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過道之中吹進了一股又一股澀澀的寒氣,就這樣拍打著懸燈上的燭火,微光倒映在兩旁的石壁上搖搖晃晃,忽明忽暗。


    我轉頭看了一眼牢獄之中蜷縮的鹿斐兒,默默地咬了咬牙。


    我不知道阿蘇?究竟是如何折磨她的,但是看她如今這幅慘淒的模樣,我仿佛能想象的到她所經曆的那些苦難,那黑夜中的嘶吼和無盡的掙紮,轉眼之後,變成了無法逃脫的無奈和墮落。


    她以前一定是一個十分愛笑的姑娘,同我一樣。


    可是縱使我們懷揣著無限的熱枕去對待這個人世,卻還是不能平安順遂,事事如願。我們跌入最深的深淵之中,陷入荒蕪的泥藻地裏,我們被囚困,被命運擊打,被滿目的黑暗與痛苦糾纏。


    我曾經想過要放棄,逃離這一切,可是我最後發現,唯有親手解決這一切挫折,才能夠徹底擺脫。隻要我再次的昂起頭,還是能夠笑著麵對這個人世的。


    所謂救贖,往往依靠不了別人,隻能依靠自己。


    除了我,紀淮,夏兗各槡還有夏亦瑤,都是如此。


    我收迴了目光,抬頭看著麵前的阿蘇?,我這個時候才發現,以前那個英氣勃發的親叔叔,此刻竟然也略顯老態了,隻不過他的目光依舊銳利,甚至心中的那份欲望也越來越大了。


    阿爹以前同我說過,人生而為善,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阿蘇?能將心底的那份善徹底扼殺,不留一點痕跡。那些殘忍的手段和血腥的暴力,在他的眼中竟然都是取樂的法子和手段。


    也許,阿爹說的,也是有例外的吧。


    “阿蘇?,現下這件事情才算是真的明了。這斐兒姑娘其實是因為得了失心瘋才會對你不敬,並非本意,而且你的屬下也殘害了人家的雙親,所以我覺得,你們二者皆有錯。我覺得這件事也就不用再追究了,不如就此了結吧。對了,這斐兒姑娘畢竟也是紀淮的表妹,而紀淮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你就把這姑娘交給我,這次你大可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她的失心瘋,再驚擾到到?王殿下您。”


    我說罷,並沒有給阿蘇?拒絕的機會,便大步踏進了牢房。而那斐兒姑娘見了來人依舊恐懼,為了方便將她帶迴,我隻能無禮將她打暈,然後叫紀淮將她背了迴去。


    我故意讓紀淮先走,而我卻留下,與阿蘇?對峙著。他臉色十分不好,但是我才不管他好與不好,有些話,我必須要說明。


    “阿蘇?,阿爹臨走前既然將羌勒的管事大權交予你的手中,那麽有些事我自是不應該插手的。但是我希望阿蘇?能夠做到平等公正,不忤逆徇私。若是再發生像今日這樣,沒有弄清原由就胡亂動刑的事情,那我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畢竟從小阿爹就教導過我,作為羌勒的公主,一定要保護好羌勒的子民。”


    我站在阿蘇?的旁側,一字一句十分堅定。


    我知道他定能聽明白我話中含義,若是再被我發現他強擄良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拔出我我的彎刀。


    “沒想到公主殿下出嫁後梁不過一年,這功力和言行成長的倒是驚人啊。”


    阿蘇?眼神中的猜忌,我感受的深刻。


    而我輕輕勾了勾嘴角,並不覺得這是多麽好的誇讚。


    “那是自然,後梁與羌勒可不一樣,若我還是之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傻丫頭,那還不被人騎在脖子上撒野啊?阿蘇?你不也叫我在後梁一定要護好自己,不要被人欺負麽?所以為了能平安活下去,我自然是要多學習一些功力和心機的。”


    我不過是想告訴他,我穆黎書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傻了,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卻還毫不知情。阿蘇?是我的殺父仇人,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客氣,他若是能對阿爹有那麽一絲的愧疚之意,我也不至於悲決至此。


    “黎書說的有理,你能平安,便是我和你阿爹,最大的期盼。”


