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客棧,他們在街頭買了份麵,匆匆吃完就出城去了。


    顏愷穿著短靴,走路便捷。


    他們三個人一路出了城牆,顏愷問:“我們要去哪裏?”


    “進山。”陳素商道。


    靖良有數不盡的高山峻嶺,綿延不絕。想要通過此地去越南,也要跨過層層疊疊的山巒。


    從城裏走到山腳下,約莫要走幾十分鍾,顏愷特意放緩腳步。


    陳素商為了等他,也慢了下來。


    “她是誰?”顏愷問。


    陳素商看了眼花鳶單薄的背影,眼底有幾分不明所以的敬佩:“她叫花鳶,是花家的女兒。”


    顏愷失笑:“你覺得你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但在我聽來,你隻是用一堆我聽不懂的詞,來解釋我不明白的詞。”


    陳素商也笑。


    “你知道胡家嗎?以前在香港,我師父有個好朋友胡先生,他被人殺了。”陳素商問。


    顏愷當然記得。


    還是他陪著陳素商去的警察局。


    “胡家怎麽了?”


    “胡家是廣西的術士大族,常年不與外界來往,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族規。長久以來,胡家都有仆人,住在胡家的外圍,環繞著胡家。


    世世代代下來,仆人們成了龐大的村落,都賜花姓,與外界通婚。花鳶就是胡家的仆從之女,她早年跑出來的時候,認識了寧先生。


    我離開新加坡的時候,見過一次寧先生,他給了很多建議,甚至給了我一些法器。他讓我有機會到廣西,要幫幫花鳶。”陳素商道。


    顏愷聽到這裏,差不多就明白了。


    花鳶的警惕和敵意,都是來源於恐懼。


    “她不是跑出去了嗎?”顏愷問,“怎麽又迴了靖良?”


    走在前麵的花鳶,把他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是第二次跑出來。”花鳶迴答顏愷,“上次我是四年前跑走的,三個月前他們抓到了我。這次我又跑了出來。”


    顏愷:“”


    這女人是很勇敢的,同時性格也潑辣。


    “那你為什麽還在廣西?”顏愷又問,“這地方對你而言,應該不安全的,怎麽不走遠一點?”


    花鳶不迴答他。


    陳素商就替花鳶解釋:“她不是一個人。”


    顏愷好像明白了點。


    陳素商繼續道:“她是打算跑到越南去的,但是在這裏和她的未婚夫走散了,為了尋找他才停下來的。”


    顏愷:“”


    他聽到這裏,突然握緊了陳素商的手。


    寧先生也是術士,推演到了花鳶出事,所以讓陳素商來幫忙?


    怎麽幫?


    去對抗胡家嗎?


    可聽道長和陳素商說,胡家的術法極其厲害,規矩又很可怕,這不是讓陳素商為了不相幹的人去送死?


    “阿梨!”顏愷停下了腳步,眼底的擔憂很濃鬱,“我們要不要直接去越南,別在這裏逗留?”


    他自己可以冒險,但是不想她過得如此艱難。


    她可以像玉藻或者顏棋,找一份很簡單清閑的工作。


    她有司家的靠山,整個南洋對於她而言,都是很安全的,甚至術士們也不太涉足,除非是喪心病狂的。


    “我沒事。”陳素商道。


    前麵走著的花鳶,停下了腳步:“你們都可以走,我原本也沒求你幫助!”


    她語氣很不好。


    她很戒備外人,尤其是素未蒙麵卻認出了她的陳素商。


    她並不是很信任陳素商。可陳素商拿出了寧先生的信物。


    寧先生是大術士,他的信物不會弄丟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給了陳素商,也就意味著,花鳶必須相信陳素商。


    理智上“必須”,心裏卻不當一迴事。


    “你這話說得既過分又不識好歹。”顏愷道,“誰人不惜命?明知跟著你有危險,卻還要幫忙,這已然是極大的誠意,你心裏不感激也可以,嘴上何必不饒人?”


    花鳶被他說得更氣憤了。


    陳素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調和這種矛盾,當即笑了笑:“不要生氣,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嗎?”


    這話提醒了花鳶。


    花鳶氣哼哼往前走。


    顏愷自省,覺得不夠寬容,他從前對女孩子們都很好的。而花鳶是個漂亮姑娘,依照他的性格,定會多加忍讓。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這樣不紳士了?


    他上次還罵蘇曼洛了,上上次也對陳皓月冷眼相對。


    唯一的原因,就是當陳素商受到一點委屈的時候,他就接受不了。


    哪怕蘇曼洛那次,陳素商不在身邊。一想到蘇曼洛要取代陳素商,到他身邊來,他就煩躁得想要打人。


    “她的未婚夫跟著她一起跑到了靖良,出去查看地形時不見了。已經兩天了。”陳素商繼續告訴顏愷。


    花鳶的未婚夫是她逃到天津之後認識的。


    她當時在一家工廠做女工,原本不可能認識教育局的年輕幹事的。


    是緣分。


    他們倆相識了之後,年輕人追求花鳶。他聰明又活潑,熱情又時髦,深深擊中了花鳶的心。


    花鳶與他訂婚。


    到了去年,天津被解放的時候,花鳶才知道,她的未婚夫並非國民黨的官員,而是個臥底。


    他的上線去世了,他要麽去台灣,要麽留在天津下大牢。


    沒人能證明他的身份,他隻能帶著花鳶往南邊跑,試圖去香港。


    就是因為他們南下,偶然遇到了胡家的人。


    胡家這幾年早已不同往昔,他們家有不少人外出。


    而花鳶,是胡家重點尋找的人。


    “他是延安的人,一直做地下工作,對地形很熟悉。”花鳶道,“我們到靖良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一波土匪走私。為了避開他們,我們才決定先躲一下。他出去觀察那些土匪走遠沒有,就沒有再迴來。”


    這幾天,花鳶到處找人。


    她不敢自己先跑,萬一她的未婚夫夏南麟迴頭過來找她,兩個人錯過了。


    但是留在靖良,她日夜不安,胡家的人會追過來的,隻是遲早的問題。


    她甚至也擔心,未婚夫已經被胡家重新抓了迴去。


    但這一切都是猜測。


    這些煎熬著她,她脾氣暴躁,性格古怪,惶惶不可終日。


    顏愷覺得自己失戀挺苦的,但聽到了花鳶的遭遇,心頓時寬了不少。


    和他們相比,他和陳素商至少還有自由,能時常見麵。


    “你不是胡家的下人嗎?”顏愷想到了一點,突然問花鳶,“胡家花這麽多心思,找個下人做什麽?”


    他這麽一說,陳素商也有點好奇了,看向花鳶。


    花鳶臉上,頓時覆蓋了一層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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