」


    「好。」


    「如果生病,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強健硬撐著,藥再苦都得喝,你的健康會影響大軍戰情。」


    「好。」其實她早己擠不出話來講,可心底明白話一停下,他就要轉身走掉,所以盡管說得亂七八糟的,她還是要找出話來講。「致芬擬了許多作戰計劃,都是同阿壢哥哥討論過的,應該會有用,你一定要看。」


    「好。」


    他也知道她擠不出話可說,這些事兒,她老早就一再交代過,但他就是喜歡聽她一句句叮嚀,瑣瑣碎碎、嘮嘮叨叨。


    「我和致芬商量過,既然帕子能夠防止疫病傳染,不如每件迷彩服裏都添上一條帕子,致芬畫了個怪怪的東西,用繩子綁在腦後,士兵前進就不會掉下來,我們給它取名叫做口罩,你不必擔心,這是附贈的,不再額外收錢。」他知道的,決定附不附贈,他們還討價還價過一番。


    那迴,育清站在他這邊,提醒蘇致芬,「沒有國哪有家,覆巢之下無完卵。」然後蘇致芬臉皮很厚地又說一次自己愛國愛家、愛鄉愛土、愛天愛地……愛到阿壢忍不住撝起她的嘴巴,將她給架出去。「好。」齊靳應聲。


    「不管在哪裏,都要注意安全,要吃飽飽,別再讓自己餓著。」這句叮嚀讓他軟了心,她始終在意自己受過的傷害,這段日子,觸手所及處一定有個盒子,裏頭裝滿小點心供他隨時取用,他有吃不完的餐飯,有品不完的點心,她每天都在忙,忙著讓他的胃遺忘那段心酸。


    「好。」


    她還想開口,可這迴不管再怎麽擠,都擠不出一句成形語句。該說的己經說過千百遍,不該說的也沒保留過,但她真的不想他走掉啊……聳聳肩,她在笑,眼睛卻紅紅的,強忍住難受。


    他歎氣,伸出手掌心到她麵前,說:「走!送我出門。」


    「好。」她拿起包祗,他把紙包收進斜背包裏,然後將她的手收攏在自己掌心中,兩人一起離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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