    阿蘇?臉上的那份偽善,真的醜惡至極,然而我就這樣踩著地上的微光離開了,逆著寒風,不動聲色。


    待我迴到院子裏時,見紀淮替斐兒姑娘查看了身上的傷勢,那一道道疤痕,全部都是被長鞭所傷,深刻入骨,而且她如今身體十分虛寒,若是不再加以診治,絕對活不過三日。


    我喚來了乍渢,讓他去尋些紀淮說的藥材,還吩咐下廚端些熱奶來。


    紀淮就那樣一直站在床邊,擔憂的看著斐兒,而我用濕布替斐兒姑娘擦了擦臉,然後又替她的傷口上了藥膏。


    我默默的走到了紀淮的身邊,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眸看他。


    “紀淮,你放心,斐兒姑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見紀淮眼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劍眉緊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被人掏空了心髒一般,整個人都有一些飄忽不定。


    然而下一秒,紀淮一個俯身,竟將我緊緊的摟在了他的懷中,他的雙臂環的十分緊,而我的臉就這樣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心跳的起伏,感受他炙熱的鼻息拍打在我的脖頸處。


    我覺得,他此刻一定十分難受吧。


    我默默的反抱著他,手輕輕的在他的背上撫摸著,希望能讓他心中好受一些。


    “阿錦......”


    他喚了我,聲音十分無力。


    “嗯?”


    我微微側頭,想要聽的清晰一些。


    “謝謝你。”


    他的身上十分的冷,臉頰落在我脖間處的時候,隻感覺像被寒冰掃過一般,激起了我全身的冷意。


    “紀淮,你之前為我受過那麽多的傷,吃過那麽多的苦,所以不論如何,我都會同你站在一起。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我不知為何,將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心中卻十分難忍,眼眶也漸漸開始濕潤。


    可能是迴想到了這一路,我與紀淮真的一起經曆了很多很多吧,每次我遇到困難,都是他奮不顧身的救我,他為我放下了他原本組裝好的所有戒備,甚至差點丟了性命。


    我十分感激,也十分珍惜。


    “阿錦,你答應我,讓我就這樣一直留在你的身邊,不論生死,好不好?”


    我微微的點了頭,感受著他激烈的心跳。


    不論生死,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紀淮,永遠不會變。


    夜裏的大殿之內,隻點亮了一盞燭燈,那燭火燃起縷縷灰煙,將阿蘇?的身影照的更加模糊,他靜靜的坐在高位之上,手緊緊的抓住一旁的扶手,雙眸緊閉。


    枷挲跪在殿下,許久都不敢出聲。


    他隻感覺後背處火辣辣的疼痛,那傷口一直在不停的燃燒著自己的血肉,久久難以平息。


    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但是相比自己而言,他覺得高位上的阿蘇?應該更加憤懣。


    “你有沒有覺得,穆黎書這次迴來,好像變了一個人,特別是她的眼神,不再同出嫁前那般單純,好像同她失憶之前一樣冷漠。”


    聽阿蘇?說罷,枷挲才細細迴憶起來。


    他這才發覺,失憶之前的穆黎書也是這樣,冷眸橫眉,說話如同一根根利劍,直擊人的心底,不對,如今甚至更甚。


    難不成...


    “可是殿下,穆黎書之前墜落懸崖喪失記憶,大夫說過此生可能都無法再將記憶尋迴,所以依屬下看,可能真的隻是因為她在後梁經曆了太多勾心鬥角,所以才變成如今這樣伶牙俐齒,心機叵測。”


    枷挲覺得,若是那穆黎書真的想起了這一切,想起了老可汗的死,那她一定會按耐不住,而且一定會連同後梁大軍直攻而下,又怎會一人而歸呢?


    “這個世界上,我不相信別人說的什麽可不可能,我隻相信我自己親眼所見的。若是穆黎書真的隻是因為在後梁變了性子,那也就還好,可她要是真的將一切都想起來了,那麽就不是容易應付的了。”


    阿蘇?緊緊的湊著眉頭,目光凝練,好像看透了什麽一般,臉色十分深沉。


    他覺得不論穆黎書到底是不是迴憶起了以前的事,自己都不能夠放鬆警惕,如今的她與之前的她已然不能相提並論了,若是她這次迴來真的是有什麽目的,或者發現了什麽秘密,那麽自己也絕對不能再穩坐如鍾了。


