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一場雨,將太原府的酷熱帶走,空氣裏飄散著濃鬱的桂花香。


    葉督軍的六姨太身體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她到底是個年輕小姑娘,半年的調養,已經養出了白皙紅潤。


    有人對未來葉夫人的身份存疑。


    聽說是姨太太扶正,不少人唏噓,各種流言蜚語都有。


    當然,七八成的流言是惡意的。


    嫉妒者在多數。


    “憑什麽我比她漂亮、出身比她高貴,卻不能一步登天?”


    這大概是太原府眾名媛的心思。


    男人們則是不能理解葉督軍為何不找個門當戶對的。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真喜歡她,多往她那邊去幾趟就是了。抬成正妻,實在荒唐。”


    “生了兒子也沒什麽,葉督軍那樣的身份地位,有多少女人願意給他生兒子?”


    由此可見,男人素來比女人勢力和現實。


    對這門婚姻,大部分人都無法理解。


    他們不能理解葉督軍曾經經曆過什麽,也不能理解葉督軍對自己兒女的維護。


    六姨太沒有高貴的身份,但她首先是個母親,她肯為了孩子犧牲;其次是個有血性的女人,肯為了民族和家庭犧牲。


    身份是一層包裹,將其撥開,裏麵是金玉還是敗絮,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葉督軍到了如今的年紀和地位,早已不再追求外在泡影了,他需要內裏的金玉。


    “自從你發出去請柬,外麵說什麽都有。”司行霈登門,對葉督軍道,“話可都不太好聽。”


    這次,他不是幸災樂禍。


    他的表情和聲音裏,都帶著那麽點真誠。


    葉督軍抽出一根煙扔給了他。


    把雪茄裁開,葉督軍慢騰騰拿出火柴點上:“說就說吧,嘴長在他們身上。難道還有人敢當我和我夫人的麵說嗎?”


    這倒是。


    以葉督軍的地位,太原府甚至整個華夏,誰敢在他麵前造次?


    “我已經問過了自己的三個女兒,她們同意此事,且真心祝福。我結婚是為了組建自己的小家庭,家庭和睦就夠了。


    過日子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我都這把年紀了,又不是過給旁人看。”葉督軍吐出一個煙圈,淡淡道。


    他難得解釋了下。


    他也知道,司行霈和顧輕舟表麵上裝作渾不在意,心裏挺擔心他這個老哥哥的。


    為了給司行霈兩口子寬心,他破例說了這麽多,把自己的心裏話一股腦兒抖落出來。


    “再說了,我又不是什麽皇帝,就是一方督軍而已,難道我的婚姻還要牽扯政治嗎?”葉督軍又自嘲笑了下。


    他的婚姻,可以是自己的私事,並不是天下大事。


    “那行。”司行霈笑了笑,“其實是輕舟有點不放心”


    “沒什麽不放心的。”葉督軍道,“讓她好好的來吃喜酒便成了。”


    司行霈頷首。


    他把原話,迴去告訴了顧輕舟。


    葉督軍三月份說要跟六姨太結婚,那時候隻是告訴了六姨太,他自己的女兒們,以及顧輕舟夫妻。


    外人一概不知。


    而且,那時候隻能算口頭上的承諾,大家心裏有數,卻不會泄露出去。


    然後,葉督軍把婚禮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好像是倉促間下了決定,而且結婚的對象實在出人意料,整個太原府的輿論都炸了。


    這就好比一鍋滾燙的油裏,投入了一塊冰,瞬間就能炸成一片,甚至會濺起火花。


    太意外了。


    葉督軍的年紀擺在那裏,大部分人沒想到他會真的再續弦;葉督軍的身份也擺在那裏,另一部分人也沒想到他會娶出身不高的女人,而且那女人還是他自己的姨太太。


    這就叫人想不通了。


    單單靠這女人給他生了個老來子,就能平步青雲到這樣的高位?


    正如葉督軍所言,輿論的油鍋怎麽沸騰怎麽爆炸,也不敢有人把油星子滴到他身上,沒人敢當他的麵說。


    可顧輕舟就不能幸免。


    太原府的世族都知道,顧輕舟兩口子跟葉督軍關係密切,顧輕舟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有人問她。


    就連王遊川都好奇了下。


    這些輿論,顧輕舟雖然能預料到,但陡然麵對時,還是被轟了個跟頭。


    “整個太原府,誰有葉督軍的地位?”司行霈慢條斯理道,“其他人鑽營著要權力、要地位,要往高處爬。


    他們自然就不知道,最高處的人需要什麽。以己度人,才有鄉翁猜測皇後用大金碗吃大蒜的笑話。”


    顧輕舟點了點頭。


    葉督軍是很穩的,他什麽場麵都見識過,壓根兒不在乎這些。


    顧輕舟幫著葉姍籌備葉督軍的婚禮,也見到了葉家的親戚朋友。


    她也看到了石博山。


    石博山老實了很多,從前故作高深莫測的模樣全不見了,規規矩矩的幫葉姍寫請柬。


    “我聽說夫人去了英國?”石博山問她。


    顧輕舟道:“你怎麽知道的?”


    她狐疑看了眼他,又問,“還跟那邊有聯係?”


    “不是。”石博山道,“蔡長亭死了,夫人也逃走了,日本人氣急敗壞,我是聽我姨父說她去了英國,不是自己打聽的。”


    顧輕舟嗯了聲。


    石博山看了眼她,想起之前好幾次對她的承諾,就道:“你師弟的眼睛,還是那樣嗎?”


    顧輕舟不知緣故,被他問得懵了下。


    過去兩年多了,很多人已經不問二寶的眼睛了,大概都認命了。


    包括顧輕舟自己。


    不成想,石博山突然提及,太過於意外。


    “嗯,很難好了。”顧輕舟道。


    石博山想了想:“我跟你提過寧先生,你還記得嗎?”


    “記得,你提過好多次,說他是很厲害的術士。”顧輕舟道。


    “他真的很厲害。”


    “我也相信。”顧輕舟道,“我在老家的時候,見過一位算命的老先生,他簡直是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所以,我相信真正厲害的術士是存在的。”


    石博山點點頭:“有些人不信。”


    “我信。”顧輕舟道。


    她又想起了郭七老先生,以及那位玄真道士。


    “既然你相信,我出去一趟,替你走訪他。萬一真能請動他,也許二寶的眼睛會好轉呢?”石博山道。


    顧輕舟又狐疑看了眼他:“你不是說請不動嗎?你之前都是遮遮掩掩的。”


    “是請不動的。”石博山道,“我那時候還要維護自己神秘莫測的麵子,萬一答應了請不來,豈不是自打臉?


    所以之前每次都是虛虛的試探下,你也沒求我,我也沒機會告訴你,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沒跟你談條件。


    如今,我算是什麽體麵都沒了。能為你做點事,也算是贖罪。真的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你別抱希望,我也是去嚐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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