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邊全部都是晚間寒風的唿嘯,還有下方篝火中燃燒的聲響,至於身旁的阿蘇?說了些什麽話,我完全都沒有聽清。


    我看見紀淮站在篝火旁,通紅的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還有他地上的身影。他就那樣抬頭看著我,密切的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我見狀微微揚起了眉頭,正了正身子,眼神凝練。


    高高的城牆之上此刻隻有我和阿蘇?兩人,所有的士兵護衛都緊緊的圍在城門之前,不準任何百姓靠近,隻準他們在篝火旁俯首冷著眼,滿目都是被迫與無奈之意。


    其實在我的記憶中,羌勒子民們在這樣的時刻應該都是眉開眼笑,眼藏歡喜的,他們期待著王族許諾他們一個風調雨順的家國,期待著首領給予他們一個美好的盼望。可是如今的他們,好像已經沒有任何所求,隻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在寒風中站到天亮,他們也無所謂了。


    那份心中深切的希望,早就被阿蘇?毀了,毀的十分徹底。


    如果想要重新拾起,那麽我就必須讓他們看見明日豔麗的晴空。


    此刻篝火已經燃燒的越來越強烈,照亮了眼中的一大片草原,那顆顆灰塵隨風飄蕩在空氣中,星火也點點的在天空裏發亮,就像是我在夏日裏常見的螢火蟲一般,美麗至極。


    我微微的抬起了頭,看著頭頂那一片廣闊的星空,然後默默的摸向了我腰間的彎刀。


    我側眼注意到了此刻的阿蘇?隻是眯眼笑著,看著下方的百姓歡歌載舞,臉上露出了十分滿意的表情,根本不會發現黑暗中的我會有什麽小動作。


    而城樓下方的隼羅軍此時也忙著監察四周的百姓,目光放至了篝火以外的東南西北各地,可就是沒有抬頭關注著城牆上方。


    我心底默默認定,就是此刻了。


    我對著紀淮點了點頭,而他應該是知曉了我的意思,隻見他的手立刻撫上了他腰間的長劍,眼睛替我觀測著四方,顯然已經做足了準備。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一小步靠近了阿蘇?,他並沒有任何戒備,甚至伸手去拿了一旁的酒杯,然後抬頭一飲而盡。


    我的手心出了許多許多的汗,可是我的手依舊握的十分的緊,將所有指尖都鎖在了手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人聲嘈雜,可是我的聲音卻很小。


    “阿蘇?,你說等到阿爹迴來的時候,還能看到羌勒的雪麽?”


    阿蘇?應該是喝多了酒,隻見他此刻雙頰通紅,咧著嘴展現著笑容,甚至聲音語氣都變的有些不同,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公主...你放心,羌勒的雪...要下很久很久...所以一定能等到你阿爹迴來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竟然從他的眸子中看見了一絲期盼,我在想他是不是也有那麽一刻,想起了他幼時和阿爹一起相處的日子,畢竟是兄弟,所以我覺得再怎麽樣也不會無情至徹底忘記吧。


    可是想起隻是想起,迴憶也隻是迴憶,阿蘇?做的那些事情,永遠也不會被原諒。


    “那麽,等到阿爹迴來的時候,我會記得去祭拜你的。”


    我說罷,便咬緊了牙關,快速的拔出了我腰間的彎刀,狠狠的朝著阿蘇?刺去,他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我的刀就這樣刺進了他的血肉當中,十分炙熱。


    不偏不倚,正直心髒。


    我好像在心底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感受著阿蘇?熱烈的鮮血還有他驚恐的眼神,而城牆下方依舊是一片嘈雜,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道銀光,驚起了一大片鮮血。


    阿蘇?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傷口,唿吸急促,眼睛當中的悲痛十分清晰,而我微微一笑,將彎刀用力的拔出,他的胸膛隨著我的力道不自主的向前,隨後我看見他就這樣緩緩倒下,沒有說一句話。


    阿爹,我終於,替你報仇了。


    我眼中激動的淚水終於在一刻奪眶而出,心中的那份悲痛也在一瞬間迸發,我立在風中,感受著下方的那一片火光。


    可就在此時,我卻聽見紀淮的一聲嘶吼。


    “阿錦,小心!”


