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覺得如今自己既然已經拿到了扶郎花根,又已經查清了阿錦所說的夢境虛實,那就是時候該迴去了。


    落相宜的癆疾日漸嚴重,雖說自己幫她調配了一些緩解的藥方,但也隻能夠拖延一時,若是等到癆病再深入的話,那無論用什麽方法都無法挽迴了,所以他想著定不能再繼續耽擱。


    他打算下了山崖之後,便與斐兒和她的家人告別,臨走的時候再給他們一金銀以表謝意,畢竟自己昨夜和今日都已經十分叨擾人家了,所以心中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下山的路遠比上山的時候要好走的多,此刻天色已經不早了,山間又因為有較多枯樹岩石遮擋而顯得更暗了,紀淮不知不覺的加快了步子,一時竟然忽略了身後的鹿斐兒有些體力不濟。


    而鹿斐兒根本就沒有想到,紀淮大哥雖然看起來清瘦的很,但是體魄是真的強健,上山的時候那般崎嶇,他都沒怎麽喘氣,反倒是自己,從小爬到大的山自己都能累的跟狗一樣。


    方才在那麽一大片扶郎花中彎腰采摘,已經耗費了不少的力氣,現下自己是真的有一些疲憊不堪了,可她見紀淮大哥健步如飛,自己卻也不想顯得太差,所以便一直咬著牙挺著。


    她稍微放緩了步子,一隻手撐著樹幹喘氣,想著稍微歇息一下再走。


    此時鹿斐兒隻覺得自己的腿腳已經十分酸軟,眼前也有一些模模糊糊看不清路了,她想著難不成是自己的舊疾又發作了?


    鹿斐兒在兒時的時候曾經被一隻野狼追逐過,她那個時候不過才七八歲的年紀,有時候腳都邁不穩,所以當她心底慌亂的時候便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且被那匹野狼咬住了一隻腿拖拽了好幾米,還好最後被一牧民發現方才得救,但自己的腿骨卻被那野狼傷的深,休養了很久才恢複,之後隻要一遇到天變或者腿部受到太大的刺激,就會舊疾複發。


    她突然就感受到腿骨之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可能是自己上山下山的時候太過逞強,拉扯到了筋骨才會引發舊傷的吧。


    其實平日裏她爬上山巔的時候都會做好幾番休整,不然她一個女子,又沒有馬匹,單純靠走實在是吃不消,但是今日都是直上直下,自己身上的汗就根本沒有停過。


    她其實特別想知道紀淮大哥分明有馬,又為何不直接騎馬呢?這座山峰雖然高,有些地勢也較為崎嶇,但多的都是大路,也方便馬匹行走,可能是他聽了娘親的話,以為這山太過崎嶇不平,所以才會選擇徒步的吧。


    紀淮往前走了好一段之後,才發現身後的鹿斐兒沒了蹤影,他試著喚了一聲,但是並沒有得到迴音。


    見狀他立刻返迴,又往上走了不少才發現鹿斐兒麵容蒼白的靠在一棵枯樹旁,她眼神迷離,一隻手不停的揉搓著腿骨處,還在咬著牙忍痛。


    紀淮大步上前,而鹿斐兒見了來人,緩緩抬起頭,努力露出了一個淺笑。


    “斐兒姑娘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適?”


    鹿斐兒聽言立刻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讓紀淮大哥覺得自己太過柔弱。


    她隻是扶了扶自己背後的弓弩,然後順手又擦了一把麵頰上的汗漬。


    “紀淮大哥,我沒事,就是稍稍有一些累想休息一會兒,要不你先下山吧,我就跟在你身後。”


    紀淮見鹿斐兒麵色差勁,語氣中又有一些虛弱,便知道她定是不舒服的。他垂眸看了一眼鹿斐兒方才揉搓的腿,剛想伸手去查探,卻又被鹿斐兒收了迴去。


    她的眼神裏,有一絲躲閃。


    “你腿部是不是有舊疾?若是有的話千萬不要硬撐,很可能會傷到筋骨,我背你下去。”


    “不...不用麻煩的,紀淮大哥我...我真的沒事兒,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鹿斐兒情急之下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她看著紀淮十分利落的卸下了自己身後裝滿扶郎花根的背簍,然後就這樣在自己麵前蹲下身,她就感覺自己雙頰滾燙,有些無措。


    “上來吧,既然有舊傷,就不要勉強自己。”


