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好東西從前麵進來,不必自掏腰包,尋常人定會得意大笑,蘇致芬最多也不過是撇撇嘴說正好把銀子省下來,給鋪子添資金。


    隻是該從楊秀萱手裏發下來的月銀,始終遲遲不見蹤影,這也難怪了,蘇家下人到現在拿的還是蘇家銀,怎麽可能讓黎家人鑽到漏洞,竊取挽月樓的消息。


    蘇致芬不惱不怒、不喜不嗔的隨遇而安態度,讓齊靳對她多出幾分欣賞,即使他並不喜歡蘇致芬教給黎育清的驚世觀念。


    多數時候齊靳是在家的,他並沒有黎育清想象中那麽忙,寫寫東西、讀讀書冊、畫些沒人看得懂的布兵圖……而當中,他最常做的事是吃東西。


    黎育清愛上做菜,大概是因為太有成就感,自從齊靳住進來,黎育清每天為著他的三餐點心沒少操過心,然而東西捧到桌子上頭,見那個人一掃而空後整臉的滿足時,她偷偷告訴自己,她樂意為這種事操心。


    然後她又對齊靳提一次,女人也能擁有成就感,這並非男人的專利。


    於是齊靳對蘇致芬生出的好感迅速降低幾分,之後黎育清每說一次「致芬說」,好感就自動往下調降。


    他總覺得,蘇致芬在挑撥黎育清敵視男人,許多話在他麵前說無關緊要,若是搬到別的男人跟前講,恐怕黎八姑娘會臭名遠播,嚇得好人家的男子不敢上門求娶。


    將來,她是要出嫁的,萬一丈夫不能容忍她這些言論,起了口角,誰負責?


    齊靳不否認,自己擔心得太遠也太多,但他無法忍受她受到分毫委屈。


    想起那個大雪夜,她軟軟的身子投進自己懷裏,她的心酸委屈,直到今時想起,他的心依然微微抽痛。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同小丫頭有了情感牽扯,但他希望她過得好,衷心希望。


    由於齊靳非常清閑,閑到黎育清誤以為他才不是為了辦什麽機密要事而來到樂梁城,純粹是打仗壓力太大,跑到這裏暫作休息。


    直到上次和上上次,黎育清夜訪隔壁鄰居,發現他根本不在府裏,挽月樓上下找過一圈也找不到人,她才明白,他不是沒事幹,隻是某些行動必須在夜裏進行。


    這天黎育清在惡夢中驚醒,惡夢裏的楊晉樺在耳畔對自己甜言蜜語,唆使她把銀子拿出為他求官,她二話不說同意了。


    黎育清看著夢裏的自己傻得上當,急得跳腳,又是吼又是叫,又是繞著圈圈急轉不停,偏偏夢裏的傻育清無視聰明育清的存在。


    一個激靈,黎育清生生嚇醒,她呆呆坐在床鋪上,撫著胸口不斷喘息,直到確定再確定,確定夢裏情境再不會發生,她才垂下眉睫安慰自己,沒事的,她己經為自己走出一條新道路。


    木槿在軟榻上睡得很熟,黎育清不想吵醒她,輕手輕腳下床,替自己倒一杯茶喝,那茶己經涼透,喝得她打了個寒顫,連忙取來架上的毛皮披風圍上。


    外頭天色依舊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這樣鬧騰過後,她失卻睡意。是,再多的鼓勵安慰,也不能三兩下便收拾起她的心慌,偏生這樣的慌,無法對人說。


    望一眼那片與鄰房相接的牆壁,她緩緩走近、臉貼上,牆有些冰涼,像他的盔甲,她閉上眼睛,開始想象,想象他躺在床上,拿著一本書在翻讀,想象他一手拿著茶水、一手支著額,用無可奈何的神情對她說:「這些話,千萬別對外人講。」最近她對他,還真的說了不少不能對外人講的話。


    不過,光是這樣的想象,那顆窘迫焦灼的心便緩緩地歇下速度,裏頭的焦慌憂鬱慢慢地被驅逐出境,就說吧,不管是什麽形式的存在,隻要他在,她便不害怕。


    黎育清從桌邊尋來一本閑書,本想挑亮燭火,躺迴床上閱讀,卻發現一個黑色影子從窗邊閃過。


    是齊靳外出辦事迴來?