    但是等到我聽進去這句話,再想著要如何做出反應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晚了。


    那隻利劍就這樣直直的從我的背後插入,並且穿透到了身前,頓時我隻覺得腹中一陣刺痛,隨後眼淚無休無止的在臉上流淌,等到劍從我的體內被人一把抽出的時候,我直接一個跪地,鮮血從口中噴湧,濺到了很遠很遠。


    我這時才看清了,阿蘇?竟然拿著長劍,仰著頭站立在我的身前,可是他的身上除了我的血跡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傷口。


    等到我認識清時局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挽迴了。


    方才被我刺傷的人,被人卸下了麵具,當那真實的麵皮從臉上撕扯下來的那一刻,我才看清了乍渢的臉,隻見他的嘴角帶血,雙眸緊閉,已經沒了唿吸。


    那一刻,我隻感覺我的心底在嘶吼,可是我的身上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力氣。


    我竟然殺了乍渢...


    此刻紀淮從城牆之下一躍而上,可是數名隼羅軍迅速將他緊緊包圍,讓他根本無法靠近。


    而我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緩緩地揚起了頭,就這樣咬著牙看著身前的阿蘇?,隻見他臉上又笑了,並且同一年之前的那個笑容,一模一樣。


    他緩緩走近,輕輕勾住了我的下巴,而我奮力擺脫之後,又被他再次緊握住。


    “穆黎書,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乍渢早就與我做了交易,我答應他饒你一命,而他也答應偽裝成我的樣子,死在你的刀下。隻是可惜啊,這一次,我並不打算放過你,我知道你早就想起了一切,可是你永遠都別想再為你阿爹報仇了,你想要的那個羌勒,再也迴不去了。”


    他可怖的麵目在我的眼前搖晃著,嬉笑著。


    我強撐住自己,盡管血流不止,但我也努力不讓自己倒下。


    “阿蘇?...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隻不過...你別想逃過後梁的精兵...你也別想有什麽...好的下場!”


    我通紅的眼睛十分的滾燙,感覺像是被烈火焚燒一般,全身上下,都置身於火海。


    他大聲的笑了,麵對著那片篝火笑了,隻見他輕輕的揮了手,隨後士兵便押上來了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竟與我有著一模一樣的麵孔,就連我自己,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偏差。


    “穆黎書,早在幾日前,我便尋到了一位易容高手,他不僅可以做出人皮麵具,還能將人容貌盡改至毫無差別,所以如今就算是你死了,也還會有人以你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阿蘇?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真的令人無比厭惡。


    我勾了勾嘴角,隨後扶著城牆,用力的撐起了自己,就這樣在他的麵前站定。


    “阿蘇?,我穆黎書隻有一個...不論麵容多麽相像...楚譽也絕對不會認錯,你終究...還是逃不過後梁精兵的刀劍...你我終歸...還是會在地府相聚的...”


    阿蘇?聽言,瞳孔緊縮,而此刻紀淮已經突出了重圍,衝到了我的麵前。


    在他與阿蘇?廝打起來的時候,我也拚命揮起了手中的彎刀,朝著身後的隼羅軍砍去,仿佛此刻的我已經不再是我了,我隻知道我在用最後一口氣,最後一絲信念,奮力的抵抗著。


    當那鐵鞭重重抽打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毫無抵抗的摔倒在地,隨後我便看見那黑衣人提起大刀,緩緩朝我走近。


    難不成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麽?


    可就在我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刻,我突然聞到了一股清香,隨後我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我猛然睜眼,隻見楚譽焦急的眼神在我的麵前,就好像是在夢中一般,他就這樣緊緊的護著我。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在將死的時候夢見他,或者是他真的出現了,我隻知道他應該是被我傷透了心的,不論生死,我與他都不會再見了。


    若他真的是來救我的,那麽就說明,他並不惱我,他還是十分的在意我的。


    我竟然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的眼神也真的讓我覺得十分的安心。


    隨後,是他替我用長劍擋了那一刀,銀光四濺的時候,我就這樣沉沉睡去,好像全身的力氣都散盡了一般,再也睜不開眼了。


    要是我就這樣死了,那我也希望,阿蘇?可以在今日同我一起死。


    然而楚譽看了一眼在自己懷中暈厥過去的人兒之後,頓時咬緊了牙關,他握緊了長劍,將懷中的人交給了一位梁軍手中,隨後便煞紅了眼。


    他看著身前的阿蘇?,眼神堅定,腰間梁軍的牌子在篝火下十分顯眼,而下方那一個個糾纏的身影在月光下混亂不堪,刀起刀落之間,鮮血四溢。


    百姓們紛紛逃竄,誰人不小心撞到了篝火架,導致烈火頃刻之間蔓延而出。


    楚譽對著阿蘇?提劍的那一刻,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憂鬱,他看了一眼旁邊與黎書一模一樣的那位女子,心中的怒氣突然竄升。