    紀淮說時拍了拍自己寬闊的後背,鹿斐兒一時看著,竟覺得雙眼有些微澀。


    其實紀淮向來不愛與人觸碰,特別是與女子,他喜歡與人保持合適的距離,這樣便會覺得心裏安心許多。


    可是他知道斐兒是個好姑娘,她昨夜收留了自己不說,今日還強忍不適帶自己來尋扶郎花根,所以自己作為一個不願欠他人人情的醫者,適時的關切和幫助都十分重要,也不該去顧及太多其他。


    就在鹿斐兒猶豫的時候,兩人同時都聽得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隻見紀淮突然起身,握住了腰間的長劍,眼神示意鹿斐兒小心四周。


    如今這山上氣溫濕寒,野物也都已經尋了暖洞,即使現在接近晚間,太陽降落,山間都暗了下來,但也應該不會是什麽野物發出的聲響,其實紀淮方才就覺得有一些不太對勁,但是因為急著下山趕路,便也沒有多想。


    現在看來,定是有什麽人在暗中窺探。


    “誰?”


    紀淮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不願意錯過暗色下的任何一處縫隙。


    既然已經露了破綻被發現,那麽來人也就沒有再多藏了。


    隻見灌木叢間以及岩石之後瞬間躍出了數十位官兵,將紀淮二人嚴密的圍了起來,他們統一的皮草盔甲,腰間帶著一個印刻“?”字的金色腰牌,為首的那人紀淮瞧著十分眼熟,好一會兒他才迴憶起來這不就是昨日自己在街上遇到的那批官兵麽?


    嗬,果然還是小人之心,想來找自己麻煩的。


    可不同的是,今日的這一批人看起來武力都較為強勁,同那日的官兵絕非一個等次水平,他們手中的刀劍也都是上等之物,並不好對付。


    看來此人今日是特地找來了這麽一批幫手,想要置自己於死地。


    “真是好巧,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與少俠再次相見,昨日少俠的英勇之姿吾等還沒有忘記,所以今日特地來領教領教。”


    為首的人名為枷挲,是阿蘇?手邊的近臣,雖然其武力並不高超,但是卻有超出常人的謀略。可以說就是他幫助阿蘇?出謀劃策,才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所以此人極其受重用,並且能夠統領羌勒三軍。


    紀淮緊一步退到了鹿斐兒的身側,而鹿斐兒見狀一手拿下了背後的弓弩,強忍著腿部的疼痛。


    “你想做什麽?”


    紀淮眼神銳利,全身散發出一種蒼涼堅毅之氣,他緊鎖著眉頭,隨時準備拔出長劍,拚命相搏,隻不過如今斐兒姑娘還在身側,若是自己真的與他們廝打起來,恐怕顧及不到她,會害她受到牽連。


    枷挲臉上醜惡的笑意漸漸浮現,他微微側身,看清晰了紀淮身後的鹿斐兒,然後輕蔑的道。


    “呦,我見少俠身後的小女子花容月貌,若是你願意將她交出來,那我們昨日的恩怨便一筆勾銷,你說如何啊?”


    紀淮聽言,輕抬雙眸,將身後的鹿斐兒護的更緊了。


    他雙眼觀察的十分仔細,知道對方都是高手,若是就此強攻勝率不過七成,針對昨日一事,自己也知道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今日他們若是不得到些安慰,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放不放過自己倒是無所謂,隻是,不應該牽扯到別人。


    “既然你對昨日的事情不服氣,那便隻顧衝我來,惦記一個女子算什麽本事。你們隻要安然的放她走,我定會跟你們好好切磋較量,你想算帳,我便奉陪到底。”


    紀淮的語氣十分強硬,而鹿斐兒聽言焦慮萬分,她輕輕拽了拽紀淮的衣角,在她耳邊輕聲道。


    “紀淮大哥,他們人多勢眾,看起來很不好對付的樣子,你一個人很危險...”