    下意識起身,黎育清走到門邊、悄悄打開,往外探頭。


    齊靳的屋門卻在她探出頭那刻關上,她沒真正看見對方,隻瞧見一片黑色衣角。


    原來他每天都這樣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可白天也沒見他怎麽休憩,不累嗎?欲成大事者,都得這般勞心勞力,連睡眠都不能順意?


    不知不覺,她走到他房門前,舉手想敲,轉念又想,他剛辦完事迴來肯定累得緊,還是讓他歇歇吧。


    念頭轉過,她旋身欲迴房,門卻在此刻打開,齊靳與她四目相對。


    「都來了,為什麽不進門?」


    他望著黎育清,剛睡醒的眼睛帶著微微的惺忪,左臉有個小小的紅印子,頭發有些亂,她偏著頭,衝著他笑,這樣的丫頭,純真得讓人心疼。


    「就想……也許你累了……」


    她看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是白衫,不是方才見到的那身黑,他換衣服的速度還真快,才一眨眼工夫。


    隻一眼,他便猜透她心底的疑惑,說道:「進來吧,你看見的黑衣人不是我,今晚我沒出門。」不是他,那足誰,可以自由進出挽月樓?


    阿壢說過,蘇大、蘇二幾個都是有硬底子功夫的,這世間要找到對手,屈指可數,這樣的話,齊靳的人豈不是技高一籌?


    齊靳見她猶豫著要不要進門,忍不住失笑,才說她變得自信不猶豫,現在看來,怕是有些習性早己經烙進她的骨子裏,就算是暗虧吃盡,也無法改變。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個用力,將她拉進屋裏,屋門關上,他對著暗處說:「李軒,出來。」一道黑色影子不知道打哪裏竄出來,黎育清眼睛眨都沒眨,他己經直直站在兩人跟前。


    李軒是個臉型有點方正,眼睛有幾分殺氣的男子,尤其是那兩道眉,又濃又黑、往上斜飛,這樣的樣貌擺在大街上,絕對能夠收到驚嚇小兒的功效。


    「她是黎府八姑娘。」齊靳說道。


    「八姑娘。」李軒拱手,黎育清還以福禮。


    齊靳道:「他叫李軒,是我身邊的暗衛首領。」黎育清點點頭,算是迴應。


    「說吧,京裏最近有什麽消息?」齊靳對著李軒發問。


    「三皇子貪贓枉法、偷盜糧倉之事越鬧越大,皇上惱怒,滿朝臣官都要皇帝表態,不斷上書,但直到目前為止,皇上依舊扣下奏章、留中不發。黎太傅要屬下傳問,將軍這裏布置得如何?」黎育清柳眉微緊,這等機密大事,居然不避開自己?他查辦之事,不是不能教她知道的嗎?


    「小老鼠逮到幾隻,但無關痛癢,為抓大的,放任他們再逍遙個幾天,帶話給齊鏞和黎太傅,月底之前,定會把人如數交上。」齊靳迴答。


    意思是一切順利?李軒僵硬刻板的五官緩和了些。「是。」


    「還有其它的事?」齊靳又問。


    李軒雎一眼黎育清,見齊靳並未因為自己的眼色而改變決定後,開口說道:「黎育岷率人到東北搜集《大齊誌》資料,受到當地官員處處掣肘,不過他見招拆招、履險如夷,日前,第一筆資料己經送返京城、上呈天聽,皇上龍心大悅,宣黎太傅進宮,著實將黎育岷誇獎一迴。」


    「黎育莘己與二皇子搭上線,兩人同樣好武厭文,很有話聊,很快便成為好友,如今焦盂不離,此事被皇上知曉後,召見黎育莘兩次,黎育莘為人坦蕩、性子純厚,頗得皇上讚賞,他亦在皇上跟前耍演過一番武藝,若非黎太傅堅持兩個孫子待兩年後再參加科考,今年定會雙雙榜上有名。」這話說得明白,連皇帝都大加褒揚的人,主考官敢把他們的名次往下壓?就算主考官是康黨,也得賣皇帝幾分麵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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