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瓊枝把一隻金懷表遞給了阮燕峰。


    阮燕峰顫顫巍巍接了過來。在這個瞬間,他出現了輕微的耳鳴,懷表滴滴答答的聲音無限放大,順著他的手掌,傳到了他的心髒上。


    他的心活動了那麽一下。


    也隻有一下。


    司瓊枝的聲音潮潮的:“我剛到南京的時候,心情並不好,因為那時候不是自己想要學醫的,而是被迫的。


    我犯了很愚蠢的錯誤,如果我不學,我阿爸會把我趕到國外去,任由我自生自滅,我從未想過救死扶傷。


    而且,我阿姐迴來了,阿爸就好像看不到我,眼裏隻有她。我姆媽忙著應酬,又隻關心我哥哥,也不怎麽搭理我,大概是我失敗了,沒有讓她滿意。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三軍總司令的女兒,覺得我自傲、高貴。可是我特別迷茫。我剛認識阿培的時候,他給了我這塊懷表。


    沒人知道我身處花團錦簇的孤單。我念書念得要哭,不知前途在哪裏。阿培給了這塊懷表。


    他說:‘瓊枝,你是不是覺得日子沒有邊際,痛苦沒有盡頭?我是學醫的,我告訴你,人體自身可以代謝。所有的壞情緒,再惡劣的情緒,五百個小時就可以代謝幹淨,從此又是新的。’


    他讓我數著它過。有了終點,等過了二十多天之後,我的確是完全換了心態,我也找到了學習的樂趣。”


    阮燕峰愣愣聽著。


    他捧著那懷表,一下下走動的表好像有生機,像人的心跳,那麽清晰。


    司瓊枝的話,讓他腦海裏勾勒了徐培的樣子。


    徐培站在他麵前,一字一句的說:五百個小時,你就可以把壞情緒代謝幹淨


    “阿培並不健康,這點你更應該知道。他天生敏銳,能察覺到其他人隱藏的情緒,並且感同身受。任何人的痛苦,都可以投射到他心裏。”司瓊枝又道。


    阮燕峰點頭:“對,他的老師一直建議他吃藥。”


    “他承受了太多。”司瓊枝說。


    阮燕峰輕輕撫摸著懷表。


    “燕峰,希望你五百個小時後,也能天亮。”司瓊枝道。


    阮燕峰眼裏的火焰,逐漸熄滅。


    這些話,對他而言已經沒意義了。


    司瓊枝遇到徐培的時候,是一株瀕死的植物,徐培抓住了她最後一縷微弱的生機,拯救了她。


    而阮燕峰,他在看到徐培遺體那一刻,所有的求生意念就全部斷了。


    好像幹枯的樹木,已經焦黑。


    司瓊枝到了這一刻,才明白她送出去的懷表,無法拯救阮燕峰。


    阮燕峰會被他的情緒熬幹,他會走向深淵或者死亡。


    “燕峰,我懷疑阿培不是自殺。”司瓊枝突然道,“我有點線索”


    阮燕峰慢慢抬起頭。


    他的眼睛裏,又有了點微弱的火焰。


    司瓊枝和他說了很久的話。


    她想,不管是把他推向深淵,還是將他拯救迴來,她都要嚐試,不能任由他溺逼其中。


    他需要發泄,需要爭吵。


    又過了幾天,一連下了三天的雨,暑氣散了大半。


    到處濕漉漉的。


    眼瞧著就到了八月十五,司督軍說今年中秋節還是要過的。


    顧輕舟和朱嫂忙著準備過中秋,還要給親戚朋友送禮。


    “司行霈要是能迴來就好了。”顧輕舟想,“他還沒有跟孩子們一起過過中秋呢。”


    到了中秋節,顧輕舟的兩個兒子就都六個月大了,那時候更好玩了。


    她正在胡思亂想時,顧紹來了。


    他是特意買了中秋節的月餅。


    “我不知道新加坡有沒有月餅鋪子,就到處去找,沒想到有很多,就順便一樣買了點。”顧紹道。


    除了月餅,顧紹還給玉藻買了很多小玩意和小點心。


    顧輕舟讓傭人接下,問他:“怎麽想起逛街了?”


    “學生們都在議論中秋節。我們專業的學生,九成都是華民。”顧紹道。


    他的學校已經開學大半個月了。


    法語是學校的小語種,顧紹班上隻有十幾名學生。


    他比那些學生也大不了幾歲,師生關係很是融洽。


    顧輕舟聽說學生們私下裏的聚餐都邀請他,儼然是把他當成了稍微年長一點的師兄,而不是老師。


    “那你給你家裏買了嗎?”顧輕舟問。


    顧紹沉默了下。


    “怎麽了?”顧輕舟敏銳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無奈,還以為他跟阮家鬧了矛盾。


    顧紹卻道:“家裏這幾天不太安寧。七叔雖然是祖母親生的,卻是我媽帶大的,長嫂如母嘛,他也一直都把我媽當母親尊重的。


    可前天他迴來,跟我媽大吵了一架,把我媽氣病了。祖母聽說了此事,也病了;家裏亂成一團。”


    顧輕舟心中咯噔了下:“還是為了徐培的事?”


    “嗯。”


    “你七叔懷疑是大太太說了什麽?”顧輕舟又問。


    顧紹道:“他好像有證據,說是我媽打電話給了徐培,逼死了他。但我媽說,她從來沒有給徐培打過電話。”


    顧輕舟神色一斂。


    這件事,她聽司瓊枝說過。


    徐家那是一條人命,顧輕舟並不主張司瓊枝把秘密藏起來。


    “我媽這個人,雖然我不是很了解她,不過她持家很有威信力。幾次大事小事都可以看得出,她很有擔當。


    隻要是她做的,哪怕再壞的結果,她也能承擔,並不會否認。家裏人都在說七叔,七叔快要瘋了。”顧紹道。


    頓了頓,顧紹自己又道:“舟舟,我聽大哥說,當初祖父還在世,就是聽說了七叔的事才病倒的。病了三個月去世了,為此七叔很內疚,才承諾絕不亂說話。”


    顧輕舟一驚:“還有這層?”


    如此說來,如果真是阮家主動找到了徐培,把這件事死死扣在徐培頭上,再加上徐培原本就精神壓抑,自殺倒也可能。


    “我七叔的性格,你也能看得出一二,他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如果不是這一層緣故,他是絕不會服管束的。”顧紹道。


    顧輕舟點點頭。


    的確,阮燕峰是很有魄力的,不像是藏頭露尾的性格。


    顧輕舟每次看到阮佳寒那麽急迫替他遮掩,心裏也好奇到底為什麽,如今總算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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