    他阿蘇?好不容易才坐穩了羌勒正主的位置,不管是什麽人,都別想再阻擋自己的腳步。


    他緩緩地從胸口拿出那一枚指戒,在昏暗的燭火下細細的觀望著,他到現在還能清晰的記得自己那位親哥哥死的時候,那雙眼當中的奢求。


    他從未感覺過無比的得意。


    從小自己就不受父親重視,即便自己再怎麽努力,好像父親的眼中隻有他的那位哥哥,他無條件的信任他,支持他,然而自己,不過就是默默的在一旁襯托罷了。


    當他終於下定決心,要一步一步踩著敵手往上走的時候,他就已經喪失了一切理智與情感,什麽親生血緣,他都可以絲毫不在乎,他要的,隻是殿上的那個高位,還有那代表羌勒正主的指戒。


    此刻即將黎明,寒風習習,天上已經開始降下了霜露,而我登上了院牆上的屋簷,看了許久的圓月,然後裹緊了身上的狼皮裘衣。


    即使嚴寒,但是我還是無法入眠,我總感覺坐在屋簷上看著這片羌勒大地,心裏能夠獲得一絲慰藉。


    再次迴到羌勒,心中百感交集,我並不覺得這片草原還同往常一樣,讓人覺得遼闊無垠,溫熱熟悉。畢竟當那滿滿的一層雪鋪在草地之上時,仿佛隱藏著無盡的愁緒。


    我好像能在腦中想象到,那滴滴鮮血落在雪地之中,染紅一整片時的淒涼,有一把弓弩就這樣落入雪裏,被深深的掩埋著,好似隻要沒有人發現,它就會永遠的躲藏在地底,然後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泛黃,直到消亡。


    我感受著刺骨的冷風,侵蝕進我的肌膚,然後鑽入我的心底深處。


    我想著隻要有一個斐兒姑娘,就會有第二個。


    阿蘇?並不會因為今日的事就此罷休,他甚至已經品味出了些許的端倪,可是無論無何,我的立場和態度都絕對不會改變,隻要他有心傷害到了羌勒的任何一個子民,我就絕對不會輕易的放過他,更不會輕易的放過我自己。


    從前的我,隻想著能夠走出譽王府,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聽著小曲兒,喝著花酒,過著愜意的日子,這樣便是一生所求。可是如今,我卻覺得作為羌勒的公主,我的心中有千斤重擔,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可是我寧願它將我壓至卑微的土中,也不願意就此放下。


    如今能讓我的心唯一炙熱起來的,就隻有夢裏的阿爹和堯胥,還有看見阿蘇?時,那心中熊熊不滅的恨意。


    隻不過我相信,他不會再笑很久了。


    哪怕被他發現我已經不再是失憶時的穆黎書,甚至他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應付我,繼續禁錮羌勒,可我都已經不在乎了。畢竟複仇的利刃一直緊緊的係在我的心弦之上,根本無法脫離,隻要逐步拉緊,那麽當在合適的時機射出去的長箭,一定會立刻見血。


    可能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出手的時候,我的彎刀就已經到了他的脖頸之下。


    我將目光放到了遙遠的天邊,默默的看著那一輪彎月,心中不免有些淒寒,我定住了身體中的內力,還有暗中洶湧的情緒,緩緩閉上了眼。


    這樣一個人靜謐的時刻,往後,應該會越來越多了吧。


    畢竟我已經離開了後梁,離開了南雙和羨予,離開了那一群喜歡同我分享歡樂的親人,所以從今以後我的身邊可能隻有晚風徐徐,還有霜雪瑟瑟。


    隻要能為阿爹報仇,哪怕讓我一輩子孤寂,我也在所不惜。


    能看到羌勒恢複往日裏的和睦,也是我滿心的歡許。


    我將冰冷的雙手插進了滾燙的胸口中,感受著真實的心跳。此刻我在心中再次起誓,若是我這一次還不能親手殺了阿蘇?,那便願月神將我貶作羌勒罪徒,永生永世,都墮入無盡煉獄之中。


    我相信月神一定能聽到我說的話,我也相信在它的見證之下,能更加突顯我的心之堅定。


    小的時候我就經常同堯胥一起坐在屋簷之上,欣賞著天邊的彎月,他告訴我,隻要你心中有信念,月亮一定能夠感受的到。


    哪怕此時,堯胥已經不在我身邊了,但是彎月還在,我的信念,就絕對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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