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的馬匹後麵,還拉著一輛車。


    那輛車密不透風,上下都用鎖鏈捆綁住,隻留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孔,吹不進雨,也照不進光。


    車裏坐著一個人,眼睛緊閉,眉頭緊鎖。


    他身穿著一套無比華麗的蟒服,高筒長靴,腰間還挎著一把寶劍,可是他頭發上的金冠卻在此刻顯得有些許暗沉。


    他來時騎的是天下無二的汗血寶馬,可是如今自己卻是坐在這樣的囚車裏,被鎖鏈禁錮。


    他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在他的腦海中,好像隻有自己榮登王位的那一刻,將所有攔路人都踩在腳下的那副姿態,他楚泓自小以來就一直都高高在上,何時受過這樣的欺淩。


    生為太子,他已經看慣了朝中人的阿諛奉承,他從來就沒有一天享受過真正屬於太子殿下的威儀,他的其他兄長雖然表麵不言,但是心底又有幾個人真正服氣,所以他才不滿足於現狀,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有利的機會。


    當年父王立自己為太子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的反對的便是魏老將軍,好在自己的母妃氏族常年與袁丞相交好,所以才得到了其在朝中的力挺,後來魏老在獄中自刎,這件事才漸漸平息,自己也才坐穩了太子之位。


    楚泓在後梁朝中其實並沒有什麽勢力,除了其母妃家族和袁丞相之外,其餘的人都站在楚譽和魏詢的陣營之後,他早就有所不滿,受到袁丞相提點之後,他才將目光放的長遠,放到了後梁之外,並且看到了遠在西方邊疆地域的夏氏。


    先前父王讓他領兵前往西北勘察的時候,他就已經與夏兗滿吉有了交集,他們二人有著共同的利益,也有著共同的敵人,所以當楚泓透露精兵情報時,他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的滿腦子都是擊敗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然後讓他們徹底臣服。


    他從沒有想過什麽是錯,什麽又是對。


    隻要是自己想要的,他都一定要得到,無論對錯。


    他比別人百倍努力的去閱讀兵書,學習兵法,可是到頭來,人心他沒有得到就算了,如今看來,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讓人了。


    他輕笑一聲,不過是笑給自己聽罷了。


    活了這麽久,做了這麽多事,到底是為了什麽?


    也許自己真的是做錯了,而且還是大錯特錯了,如果自己當初能夠認清時局,並且就此罷休的話,就不會有如今的下場。


    他眼神空洞的看著那唯一有些亮光的小孔,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楚譽確實沒有殺他,但是如今這樣,與殺了他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此時車停了,停的很安穩。


    這一路迴後梁,夜以繼日,他已經不記得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記得自己睡了又醒多久了。


    然而此時突地從小孔處丟進來一包幹糧,直直的落在了他的手臂之間,隻要微微彎腰就能夠到的距離,可他卻覺得格外的艱辛。


    “太子殿下休息的可好?”


    當楚譽的聲音從小孔處傳進來的時候,顯得格外低沉。


    楚泓聽了並沒有理睬,而是就那樣靜靜的靠著車壁,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可能是他不想說話,也可能是因為心太累了,說不出話了。


    “我勸太子殿下還是乖乖吃些東西吧,不然當個餓死鬼,可是不好受。”


    楚譽聽到車內沒有動靜,自然是知曉他沒有食幹糧的,他說時輕輕的靠在車旁,默默的看著我在前方的江邊盛水,在與其餘的三人嬉笑玩鬧之間,他卻依舊緊湊著眉。


    “我現在這般,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楚泓的聲音是沙啞的,畢竟這麽多天都一言不發,所以剛剛出聲的時候,那一刹那的陌生感,讓他喉頭有些緊和難受。


    “生與死自然是有區別的,如此活下去雖然艱難了些,卻也還有日子可過,但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楚譽隻知道,母妃的遺願便是讓自己好好活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活著的不易,所以隻要有生的希望,他都會緊緊抓住。


    他透過那個小孔,看著裏麵那片黑暗的世界。


    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能有今日,也真是令人唏噓,隻不過楚譽倒是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死,畢竟有些代價,不是隻有死了才能償還的。


    “楚譽,如今我落寞狼狽,終於合你心意了吧。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在你麵前耍威風,而你也能夠受眾人擁護,順利的登上太子之位,你可還滿意啊?”


    楚泓這番故意的話,並沒有在楚譽心中驚起絲毫的波瀾。


    相反,他很釋然的笑了一聲。


    除了自己身邊的這位太子殿下,好像並沒有人再同他一樣,如此的在乎這不切實際的聲名和地位了吧。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太子之位,我也沒有想過定要讓你落寞狼狽,如今的這一切,不過都是你咎由自取。而你拚命在乎的那些,我卻根本就不在乎,不知要到何時你才能真正明白,這世上除了名利地位,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楚泓聽著楚譽口中的這些話,微微咬牙。


    楚譽看著江中倒映著天上的紅日,在江水碧綠之間,微紅蔓延蕩漾著,不時能看到幾隻青色的草魚在江麵微微昂著頭,好像也在欣賞這一片美景,而它們卻不知,其實自己就已經身陷其中。


    “楚泓,農戶之子最是知曉秧苗應在何時摘種,水稻又在何時豐收。漁夫之子最是知曉魚苗應在何時撒播,成魚又在何時繁殖。而皇帝之子,最是知曉天下在何時興旺,又會在何時危難。任其職擔其責,切不可逾越放任,作為太子,你心中有的隻能是家國,若是你早些明白,也不至於走到如今這一步。有時候你應該多看看自己有的,而不是隻覬覦自己沒有的,這麽多年,一直都隻是你自己,不願意放過自己罷了。”


    楚譽說罷,迴正了身子。


    他緩緩走向麵前的那一片江水,看著那紅日的光輝,照耀在前方每一個人的身上。


    而我見到楚譽來了之後,偷偷的在手中捧了水,待他走近,我便快速的揮了出去,江水灑了他一身,而我們卻笑的十分歡愉。


    這樣的聲音傳入楚泓的耳朵裏,深深紮進了心底。


    他緊緊閉著眼,鎖住了眼眶中的濕潤。


    他仿佛這一刻才真正的體會到,這麽多年,的確都隻是自己不願意放過自己,把自己壓的如此之緊,走上了如今的道路。


    他早就擁有了別人羨慕的一切,可是自己卻並不知足。


    作為太子,他竟然以犧牲他人為武器,隻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想罷,他微微的顫抖著,手握的十分的緊。


    而此時他手臂間環繞的幹糧,在這一刻,也終於被他穩穩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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