    他跨出去的時候,長劍直直的落下,然而阿蘇?反應迅猛,就這樣用刀抵過,二人纏打之際,枷挲卻躲在城牆之後,畏畏縮縮,見烈火即將燒到自己的麵前,他便立刻跑遠。


    紀淮解決了諸多隼羅軍之後,才看清前來支援的是何人,他雖然心中一冷,但也緩緩的鬆了一口氣。


    楚譽招招致命,與阿蘇?不相上下,再加上他身著長甲,年輕氣盛,阿蘇?隻覺得自己有些難以招架,隨後他不知從何處摸索出一根銀針,那銀針巧妙地避開了楚譽的視線,就這樣刺入了楚譽的胸口。


    並非疼痛難忍,但卻讓人瞬間昏沉。


    阿蘇?揮出的迷煙十分的厲害,它障眼的功效十分強勁,覆蓋的範圍也十分的廣,而且就算是功力極厚者,也容易受到影響。


    所以當楚譽睜眼的時候,地下除了屍體再無其他,阿蘇?也不知道已經躲去了何處。


    終究是讓他逃脫了,可當楚譽想要繼續去追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也四肢酸軟,胸腔處像是被什麽侵蝕了一般,十分疼痛難耐。


    他也是習過一些醫術的,所以他立刻就分析出了自己方才中的那枚銀針上,一定染有劇毒。


    最終,他竟然也被迷了雙眼,身體也就這樣垮了下來。


    不過還好,雖然此戰未捷,但也算是來得及時,他在閉眼之前看了一眼梁軍懷中的女子,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髒。


    他奮力從後梁駕馬趕來,就是為了能夠護她周全,幫她一起報仇。可是卻不料他們一行人,在後梁和羌勒的交界之地遇上了風暴,那風暴比楚譽在西北遇到的還要強烈許多,眾多梁軍都在那風暴之中喪命,還有的分離失散,自己也受了重傷。


    經過許多時日,梁軍才終於聚集迴來,自己身上的傷勢也逐漸恢複,可是沒想到連夜奔波趕到羌勒,看到卻便是今夜熊熊燃燒的篝火,還有黎書身上熱烈的鮮血。


    隻要是趕上了,還能見到她一麵,便也算是不負此行了。


    楚譽緊緊的閉上雙眼,落地的刹那,他蒼白的臉上竟然展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一抹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再次見到了陽光,緩緩睜眼之後,入目的便是熟悉的營帳,鼻尖也滿是藥羹的苦澀氣味。楚譽艱難的起身,隻覺得胸口刺痛,他輕輕的拉開自己胸前的衣衫,隻見傷口之處全部泛紫,蔓延至深。


    看來此毒的毒性十分的強烈,並不易解。


    他慢慢抬眸,環顧之時才發現周遭空無一人,楚譽撐著自己的身體,艱難的起身,他緩步走著,當他踱步走過麵前的錦簾之後,發現黎書竟然就躺在後麵的軟床之上。


    他立刻到了床邊,看著她虛弱的麵容,緊閉的眉眼,心中驟然忐忑。


    當腳步聲踏在泥地之上時,楚譽並沒有抬頭,他緊緊的握著黎書的手,目光擔憂深情,紀淮見到麵前這一幕,隻是停在了錦簾旁,沒有選擇繼續靠近。


    他終究還是來尋她了,若是沒有他,自己和阿錦,應該早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間。


    雖說心中總是有一些苦澀,但是紀淮還是強力的壓製了下去,不論自己如何欺騙自己,他們畢竟都是互相深愛的,自己無法踏足的領域,是因為已經有人占領了。


    那便就如此吧,自己早就看開了不是麽。


    畢竟能護著阿錦的,一直都不隻是自己一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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