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飯,一直吃到了晚上十一點。


    顧輕舟和葉姍八點多就離席了,因為那時候葉嫵迴來了。


    “我差點也燙了你這樣的頭發。”顧輕舟撫摸著葉嫵的卷發,說道。


    葉嫵和葉姍一起愕然。


    “可別,你這頭發多好看!”葉姍道。


    每個人聽說她要剪掉頭發,都會替她難過,包括那天登門的理發師。


    顧輕舟笑笑。


    她們閑聊了很久,直到副官進來說散席了,顧輕舟才離開。


    他們迴家後,葉督軍連夜去了北平,還帶走了不少的錢財。


    顧輕舟問司行霈:“說得如何了?”


    “已經定了個主意,接下來就是靠他自己的手段了,這點可以放心,葉驍元的本事,咱們家的督軍都要輸他三分。”司行霈道,“我讓他去請邢總長幫忙,你還記得邢總長嗎?”


    顧輕舟點點頭:邢森的父親,北平內閣的財政部總長,一直支持各派軍閥組建內閣、擔任總統。


    邢總長立在紛亂之中,巋然不倒。


    邢森結婚後,邢總長就算是顏家的親戚了。


    司行霈給顏新儂打了電報,又給葉督軍出了主意,估計日本人是占不到什麽便宜的。


    葉督軍想要的,無非是一方太平。若論他有什麽私心,顧輕舟反而覺得爭權奪利更有好處。


    由此可見,葉督軍把穩定和百姓看得至關重要。


    他很有手段,不拉幫結派,獨獨靠著山西的財力和軍事,就能獨守一方。


    隻不過,再偉大的情懷,也抵不過政治傾軋。不到一年,顧輕舟已經第三次聽說內閣躍躍欲試要對付山西了。


    困難層出不窮,顧輕舟幾乎是看不到消停的那天,就歎了口氣:“司行霈,人間苦。”


    她想起在鄉下時,她的日子很寧靜。因為她是小人物,不與任何人的利益相關,沒人找她的麻煩。


    後來,她進城了。


    她隻是小小的顧輕舟,卻礙了秦箏箏母女的眼,從此就不太平。


    葉督軍身為一方軍閥,管轄數百萬人,他又礙了多少人的眼?


    他的日子,怎麽可能安逸?


    而司行霈,亦是同樣。顧輕舟哪怕離開了太原府,迴到平城也是司太太,仍是不能安生。


    “不苦,輕舟。”司行霈摟緊了她,將唇貼在她的耳側,低聲在她耳邊道,“等統一了,我們就去蘇州買一棟小宅子,從此過隱居的生活。”


    他的氣息帶著酒香,炙熱微醺,讓顧輕舟沉醉。


    顧輕舟任由他抱著,心中卻在想:蘇州不行,他們在蘇州,其他人是不會放心的。


    可能要去更遠的地方。


    離開得夠遠,遠到其他人看不到、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他們才能真正隱居。


    “你上次不是說,有個島嶼嗎?離新加坡不遠。”顧輕舟迴視他,“我們可以去做野人。”


    司行霈哈哈笑起來。


    他親吻了下顧輕舟的耳垂,聲音很溫醇,像酒一樣令人沉醉:“好,去做野人也好。”


    司行霈一邊說話,一邊將顧輕舟抱得更緊了。


    顧輕舟迴到了家中,隱約聽到客房還有聲音,似乎是無言在說話。


    她對司行霈道:“你先去洗澡,我去找秦九娘說幾句話。”


    秦九娘的水腫已經藥到病除,好了七八成,露出她原本麵目。


    顧輕舟看她,隻感覺她眉眼清雋雅致,年輕時定然是個美人。如今瞧著,也是頗有風姿。


    她不是搖曳多情的姿容,卻是英氣勃發。就連那兩道細長的眉,亦微微上揚。


    她和無言還沒有睡,似乎在商量什麽。因無言的話太多了,導致秦九娘很久都插不上一句,一席話談了半晌都沒談完。


    “都快十二點了,你們還不睡?”顧輕舟笑盈盈立在門口,夜風微涼,屋子裏又暖,一冷一熱的烘托下,她麵頰泛出紅潮。


    顧輕舟雙頰紅撲撲的,有點俏皮。


    “還沒。”秦九娘道。


    她們倆去了隔壁。


    關了門坐下,顧輕舟問秦九娘:“你們是不是商量迴去?”


    秦九娘點點頭:“我的病差不多好了。”


    “我想求你幫忙,殺一個人。”顧輕舟道,“但是我不知何時要動手,所以得委屈你們多住些日子。也許三五日,也許小半年。”


    秦九娘沉吟:“這算是你正式的請求麽?”


    “是。”


    “那好,我會通知五先生。既然你是正式的請求,我們不能拒絕,我接下了。”秦九娘道,“住多久都可以。”


    顧輕舟略微笑了下。


    微笑過後,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問秦九娘:“你們殺人是不可以失敗,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規矩嗎?”


    “一旦出手了,以後終身不能離開山寨。世事無常,萬一被人看到了行跡,就會牽連全族。出手的話,就意味著以命換命。”秦九娘道。


    顧輕舟的心一沉。


    也就是說,她的一個請求,五先生等於給她一條人命。


    他們的要求非常苛刻,哪怕是完美無缺的完成了,此生都要躲起來不能見天日。


    他們隱居,卻時常到市集逛逛。


    就像無言,他似乎很喜歡外麵的世界。一旦顧輕舟這次拜托了他們,他和秦九娘終身就不能再下山了。


    顧輕舟記得有件事:她在鄉下時,鄰居家的小孩子,每次吃雞蛋都會腹瀉,於是他的父母不給他吃。


    他時常哭鬧,而且偷偷摸摸的,一有機會就非要吃不可。


    顧輕舟問他:“你從前不愛吃雞蛋的,現在不能吃就不吃,為何非要偷偷摸摸?”


    小孩子告訴她說:“我原本是不喜歡的,但是不給吃的話,我就是想要。”


    就像無言和秦九娘,他們可以不願意下山,但一旦不能下山,“下山”這件事,就成了他們心中最火熱的渴望。


    這都是小事。


    最要緊的是,他們一旦稍有失手,他們就會自殺,絕不牽連族人和請求他們辦事的人。


    顧輕舟心中沉重,道:“你暫時不要給五先生傳信,我再考慮考慮。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不想讓你們出手。”


    秦九娘笑道:“顧小姐,你已經請求了,不能收迴。”


    顧輕舟一驚。


    秦九娘笑道:“我們盡可能做得幹淨,保留自己的小命。”


    顧輕舟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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