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歧貞的餐廳,最近每天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客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穿著也簡單隨便,總是各式各樣的連衣裙,布料很講究但客人從不在意。


    特殊在於,不管多麽昂貴的裙子,她足下都是配一雙木屐。


    餐廳沒什麽生意,夥計們時常會專門議論這位唯一的客人。


    徐歧貞偶然聽到了,就對他們道:“她是日本人。”


    餐廳是打著“蘇菜”的招牌,裝潢精致,門麵不大而且位置偏僻,是個幽靜的去處,才開張不到兩個月,壓根兒沒打出名氣。


    “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是日本人,她說一口閩南話。”一名夥計說,“官話也會說,比我說得還好。”


    徐歧貞也聽得懂閩南話。


    她沒說什麽,餐廳就來了其他客人。


    徐歧貞去了後廚。


    這次來的,是一大群客人,男男女女還帶著三個孩子,其中兩個男孩像是雙胞胎。


    “京蘇小菜。”司行霈念著招牌,轉頭問顧輕舟,“你確定顏三推薦的是這裏?”


    顧輕舟看了眼地址:“是這裏。”


    他們剛從霍鉞的婚禮迴到新加坡,一下飛機孩子們就鬧著說餓了。


    他們的飛機停靠得比較偏僻,顧輕舟想起上次顏子清特意跟她說過,有一家神秘的蘇菜館,讓他們去嚐嚐。


    故而他們沒有直接迴家,而是到了這家餐廳。


    餐廳在網球場後麵,的確是很難找,不過門麵裝修得很精致,五彩玻璃門似鑲嵌了寶石般閃光。


    他們一行六個大人和三個孩子,餐廳沒有包間,就把最後麵的兩張桌子合並了。


    “京蘇現在是特指南京吧,這是金陵菜嗎?”裴誠問夥計。


    他就是南京人,一看菜單發現不對。


    很多菜都是江蘇菜全係,並非專門的金陵菜。


    “不是,是全菜。”夥計果然道,“如果是光金陵菜,怕其他客人覺得菜色單調。”


    他說一口很蹩腳的官話,裴誠半晌才聽懂。


    司行霈道:“我要醃篤鮮和鬆鼠魚,其他隨意,管它地道不地道呢。”


    顧輕舟笑道:“你這種粗人才不講究。京蘇菜以草聞名,我要一份清炒馬蘭頭。”


    “金陵菜以鴨饌聞名,我要烤鴨。”司瓊枝說。


    其他人也紛紛點了。


    上菜不算快,但菜色精致,光從擺盤上就看得出大廚的用心。


    第一道菜是烤鴨。


    外皮酥脆的烤鴨,顧輕舟覺得很好吃,而且跟其他地方吃的都差不多,不成想顧紹突然一愣。


    他嚐了嚐紅鹵汁。


    眾人不解。


    顧紹也迴過神,不好意思笑了笑:“沒沒事,我有點多心了。”


    後來,一道道菜上來,司行霈和顧輕舟都說很好吃,裴誠也說很地道,很有金陵菜的風味。


    隻有顧紹沉默。


    “阿哥,你怎麽了?”顧輕舟問他,“你好像很吃驚的樣子。”


    顧紹道:“我想見見大廚。”


    眾人都笑了。


    華民餐廳,是不太習慣見大廚,除非是找茬。


    “能見見你們大廚嗎?”顧輕舟喊了夥計,“很好吃,我們想要當麵道謝,並且問問他,假如我們家擺宴,能否請他去做菜。”


    夥計高高興興去了後廚。


    很快,就有個纖瘦身影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震驚看著徐歧貞走到了他們麵前。


    徐歧貞表情淡淡:“我沒有給你們下毒,放心吧,這是我的餐廳,我要尊重自己。”


    餐廳裏一下子安靜得可怕。


    就連顧輕舟,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


    顧紹清了清嗓子,先開口了:“我嚐了口烤鴨的醬汁,就感覺像是你做的。你真的開了家餐館?”