    “放心,我沒事,我絕不會讓他們動你一分。”


    枷挲見兩人這番竊竊私語的交談,不由得放聲大笑,隻見他一腳踏在了一塊岩石之上,下顎微揚,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嘖嘖嘖,二位還真是濃情蜜意啊,隻不過少俠,這事兒還真沒得商量,昨日你當眾侮辱我的這筆帳,可不是那麽好算的。要麽,你就交出你身後的女子,要麽,就別怪我們出手無情了,隻不過若是到時候你們二人生死相隔,那就有些悲淒了。”


    枷挲臉上的笑意深深的刺激了紀淮的心火,他不自覺地抓緊了腰間的劍柄,眼神凜冽,一團焰氣就這樣在心底悄悄燃起。


    “我告訴你,當我的長劍刺入你的血肉時,千萬不要掙紮,因為越掙紮,你就會越早與著世間,生死相隔。”


    紀淮話音一落,隻見一道銀光乍現,枷挲趕緊遮了眼,踉踉蹌蹌地躲到了岩石之後,然而此時那群官兵見狀,全都一躍而起拿著刀劍向紀淮砍去。


    鹿斐兒隻知道紀淮宛如一陣寒風一般,肆意的席卷,他的身影穿梭之間,鮮血洋洋灑灑,染紅了大片大片的泥地,就好像別人常說的那種上古戰神,大殺四方。


    而此時不知突然從何處襲來一位官兵,劍鋒直指鹿斐兒,鹿斐兒在慌忙之間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弓弩,手之手指扣下扳機之時,隻聽得一聲嘶吼,隨後那人便跪地不起,胸前血流不止。


    看來自己用來捕獵的弓弩不僅對野物有著強大的殺傷力,對人也不例外,她深吸了一口氣,提起了全身的精神,想著自己必須得護好自己,才能不給紀淮大哥添麻煩。


    此時太陽已經完完全全的落了下去,靜謐的叢林之間彌漫著血氣,紀淮拚命的揮舞著手中的長劍,一起一落十分果斷,即使早已氣喘籲籲,但他也沒有絲毫停歇。


    這批官兵確實不好對付,但是自己在蒙氏這麽多年的功力,也不是白練的。


    他突然咬緊了牙,貌似霎那間就被月亮印紅了眼,他敏捷的躲過每一招致命之擊,當對方體力耗盡的時候,他就必須要開始強力猛攻了。


    畢竟是習武之人,隻要劍還在手,就絕對不會輕易倒下。


    他的劍劃過了那一層厚厚的毛皮,穿過了精製的鎧甲,不偏不倚的刺進血肉當中,那種嗜血之痛足以讓人屆時就轟然倒下,再也睜不開眼睛。


    而鹿斐兒在自救的過程之中,很快就射完了所有的短箭,她緊緊的靠著身後的大樹,目光在所有身影當中來迴,可就在這時,樹上卻突然落下一人,怕是下一秒就要將劍刺入她的腦中,她緊閉上了眼,想著這下若是躲不過,也求不要那麽的痛。


    可是一陣劍氣吹過,隨即聽到一擊刺耳之聲,紀淮上前直接擊落那人手中的劍,並且一擊要了那人的性命,等到鹿斐兒睜眼的時候,樹上那人已經在眼前倒下,而紀淮的身影已經一轉又到了前方,激起了層層血花。


    一具屍體,就這樣被重重的扔到了枷挲麵前。


    枷挲見大勢不妙,便急速下令撤退,雖然心中依舊怨氣,但也不想丟了性命。


    紀淮本想上前繼續追趕,卻見那群人已經奔赴到了前方,很快就沒了蹤影,而樹旁的鹿斐兒此刻不自覺地癱倒在地,在方才的鬥爭當中,腿疾便複發的更厲害了,此時已經再也站不住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隻覺得自己被一人小心抱起,那人的身上帶著血氣,但是卻十分的溫暖。


    紀淮借著朦朧的月色走在下山的路上,手中緊緊的拿著裝滿扶郎花根的背簍,當他終於踏入那一片熟悉的草原之上時,方才猛烈的銳氣才逐漸變得平穩。


    他清晰地看見不遠處亮著燈火,有一位婦人焦急的身影在燈火前不停的踏步,左側的帳簷下還站著一匹棕紅色的烈馬,隻見它的目光深深的陷入了暮色當中,穿過了數裏。


    他帶著鹿斐兒安然地迴家了,她的娘親見狀淚流滿麵,卻還是不停的朝自己說著迴來就好的話,然而紀淮卻感覺愧疚至極。


    他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所以他默默的留下了一袋銀錢,在瑟瑟的寒風中,在所有人都已經熟睡的夜裏,在最寒冷的下半夜,他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唿,就這樣牽著馬離開了。


    他迴頭看了一眼那座極高的山巔,看了眼遼闊的大草原,然後心下一定,眼神一緊,就再也沒有迴頭。


    他總覺得,自己與這裏還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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