    他們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徐歧貞人緣很好,除了她特別會照顧人,也是因為她會做菜。


    她小時候,她家有一家酒樓,那個大廚做過禦廚的,很喜歡她,時常教她切菜雕花等等。


    她跟顧紹開玩笑的時候也說過:“我想去揚州開家餐廳,就開在僻靜的地方,平日我可以畫畫,有客人來了就做菜。”


    顧紹隻當她是開玩笑。


    不成想,她居然真的這麽做了。


    “嗯,這原本就是我的理想。”徐歧貞道。


    氣氛很詭異。


    眾人都不知該說什麽。


    正好又有客人來了,是一位非常美麗嫻雅的年輕女人,而且穿著木屐,徐歧貞就親自去招待她點菜,離開了他們這桌。


    “顏老三說了地址,卻沒說這是他老婆開的餐廳?”司行霈蹙眉,“他們兩口子這是幹嘛?”


    顧輕舟也搖搖頭。


    她迴眸又看了眼徐歧貞,發現她的狀況比以前好了不少。


    徐歧貞當初和顏子清稀裏糊塗睡了一晚,然後就懷孕了。她主動要求去英國待產,順便學習,不成想事情還是敗露了。


    他們家有個親戚正好遇到了她,而且是在英國的婦產科醫院。


    親戚當即跟徐家報喜,還問徐家,怎麽徐歧貞結婚沒通知他們,還告訴了南京的其他朋友。


    徐少安兩口子差點沒氣瘋。


    他們去了英國,找到了徐歧貞。


    徐歧貞看到父母就急忙跑,結果自己被樓梯絆倒,滾了下去。她肚子裏的孩子才三個多月,正是不太穩的時候,這麽一摔就流產了。


    她也被接迴了新加坡。


    徐家要求顏家對徐歧貞的事給個交代。


    顏家老爺子就說了,顏子清會娶徐歧貞的。


    徐家不太願意,因為覺得顏家是做不入流的買賣,讓他們跌份兒,但是又毫無辦法,親戚都知道徐歧貞懷孕了,傳出去她名聲全完了,嫁給誰去?


    最不願意的是徐歧貞。


    她聲嘶力竭和父母吵,又因為流產,她徹底崩潰了。父母告訴她,她無論如何也要和顏子清結婚,徐家丟不起這個臉。


    這算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割腕自殺。


    幸而被家裏人發現送到了醫院,撿迴了一條命。


    這件事,司瓊枝和裴誠就知道了,也告訴了顧輕舟和司行霈。


    徐歧貞住院的時候,顏子清一直陪著她。也不知他說了什麽,最終徐歧貞同意和他結婚,但是不辦婚禮,隻請在新加坡的親戚朋友吃個便飯,給她父母一個交代。


    顧輕舟兩口子算是親朋之一,也就去了。


    那頓飯吃得很壓抑,兩家都感覺自己委屈了,新郎新娘全程不說話。


    徐歧貞連一套新衣裳都沒換,坐在那裏呆若木雞,眼睛裏毫無神采,像個沒有靈魂的玩偶。


    如今幾個月過去,她精神比從前好了點,也恢複到了她之前的模樣,至少表麵上是的。


    “開這家飯店,是為了開導她吧。”顧輕舟說。


    徐歧貞精神那麽差,顏子清想替她找點事做。


    這比成天吃喝玩樂要好一點。


    忙碌之後,人會很充實,心情也會好轉,因為空虛感會讓人有暇胡思亂想,能把人逼瘋。


    “怪不得顏老三推薦了好幾次。”司行霈道。


    顧紹看了眼徐歧貞的背影,沒說什麽。


    他們起身告辭的時候,徐歧貞卻突然喊住了顧紹。


    “我做了點醬——桂花醬、玫瑰醬、果醬還有豆瓣醬,你都帶點迴去,你家裏人應該喜歡吃,都是南京口味。”徐歧貞道。


    她不等顧紹迴答,自己去了廚房。


    顧紹見她這樣,是想單獨和他說句話的,且她已經結婚了,他也放下了很多,就對顧輕舟道:“你們先走吧,我隨後自己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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